屋里的气氛,凝滞了片刻。
甄氏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咬着牙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你不要忘了,你到底是辛家人。你与你姨娘,都是我与老爷养活的。还有,当初你出嫁的时候,你的嫁妆是我出的。”
“我们对你,的确是有恩的,你不报答,天地不容。”
我耸肩道:“夫人将话说到这份上,罢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会按照出嫁女的标准,一年给辛家送三次礼。至于当初的嫁妆,我也会折成钱的,我……”
辛潇潇打断道:“我们不会收你的钱,你将凉皮的制法拿出来,就算抵消了。”
甄氏温柔看着她,点头附和:“这样是最好的,我没有意见。”
我冷冷道:“你们没意见,我有意见,这凉皮不是我折腾出来的,我没资格送人。”
“当初的嫁妆,差不多值三百两银子。你们不肯收,那我就送到寺庙,为辛家添点香烛,如何?”
辛潇潇再也忍不住,指着我大骂道:“你少装蒜,你是这家店的老板,无论制法是谁发明的,都不可能瞒着你。”
“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要方子。你要是不肯交出来,我天天上门来,让你做不成生意。”
我冷笑道:“辛侧夫人是在威胁我?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爱来不来。不过,我提前提醒一声,你如今好歹是宋状元的妾室。”
“他那个人,是最爱面子的。你要是耍泼放赖,做出有失体面的事情,你不会有好日过。”
“相信我,我这话绝对保真。”
我手底下,雇了人专门维护治安。
她要是敢闹事,未必能安生走进来。
辛潇潇脸色更差了,看得我忍俊不禁。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在乎名声了,比在乎名声的,不知要逍遥自在多少倍。
“话不投机半句多,各位还是请回吧。”我端起茶,表明送客之意。
辛老爷拍案而起,指着我怒骂道:“逆女,你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来日等你落魄了,无论你怎么哭求,我都不会伸出援手,更别提给你撑腰了。”
“从今以后,你是没娘家的人了。你一个弃妇,又被娘家厌弃,我不信会有男人瞎了眼看中你。”
我忍不住翻白眼。
这格局,啧啧,真是太小了。
我的人生,难道要把嫁人当成必做的事吗?我的脑子里,进了很多水吗?
男人这种生物,我根本就不在乎。
踩过一次坑,我倒霉,我认了。
但我脑子没毛病,不可能明知道有火坑,还往里面跳。
“辛老爷放心,我的事,不必你来操心。来日我就算要饭,也不会要到你面前。同样,辛家人也别来折腾我,要是落魄了,也别到我跟前来要饭。”我一字字道。
辛老爷嗤笑:“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哦了一声道:“是吗?咱们拭目以待吧。”
我看了他一眼,转而又道:“听人说,辛老爷如今不是一家之主了,辛家的事,都是甄夫人做主,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辛老爷吃了一惊,吹胡子瞪眼:“胡说什么,辛家的一家之主,一直都是我。”
甄氏也忙表态道:“老爷所言甚是,她只是在挑拨罢了。”
我耸肩道:“不管我出于什么目的,我只想说,刚才老爷说了,从今以后,我是没娘家的人,这表明,他要跟我断绝关系。”
“既然他是一家之主,代表了辛家,那我们就不必再来往了。”
我忍住笑,诚恳的道:“辛老爷,做人要讲诚信,你不会反悔吧?”
我心里很明白,男人至死都爱面子。
话赶话的,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可能自打嘴巴。
果不其然,辛老爷脸色微微扭曲,咬牙切齿的道:“以后都别跟这个逆女来往了,我等着看她的报应!”言罢,他甩了甩衣袖,转身大踏步离开。
辛潇潇与甄氏愤恨不已,瞪了我许久,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一场风波,就此落定。
春香看着几人的背影,忍不住道:“要是他们真能说到做到,东家反倒省事了呢。”
她与我一样,明白辛家不会是我的依靠,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我喝着茶,淡淡道:“辛老爷爱面子,暂时应该不会找上门的。至于以后,只要我心思坚定,没人能左右我。”
晚上回家,我找到谭姨娘,将情况告知。
果然谭姨娘道:“我们娘两个,在辛家的日子生不如死。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怎么可能因为所谓的名分,就自寻死路呢?”
“他们异想天开,也看轻了我。”
“如果一直生活在泥沼中,没见过光明就算了。已经见过光明的人,绝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哼,他们要是敢到我跟前聒噪,我一定要吐两口口水,出出心中的恶气。”
看着侃侃而谈、自信开朗的生母,我由衷笑了起来。
昔日的谭姨娘,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将辛老爷和甄氏当成了衣食父母。
但如今,她彻底变了。
她有了不错的生活环境,我又给足了安全感,时不时夸她,都是因为她尽心尽力照顾孩子,才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我让她明白,自己是有价值的。
在这样的条件下,她慢慢蜕变了。
这就是我坚持走下来的意义呀。
我改变了她,改变了近百名女子的生活。
人数不算多,任重道远,还需努力。
次日起来,我笑向春香道:“娘尽心尽力为我带孩子,最近人也变了好多,可巧她的生辰快到了,今天咱们去妙妆阁挑两样首饰,给她一个惊喜。”
春香点头道:“好主意,好主意,正好我手头上也有钱,能给自己买一样喜欢的东西,还能照顾尤老板的生意呢。”
等进了妙妆阁,我们在一楼、二楼边逛边看,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我不由自主感叹,好东西实在太多了,哪怕我这个不爱打扮的人,也被吸引住了。
正感慨之际,突然听得有人道:“姐姐,咱们去三楼慢慢挑吧。”
声音清越极是悦耳,却又带了几分殷勤。
接着有女子道:“不用了,就在这里看吧。”
女子的声音极是熟悉,应该是认识的人。
我抬起头一看,不由得愣住。
女子果然是熟人,是宋状元的新婚夫人,沈淑雅。
之前跟她说话的,则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
那人生得极为好看,目如星辰闪耀,肤白如雪,端的是色如春花,美得雌雄难辨。
我暗自喝彩,这一位真可谓是难得的美人。
因为人太好看,我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
沈淑雅却似乎误会了,微微变了脸色,开口道:“这是我表弟,一直在外地,今天带我过来,是想给我送新婚礼物。我并非不守妇道之人,你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不等我开口,那红衣少年便皱眉道:“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你与我表姐有仇?”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今天的运气有点背呀,好不容易逛个街,却遇上了不想见的人。
好好的心情,被这意外的遇见给毁了。
我叹了一口气道:“没什么仇,你表姐接盘了我的前夫罢了。”
红衣少年愣住了。
我打量着他的神情,好心解释道:“你不懂接盘是什么意思是吗?哦,就是接手的意思。”
沈淑雅一脸难堪之色,沉默了一下,才咬着唇道:“辛夫人说话也太难听了。”
我耸肩,施施然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行了,就这样吧,大家各逛各的吧。”丢下这句话,我转身就走。
沈淑雅没说什么,那红衣少年却嚷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表姐有我罩着,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要你好看。”
我冷笑,没回头,也没回嘴。
这少年的确美貌,但实在愚蠢。
跟这种脑干缺失的生物辩解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
身后传来沈淑雅的声音,带了几分矫揉造作的温柔:“表弟,你对我真好。”
“自从那件事之后,大家都跟我断了来往,只有你一如既往站在我这边。”
红衣少年咧嘴笑:“我当然会站在你身边,在我心里,表姐你永远是最美最好的。”
两人的对话传进耳中,我忍不住冷笑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来这么一出。
看来,这玩意儿,竟然是沈淑雅的超级舔狗呀。
他长得那么美,一点儿都不让人嫉恨,因为这是他拿脑子换的。
红衣少年又道:“好了,不要为不相干的人伤神了,咱们去三楼挑首饰吧。”
沈淑雅应了一声。
不过,他们并没有如愿。
在他们走到楼梯口时,有伙计出手拦道:“宋夫人,你不能上去。”
哈哈,有好戏看了。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我立刻回过头看热闹。
只见红衣少年一拳打过去,将那伙计打得一脸血。
我忍不住咋舌,这也太颠太暴力了。
红衣少年尤不解气,指着那伙计怒骂道:“我表姐是兴国公府嫡长女,是状元夫人,难道还没资格进三楼?瞎了你的狗眼。”
伙计捂着脸,想说话,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想必牙齿都被打掉了。
掌柜很快过来了,作揖行礼道:“公子容在下解释,宋夫人的身份来历,在下自然知道,但她名声有瑕,小店怕冲撞了其他贵人,只能将她当成寻常客人接待。”
他看了沈淑雅一眼,接着道:“之前宋夫人来逛时,小店早就解释过了,她也接受了。”
言下之意,之前沈淑雅没闹,接受了身份的落差。
如今,倒是不必再迁怒。
红衣少年脸色变了又变,皱着眉道:“之前的事小爷不管,今天我们一定要去三楼。倘若你执意要拦,且看小爷的拳头会不会答应。”
这时,有围观者道:“这一位大有来头,胳膊拧不过大腿,掌柜还是通融一下为好。”
掌柜露出无可奈何之色,叹息道:“罢了,下不为例。”
红衣少年满意了,在沈淑雅“表弟真厉害”的赞美声中,喜滋滋带着沈淑雅去了三楼。
春香咋舌道:“这少年长得美,眼光却不怎么样,竟拿沈氏当好人,当真糊涂至极。”
我冷笑道:“他的美貌,是拿脑子换的。”
听了我毒辣的点评,春香忍俊不禁。
这时,有好事者看着之前发声的男子,问道:“你刚才说,那少年大有来历,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男子道:“你们不认得他,在他是镇南王府的三公子,长得跟一幅画一样,性子却不太好,一言不合就要与人动手。”
“往年在封地,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因他地位高,大家只能纵着让着。没想到到了京城,他还是一样的脾气,竟没改一点儿。”
“难怪这么横,原来是这样的身份……”
听完了闲话,我转身离开,回身时,却与一人差点撞上。
我忙要开口道歉,那人却先笑着道:“好巧,辛夫人,又见面了呢。”
我愣了一下,才认出眼前的青衫男子,是之前在河边偶遇过的,叫什么何鑫。
对他,我印象不深,倒是他身后的小厮,时常来聚欢楼买吃食,一买就是一大堆。
这是我的衣食父母呀。
我便挤出笑容,冲小厮点了点头,客客气气的道:“的确挺巧的,何老爷好。”
青衫男子愣了片刻,笑容越发和煦:“你记得我的姓名?”
我点了点头,依旧笑着道:“何老爷请自便,我不打扰了。”说完,便往旁边退了一下,将路让开了。
见我有礼却疏离,他愣了一下,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笑了一下,自顾自在我身侧逛了起来。
我与春香继续挑拣首饰。
过了一会儿,春香突然凑近我,压低了声音道:“东家,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笑着道:“以咱们的关系,你这话问得多余了。”
春香也笑了一下,才道:“刚才沈氏挺紧张的,特意跟东家解释了那人的来历,说明她心里有鬼,极怕被人误会。”
“既如此,咱们怎能让她失望呢?不如东家打发人,将这事儿跟宋状元说一下,提醒他,看好自己的夫人,让夫人守妇道,免得不知不觉戴了绿帽子……”
我不等她说完,就皱着眉道:“春香,别做这样的事。我的确不喜欢沈氏,但不能平白无故往她头上扣帽子。”
“她与男子一起买首饰,看起来出格了些,但并不过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预设她会做出不好的事情。”
“守妇道,是束缚,是套在女子头上的枷锁。”
“这世上,女子本就活得比男子艰难。女子何必为难女子?哪怕是我厌恶的人,也不能拿莫须有的事冤枉她,让她陷入困境。”
春香听完这番话,露出惭愧又叹服的神情:“东家所言甚是,是我想偏了。”
有了这一出,我们没有闲逛的兴致了,很快就将首饰挑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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