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节目组总算做了回人,让嘉宾们舒舒服服地睡到了早上八点半。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需要各自分配采访任务了。主要采访对象则是村民、晒莨场工人和李村长。
赵别枝分配到的采访对象是最重要的李村长,聂导表示这种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交给别人他都不放心,受过专业而又严格训练的公务员赵别枝来进行采访就最合适不过了。
对此,赵别枝只能说,毕竟收了人家那么高的出场费,就应该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简单吃了早饭以后,她就带着摄影师一起去了李村长的家中。
她刚到的时候李村长还没回来,据说是在晒莨场里。
李村长的妻子米婶告诉他们,虽然已经年近八十,但他还是每天一早就出门前往晒莨场,寻找一些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
对于他来说,晒莨场和香云纱是他为之付出了一辈子心血的东西,意义非常重要。
赵别枝向来有着高超的社交技巧,在等待李村长回来的间隙里,就已经和米婶聊了起来。
从她和李村长是如何相识,后来他参军入伍她在家等他,到他从部队复员后两人正式结婚,历经过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一路到了今天。
寥寥数语之间,就已经勾勒出了一段朴素却又打动人心的爱情故事。
不仅填补了等待李村长归家这段时间的直播内容空白,还在一定程度上也越发丰满了他的背景和形象,使得观众们对于他与香云纱之间故事的兴趣越发浓厚起来。
【好感动哦,看得我尸体暖暖的,感觉尸斑都淡了】
【已加入淡斑精华系列】
【神他妈淡斑精华,哈哈哈哈哈我真服了你们】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感觉是年代剧里才会出现的爱情】
【别说了,现在年代剧都变味儿了,每天不是家长里短撕逼,就是顶替人家上大学偷别人人生】
【太精辟了】
监视器前,聂导笑眯眯地盯着上方显示的画面,看了又看,满意的不得了。
“你看,我就说把这个任务交给赵别枝最合适了,而且观众也爱看她,现在直播间反响多好啊。”
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副导演也连连附和。
这个时候,李村长也风尘仆仆地踏入了家门之中。
看见正与妻子相谈甚欢的赵别枝,他赶紧走了过来,热络地笑道:“小赵老师,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早,刚刚晒莨场有点事情耽搁了,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我和米婶聊得也挺开心的。”赵别枝摆摆手,并不太在意。
反正今天的主要任务也就只有采访一项,能够多和其他人聊聊也有助于他们对这边的风俗有更多了解。
李村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理了下有点起皱的衣服,整个人面对镜头显得有些局促。
“没关系的,村长,就只是一个简单的采访而已。”赵别枝见状,开口安慰道。
李村长点点头,“咱们开始吧。”
赵别枝笑了一下,并没有按照台本上那样一板一眼地去问问题,反倒是以一种拉家常的口吻和李村长寒暄了起来。
“我刚刚听米婶说,您是十四岁开始就去当学徒学习香云纱的染整工艺了吗?”
“对,当时做学徒是包吃住的,一个月呢还能有一点工钱,不多,但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很不错的条件了。”
谈到自己的过往,李村长显然放松了不少。
他出生于解放前,十四岁的时候也就是刚刚解放没多久,全国百废待兴。
当了四年学徒以后,刚成年的李正选择了参军入伍,不仅是为了给自己搏一个前途,也是为了能够攒点家底好向未来的妻子家里提亲。
后来,从部队复原以后,他本想回到晒莨场,却正好赶上公私合营,同时因为工作调动等原因,一直到了79年改革开放他才总算回到了香云纱行业中。
“所以当时您从部队复员回来以后,其实是有更好的去处的,但是您还是想要回到这里对吗?”赵别枝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李村长点点头,“我们这门手艺从明朝就开始了,一直往下传,一百年前,就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整个遂平到处都是晒莨场,有五百多家,你能想象吗?”
“那个时候,咱们的香云纱是主要销往南洋,就是现在的东南亚那些国家,非常受欢迎。”
李村长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香云纱中山装,“因为那些国家属于热带,气温高,咱们香云纱的主要特点就是轻薄透气,而且它不会走光。
大家都知道嘛,大多数衣服料子如果太薄了,它就会很透,有走光的风险,但是香云纱就不会。”
他说着起身去找出了一件香云纱的上衣,将其小心翼翼叠了起来,最后竟然可以叠得放进衣服口袋里面。
不光是在场的赵别枝和工作人员,屏幕前的观众们也纷纷瞪大了双眼。
【啊?】
【妈呀,是真的很轻薄啊】
【我这种一到夏天就变成装在套子里的人,真的很需要这种面料的衣服】
【但是香云纱真的好贵,一条裙子就要好几千了】
【我要给香云纱澄清,这个衣服真的非常耐穿,我妈十多年前买的一条旗袍,去年夏天都还照穿不误】
【真的假的,我有点心动了】
回忆着过往的鼎盛,李村长的神色却有些落寞,“不过后开经历了各种事情,遂平的晒莨场大大减少,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七八家了。”
五百多家到七八家,不得不说,这其中的落差可以说是断崖式了,也难怪李村长会表现得如此落寞。
“那么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导致了这种结果呢?”赵别枝问。
“这个原因就很复杂了。”李村长叹了口气,开始讲起了一个冗长的故事。
*
华南属于热带季风气候,气温高,尤其是夏季,可以称得上是酷暑难耐。
因而从古时候起,人们就一直致力于寻找一种轻薄透气的面料来制作衣衫。
后来,珠三角的渔民们发现,用薯莨的汁液来浸泡渔网后,渔网会变得更加坚挺耐用。
人们开始试着用这种汁液来浸染衣物,发现衣服也会变得轻薄耐用。
久而久之,生产丝绸的农户将这种方法用于浸泡丝绸面料上,便织造出了香云纱。
这种工艺传承了五百多年,到了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遂平区产生了新的坯纱制造方法,也使得香云纱的纹样更加丰富。
那个时候的香云纱发展到了鼎盛,整个遂平区的五百多家晒莨场,有工人上万人,每天就能够生产出四千米的香云纱。
这些香云纱畅销国内海外,民国女作家的书里,穿着香云纱旗袍的美人们袅袅婷婷地出场。
由于香云纱制作工艺复杂、工期长、数量少,这种昂贵的纱绸制品曾价比黄金,而被称为软黄金。
香云纱逐渐成为了岭南地区,尤其是遂平区源远流长的特产。
这些香云纱带来的财富养活了遂平区的百姓,让这里成为了富庶的鱼米之乡。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穿衣习惯也发生了改变,新的纺织技术和面料层出不穷,香云纱这种制造复杂,无法用大机器代替手工生产,价格高昂的金贵面料也就逐渐被大众所遗忘。
由于时代的原因,上世纪六十年代左右的时候,香云纱基本停止了生产,工人们被遣散回家,只能进入田间地头开始务农。
一直到七九年改革开放,怀揣着对于香云纱的热爱,李正毅然决然地挑起了这个担子,重新开办晒莨场,召回那些曾经的工人们。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过去了二十年,大多数的工人都已经天命之年,最年轻的也都是四十多岁了。
对于李正来说,这些工人们是打心眼里相信自己,同时也是出于对于香云纱的热爱,才把自己剩下的几十年的前途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身上的担子其实是非常重的,晒莨场百废俱兴,国内外市场经历了几十年的空白期,都是需要他一点一点去跑市场,重新开拓占据市场份额的。
当时的李正心里其实并没有底,但面对工人们无条件的信任,他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所幸,命运还是眷顾他的,80年的时候,晒莨场就开始步入正轨了,同时有一家东北的丝绸公司找到了他。
对方提出希望双方联合起来生产香云纱,他们出材料,晒莨场这边出工艺,双方一拍即合,就此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稳定合作。
在李正看来,这次的合作可以说是香云纱起死回生的重要契机。
接下来的几十年,香云纱市场平稳发展,到了千禧年的时候,珠三角地区已经有了上百家晒莨场。
一切似乎都是欣欣向荣的趋势。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不是鼎盛发展,而是又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千禧年后,香云纱再一次遇到了严峻形势的挑战。
事实上,很多人进入这个行业并非出于对香云纱的兴趣和热爱,仅仅只是因为有利可图。
在外人看来,香云纱一米就能卖到成百上千元,可以说是暴利行业,可他们却忽视了香云纱繁复精细的制作过程。
它无法被大机器生产取代,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手工生产,产量不高,前期投入大,而且在生产过程中要考虑的问题也非常之多。
因为太多不懂行的人涌入市场,以次充好,伪劣产品以低价倾销扰乱市场,也败坏了遂平地区香云纱的名声。
整个市场风雨飘摇,产品滞销,浪潮褪去,盛宴已过,大量的晒莨场因此而破产关门,而幸运存活下来的也因此而元气大伤。
俗话说得好,一颗耗子屎就能坏了一锅汤,历经了几十年才发展得相对不错的香云纱行业,经过这次的浩劫以后,水平又倒退十几年。
但李正没有放弃,他和安宁晒莨场的众人始终坚持着初心,坚守香云纱的优良品质,没有随波逐流,反而留住了大部分老客户,这才能够一直坚持到今天。
*
“这么听起来,虽然过程一波三折,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雨,但是咱们安宁晒莨场还是一直坚持到了今天,真的是了不起的成就。”
赵别枝听完之后忍不住感叹道。
李村长耷拉着眼皮,似乎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了变。
叹了口气以后,他缓缓开口:“事实上,我刚刚讲述的并非就是厄运的终点。”
“那几年虽然过得比较紧巴,但是得益于老客户们的支持以及海外市场的扩张,整体来说,是稳中向好地发展。”
“但是,零八年的时候,还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危机,那一次才是使得原本从千禧年那场危机中存活下来的二十多家晒莨场凋零到今天这般凄惨模样的真正元凶,永宁村也是其受害者。”
听到“永宁村”三个字,赵别枝忽地来了精神。
那个乞丐村?
听李村长的意思,那里曾经也是有着晒莨场,生产香云纱的地方?
可又为什么会在十几年间,沦落成为举村乞讨的凄凉模样?
不光是她,屏幕前的观众们也都纷纷来了兴致。
【我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感觉会是很抓马的故事】
【来了来了,我已经搬好小板凳了】
【震惊!昔日的香云纱生产基地今朝沦落成为乞丐村,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收看本期,一器一物之香云纱的诅咒】
【味儿太冲了】
不过让所有人失望的是,李村长仅仅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赵别枝张了张嘴,本想问问,可看老人家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转过头看向工作人员低声问:“素材够了吗?今天的采访要不就到这儿吧?”
工作人员则是去请示了聂导,聂导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指腹摩挲着下巴,像是在斟酌要不要让赵别枝继续问下去,毕竟现在弹幕反响非常热烈。
隔了好一阵,工作人员的耳麦里传来了他的答复。
“行了,也差不多了,就先到这里吧,可以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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