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殿前击鼓?”有侍卫高声喝道。
歆瑶看着远处层层高垒的玉阶,大声说道“民女赵小易,拜于皇帝座下,今日殿前叩阍,状告南岭平寇大军首领赤炎千凡,率众屠杀离村三百一十八人,手段令人发指。现呈上离村村志及血状,叩请皇帝陛下,圣心垂怜,追索元凶,以慰离村屈死乡民在天之灵!还我大楚朗朗乾坤!”
此时,歆瑶用的是离村族长之女的身份,只是这个身份因赵家前代灭族之祸,本就不该再公然露面,但为了报仇,歆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说完这一席话,歆瑶放下巨大的鼓槌,双手高举血状,膝行而上,如歌如泣。
“何人叩阍,速速报来!”皇帝觉得自己今天的脑子,一跳一跳疼的很,好好的一个犒赏的庆典,一出接一出的出了这么多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凯旋而归的赤炎千凡。
“报~”宫门守卫差人来报,门外有平民击鼓伸冤,并呈上了血状。
皇帝看着那抹血红写下的状书,当日惨状仿若亲眼目睹,他沉声冷冷一哼,将那血状丢在了赤炎千凡身上。
“你看看你,可是你做的好事!”皇帝温怒,大声说道:“此状,孤接了!”
明明声音不是很大,但这句话仿若铿锵之声激荡天宇,即便是遥跪拜在宫城门外的歆瑶,也都隐约听见了。
皇帝接了血状!
歆瑶眼睛里露出了一团雾水,再次伏地大声说道:“叩谢陛下!”她眼神坚定,长身飒然站起,于这天下至尊之地,行惊世骇俗之举。
宫门庭首肃然注视着这个女子,想着即将加于她身上的廷杖,不禁微微的叹了口气。但律法如此,容不得他有半点徇私,便厉声喝道:“首告之人,可知晓规矩?”
“大人尽管施刑,民女绝无怨言。”说着歆瑶走到了邢台,面向大殿方向直直跪下,又将秀发咬在了口中,藏在发尾的保命药丸,顺势滑入了歆瑶的口中。
歆瑶清声说道:“大人请了!”
宫门庭首听了这话,心底油然升起一阵赞许之意,他心知廷杖二十过后,这女子多半是个昏死的结局,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行刑之始,他微微使了个眼色,手下便立时会意,只听那板子声噼啪落在歆瑶的背上,虽然也是几下便血染白衣,但实际却是外伤居多内伤几无。
要说这些行刑之人,着实打出了经验,行刑的最高境界,便是外表看起来只是寻常外伤,其实内里的肉都被打烂了,同样,如果他们想要手下留情,也可以将伤口打的血肉淋漓,但内在却没有大碍。
歆瑶毕竟是个女子,饶是刑官再防水,二十廷杖完毕,她也是气若游丝,昏厥了过去。
多亏内里穿着护甲,又提前服用了补气凝血的伤药,时间不长,歆瑶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看着远处的大殿,忍着全身的剧痛缓缓站起身,还不待身子站起,却又重重地摔在了玉石铺就的刑台之上。
鲜血将她一身素服染作了鲜红,仿佛耀眼的啼血杜鹃,于苍茫的冬季耀眼的绽放,那么冷然,又那么凄美。
“姑娘多有得罪了,”刑官将歆瑶扶起,看她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粘在了身上,便特意为她找了件干净的素衣,披在了肩上。
歆瑶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颔首表示谢意,只听刑官说道:“姑娘请随内侍前往大殿面圣。”
“好”。
歆瑶再次直起了身,她擦去嘴角的血痕,又微微打理一下仪容,便努力挺直了腰,用她的意志支持着虚浮的脚步,向着前方走去。
步步剜心!
常人一炷香便可行至的路程,歆瑶足足走了近半个时辰,指引的内侍恐皇上等急了,便架着歆瑶走了大半程。
是以当歆瑶行至大殿,皇帝等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民女赵小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歆瑶恭敬行礼。
“你便是那个击鼓鸣冤的民女?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诬告朝廷大将?”皇帝沉声说道。
“民女不敢妄言,请陛下明察。”歆瑶再次叩首。
赤炎天傲面无表情的看着歆瑶,内心却掀起了轩然大波,她可还支撑的住?她的伤可有大碍?如果今日换一种方式将此事昭然天下,会不会更好?
心念千转百回,都化作了深深的担忧,但在这皇家的朝堂上,他只能故作冷漠的看着她,看着她坚强不可忽视的风华。
“她,这个女子臣见过,她乃是南理的密探,她意图为祸朝堂,扰乱超纲,请陛下明鉴!”赤炎千凡此刻看清了歆瑶的面容,立时禀明了皇帝。
“什么,她是个密谍?”皇帝尤自不信的反问道。
“不错,此女与那在南岭卫城制造屠城毒案的女碟首莺儿,关系匪浅。臣曾探知,此女曾为莺儿治伤,试想若是真如她所说,只是个边境野村的女子,又怎会有这番医术呢?”赤炎千凡脸上现出笃定的神情。
“此女确实是给女碟首医过伤,但却是儿臣安排她去办的。此女虽有浅薄的医术,但为莺儿治伤还是不够的,是儿臣事先将解药给了此女,来医治儿臣种在女碟首身上的毒,后面才顺藤摸瓜将南理谍网一次打尽。”赤炎天傲不紧不慢的说道。
皇帝听了,觉得脑中如一团乱麻,他支着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了片刻说道:“传南理的那位公主和皇子上殿。”
赤炎天傲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图,既然赤炎千凡指认歆瑶是南理的密谍,那么或许这对姐弟,能有歆瑶身份的一些信息也说不定的。
层层传召下去,不多时,曼筠与曼修两姐弟阔步走上殿来。见礼之后,老皇直言说道:“今日庭前议事,请贵使前来,辨认一下此女可否认识?”
曼筠和曼修看着朝堂诡异的氛围,心中猜了十之八九,曼筠深谙其中之意,绕道了歆瑶面前,歪头仔细辨认了片刻,便回身一礼说道:“启禀陛下,此女本宫认得。”
这几个字一出口,满朝哗然。
赤炎长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顺带着瞥了瞥赤炎千凡,今日这番事明显是针对他们父子而来,看来赤炎天傲一回帝京便示敌以弱,是筹谋着在这翻了盘子,哼,哪有这么容易!
“……此女,曾经上了我南理桃花杀的悬赏榜,她的人头,大约能值十万两黄金!”曼筠说的是实话,据她得到的最新消息,桃花杀的那位神秘阁主,刚刚将歆瑶的悬赏,由十万白银提升到了十万黄金!”
“什么?太不可思议了!”朝堂一片哗然。
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她的悬赏怎会高的如此离谱?
“因为此女,在桃花杀第一杀手谢旭甲薇出手刺杀定山王殿下的时候,先后杀了两任谢旭甲薇,其中一个,刚好是阁主的关门弟子,所以阁主很生气,她的命很值钱。”曼筠不紧不慢的说道。虽然她的话略有夸大其词,但也八九不离十,暗中与赤炎天傲眼神交流了一下,心中略安。
不待皇帝再发问,曼筠将曼修捧着的一封书信呈了上去,说道:“陛下,我南理国君意图与大楚永世修好,更是神往大楚享誉天下的宗学,故遣我姐弟二人,前来求学,只是在途中,恰好截获了一封大楚军方与我国密谍的联络书信,按照常理,本宫必然要维护南理而隐瞒下去,但正值两国邦交之时,为表诚意,在此呈送给陛下,以示心意!”
又是一封信!
皇帝看着呈上来的文书,真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果然,皇帝打开了信,看完之后已是脸色铁青,他怒气冲冲的扫视了阶下群臣,再无半点皇家风度的将手边的茶杯隔空掷了出来,咣当一下砸在了赤炎千凡的额头上,一股温热的血顺着赤炎千凡阴冷的脸流了下来。
“陛下,陛下息怒!”一干朝臣跪的跪,傻的傻,嘈杂之声简直比民间的集市还要烦杂。
“枉孤这么多年一直对你的栽培,你就这样报答孤吗?”皇帝手指气的微微发抖,他指着赤炎千凡,一副恨不得撕了他的模样。
“陛下,请陛下明示!”摄政王连忙求情,他很想知道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今日如果赤炎千凡定了罪,那便难有翻盘的机会了。
赤炎天傲,你果然是备了一份大礼迎接我儿归来!
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赤炎天傲无视摄政王阴毒的目光,淡然的整了整衣袖,抬头看着歆瑶,一霎间眼神精光一闪而过。
“你自己看,这该不是冤枉世子了吧!”皇帝将那封信扔给了摄政王。
摄政王连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面色沉凉。
看来,今日是难保我儿的荣宠了。
那封信,是赤炎千凡亲笔所写,还加盖了他如假包换的私印,他信中将赤炎天傲的行迹透漏给了莺儿,并直言会配合莺儿刺杀赤炎天傲。此外就是分得莺儿的大笔钱银,用以在南岭招兵买马,培植势力。
看到摄政王冰冷的表情,赤炎天傲知道今日办了赤炎千凡,几成定局,如此也不枉费自己几月的绸缪。只是歆瑶,以皇帝凉薄又好面子的性子,能否全身而退呢?
正想着,皇帝开口说道:“南理贵使,如此孤便明了了,你们且下去休息,入宗学的事,来年二月恰逢宗学招募新生,你们便那时入学吧。”
曼筠与曼修躬身,并很合时宜的告退。
“来人,摄政王世子赤炎千凡,所犯罪状罄竹难书,除去皇族封号,贬为平民,永生不得踏入帝京。”
“摄政王赤炎长恨,教子无方,德修有失,除去皇太弟之位,贬为岭南王,待皇太后丧仪期满,便去封地吧,无诏不得回帝京。”
皇帝话语深沉,如此便夺了摄政王的大权,更重要的是,从此再没有皇太弟之说了,那个二十几年前的一句笑谈,终于在今日,结束了荒唐又不切心意的承诺。
赤炎长恨与赤炎千凡被当庭扒了朝服,去了头冠,成王败寇,他们还保住了性命,但那些依附于他们的人们,将在今日过后,迎来血的洗劫。
这个差事,交给了大皇子,皇帝的心思缜密,赤炎天傲助他平定了摄政王派系,但几个儿子之间仍然需要平衡,此消彼长,此长彼消,皇帝并不想让哪个儿子独大。
最后,皇帝想起了那个跪在阶下的首告——赵小易。
赵氏一族,早在二十几年前已被灭族,世人中的赵姓,少之又少,想着当年凌玉说过,曾有一支赵氏旁支逃往边界,难道会是他们的后人吗?
皇帝想了片刻,说道:“你,抬起头来。”
歆瑶暗道不好,今日担心受刑会露出易容的破绽,便没有用半分的胶泥掩盖面容,是以入殿以来,她多低垂着头,给人以恭谨之意。
此番她不得不缓缓的抬起了头,露出了那张略带苍白却绝美的容颜。她奢望皇帝老眼昏花,联想不到什么。
皇帝眯起了眼睛,仔细的看了片刻,又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再次走到阶下,弯腰细细端倪,突然他神色大变,指着歆瑶说道:“你,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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