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盯着那花纹繁琐复杂的锦盒,瞳孔骤然收缩。
盒子上带着灰层,看上去许久都没人碰过了。
易晚心跳的厉害。
到了这个份上,她依旧不敢表现出早就知道秘宝的存在。
当着易峰的面,易晚依旧保持那副淡然的样子,只是声音不自觉沉了几分:“到底是什么,给我看看!”
易峰捧着锦盒,没有给易晚看的打算。
他同样在打量易晚的反应:“你要答应我,帮我守住望鹤门。”
“不但如此,我要林中月林啸山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事成,锦盒里面的东西自然会交给你。”
易晚挑眉:“门主这是在跟我讲条件?”
“你可以这么以为。”易峰垂眸盯着锦盒,手放在盒子上细细描摹。
再出口,已经带了温情:“晚儿,你我父女,我不想骗你,也不想算计你。”
“其中缘由我已尽数告知,并未隐瞒,我良苦用心,出此下策实在是无奈之举。”
一边说,他一边抬眸环顾暗室:“望鹤门不仅对我而言十分重要,对你娘而言亦是如此。”
“相信你娘在天之灵,也希望你我父女联手,对付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虽然早就知道他无耻,这一番言论,还是刷新了易晚的认知。
一个人,怎么能把谎言和算计,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又悦耳呢?
在天之灵,哼,要是云氏真有在天之灵,只怕第一个就是要他的命吧!
还不到翻脸的时候,哪怕讥诮讽刺已经要溢出嘴边,易晚依旧沉住气,道:“看在我娘的份上,你我非合作不可。”
“不过呢,你有条件,我同样有条件。”
易峰抱着锦盒,胜券在握:“若你要门主之位,我答应你!”
易晚抬眸,视线婉转,尽是不屑:“我乃灵仙宗老祖宗的弟子,一旦过了测试,前途无量,岂能看上小小门主之位?”
“那你要什么?”易峰的心高高悬挂,生怕她提不得了的要求,不过转瞬又放下了。
毕竟他一个残废,她又看不上望鹤门:“除了门主之位,我现在没什么能给你的。”
“哪怕你开口,我也不一定能做到。”
“不,你能。”易晚十分笃定,眼睛死死盯着易峰:“你肯定能!”
她的眸子生的很漂亮,像是雪原中的幽泉,干净澄澈。
但这般神态,端的生出几分诡异。
老谋深算的易峰,一时间竟是看不透她了:“你先说!”
“杀林中月。”易晚勾着嘴角,唇边蔓延的尽是嗜血的凉意:“所谓交易,肯定是有来有往。”
“看到你的诚意,我才会帮你。”
易峰震惊的看着易晚,脱口而出:“不可能!”
“舍不得?”易晚凉凉的盯着他,讽刺道:“也是,十几年感情,不比短短两年,你舍不得也正常。”
易峰总觉得这句话有哪儿不对劲。
念头转瞬即逝,他没工夫去思考,反驳道:“我哪里是舍不得,易晚,你去灵仙宗后也该开阔了眼界。”
“林中月是逍遥宗的二小姐,林啸天对她很好,我要是杀她,岂不是明着跟逍遥宗翻脸?”
顿了顿,他继续道:“再说了,前些时日林彦时兄弟的身份刚明了,林中月和她姐姐便是林老夫人唯一的血脉。”
“杀了她,你以为逍遥宗与我们善罢甘休,别忘了,林如月可是白云城秦家的主母!”
“嘶。”易晚挑眉:“你先前铺垫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要跟他们翻脸吗,难道我理解错了?”
“是要翻脸,但不是这个翻法啊!”易峰急了,要是站着,早就跺脚了:“阴谋,懂吗?”
“懂啊。”易晚扬眉,缓缓绕着轮椅一圈:“我也没要你直接用刀杀她。”
“林中月在望鹤门多年,把持着上下所有的权利,以她对待我的那些手段,足以见得她不清白。”
“找出要命的把柄还不简单吗,门主大人?”
易峰沉着脸,侧头和易晚对视。
这份上了,他当然看出了易晚的意图。
要杀林中月,简单粗暴的几个字,办法都想好了,却连个理由都没给他。
易峰心里的警报拉响,怀疑层层交叠——该不会,易晚发现了什么吧?!
越想,这感觉越是强烈!
“为何?”易峰按下慌张,急声问道:“杀人,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易晚哼了哼:“门主啊门主,永安阁被多番磋磨,变相禁足虐待,以及我那狼藉的名声,都是拜她所赐。”
“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易峰当然清楚,他心虚的别开脸,道:“这些,你,你还回来就是,没必要现在杀她……”
“还?说的轻巧,怎么还?”易晚的笑意更是讽刺了,她居高临下站在易峰面前,话毫无温度:
“她用了十几年对付我,难道我也要耗十几年功夫吗,我等不起了!”
易峰嗫嚅着,小声道:“可仅仅是这些错事,最多只能让她名声扫地,实在构不成杀她的条件。”
“就算那些不能,不是还有我娘的死?”易晚似笑非笑:“我娘死了多年,推到她身上,足以致命了。”
易峰骤然瞪大眼,想从易晚脸上看出什么。
可她没有心虚,面上只有简单的讽刺和不屑。
易峰一时间拿不准易晚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气愤之下的脱口而出,还是知道了什么从而试探?
他支支吾吾,试探道:“你这话说的毫无道理,谁都知道林中月没嫁给我之前,你娘就死了。”
“栽赃陷害也得有个度,总不好随意编排,捏造事实吧?”
易晚依旧是那幅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神和表情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也不知道那嘲讽讥诮,有几分是对易峰的!
易峰着急辩解,来不及去分辩了:“就算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也要世人相信啊。”
“咱们不能因为因为不确定的结果,闹出更大的风浪来,望鹤门本就是摇摇欲坠,再多一场风雨,足以让之毁灭!”
若当初的事情易峰没有参与,他大可答应易晚的要求。
可如今的情况太复杂了,一旦易峰撕开了口子,林中月定要反击。
到时候易峰联手林中月害死发妻的丑闻,肯定瞒不住。
世人的流言唾弃都是其二,主要是易晚这边不好交代。
易峰衡量着利弊,眼神一瞬不瞬的落在易晚身上,生怕她步步紧逼。
易晚勾着嘴角,表情相较于此前没有任何变化:“门主也说是交易,交易嘛,你情我愿。”
“条件我提了,你不想去做就不做,大不了我不要那个秘宝。”
易峰完全没料到,她连云氏留下的宝物都不要了!
再想到如今的处境,那叫一个左右为难。
杀林中月,短短四个字,执行起来难上加难。
不杀林中月,意味着不能和易晚合作,就他这身子,要是没有解药,坚持不了多久了!
吃过易晚上回给的丹药,他明显好转了很多,最近并没有动不动昏睡。
易峰陷入纠结两难中。
易晚看出他的贪心,既想要,又想要,还想要。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要说易峰这辈子也值了。
年少时虽不得老门主的喜欢,到底是望鹤门的公子,没吃过普通人的苦。
最熬人的莫过于他的兄弟姐妹都很出色,他像他们的背景板一样黯淡无光。
从望鹤门出去不久,就遇到了天真且有本事的云澜舒。
云澜舒的秘宝帮他青云直上,坐上门主之位,他意气风发娶了逍遥宗的二小姐。
再然后,他突破失败成为废人,门主身份还在,望鹤门上下对他的尊敬还在。
不管林中月出于什么目的留下,好歹这些年易峰不用操心太多。
就这,他还贪心,可就不应该了!
最可怜的便是早死的云氏。
易晚的心忽然冷了,她起身朝外走:“门主需要时间考虑,我就不打扰了,等你想清楚再说吧!”
眼瞧着易晚一步步离开,易峰赶紧转动轮椅想要跟上:“等等,等等!”
易晚独自走了,他无法行走,还怎么离开?
再说了,这秘宝没法带出密室!
易晚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哼道:“门主还有什么事?”
“晚儿。”易峰一手抱着锦盒,一手转动轮椅,动作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追上易晚,易峰放下锦盒,擦了把额间的汗珠,道:“我答应你!”
“你确定?”易晚终于回头,视线从易峰脸上挪到锦盒上。
易峰咬着牙关点头。
他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我会杀了林中月,以名正言顺的理由。”易峰顿了顿,商量道:“只是,杀人不是杀鸡宰鸭那么简单。”
“还请你给我些时间,不要操之过急,免得留下把柄。”
易晚挑眉:“五日。”
“啊?”易峰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不满道:“五日时间哪里够,光是部署,伪造假证据都需要很长时间。”
“我坐上这轮椅后,门中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我身边就一个宋叔可用……”
易晚不想听借口,抬手打断他的话:“五日,你做得到,交易继续,林中月死前,我不会问你关于秘宝的一个字。”
为确保易峰的决心,她再度加码:“她死,换你活着。”
易峰再度愣住:“你,你是说,我还能活很久?”
“我身上的散灵丹都能化解,何况你呢?”易晚回头,抓住易峰轮椅的推手。
“慢性毒药而已,你不是已经体会过我给的解药了?”
易峰握住锦盒的手,逐渐收紧。
心跳,也随着手的动作逐渐加快。
他这副破烂残缺的身体,全拜林中月和林啸山所赐,用林中月的命换他活着,理所应当!
“好!”易峰果断应声,道:“成交,就五天时间,我会让你看到想要的结果!”
“这才对。”易晚推着易峰往外走:“望鹤门的门主之位,始终要易家人坐着才好。”
“掌控在外人手中怎么能行呢,你总说不能让我娘的心血被人占据,这也是你自己的心血。”
“唉,此前是我不够狠心,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易峰摸着锦盒,道:“你先送我回去,将这锦盒归于原处。”
易晚没问为什么,推着他重新去床榻边上的暗格放锦盒。
两人从密室出来,各自盘算,并未再说一句废话。
等一切恢复原样,易晚打算离开时,才问:“你将暗室和秘宝的存在告知于我,难道不怕我偷偷拿走?”
易峰高深莫测一笑:“能拿走是你的本事,可惜,那锦盒有一道特殊的禁令,只有我能打开。”
原来是这样。
易晚一笑:“那,门主慢慢去想计划,我先走了。”
推开门,宋叔站在不远处的莲花缸处。
看到易晚出来,宋叔连忙迎上前:“大小姐,您两位都谈完了?”
易晚嗯了一声:“刚才没别人来过吧?”
“当然没有!”宋叔信誓旦旦,道:“倒是丽桃来问过门主是否吃药,被我给挡回去了。”
“嗯,做的不错。”易晚抬眼看向天空。
雨过,乌云背后多了白云,隐约还能看到藏在云朵后的蓝天。
“要晴了。”易晚没头没脑,笑道。
宋叔没听清,啊了一声:“大小姐,您说什么?”
“我说,乌云终将散去,晴日将至。”易晚收回视线。
宋叔奇怪的抬头,看着尚未完全散去的乌云,不解道:“瞧这天色,只怕是短暂的停雨,接下来还有雨呢。”
易晚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算着时间,灵仙宗的灵医应该很快就能抵达。”
“我就不陪着来了,灵医会一五一十告诉门主。”
宋叔身子一僵,四下看了眼,跪下轻声道:“求大小姐救我!”
易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逍遥宗送来的丹药都经了他的手,追究起来,他被林中月收买的事情不一定能兜得住。
这等背弃主子的东西,易晚本来就瞧不上。
她意味深长道:“这种事我也无法插手,你对易峰而言一直有用,就能一直活着。”
宋叔心中的希望骤然褪去,他脑中浮现出林中月的话。
还没往下想,就听头顶易晚的声音继续说着:“不过有句忠告给你,左右逢源,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你伺候易峰多时,也和林中月接触多时,一个财狼,一个虎豹,都不是仁善之人。”
“与其被两头厌恶,我劝你选择其一。”
宋叔刚起的念头也没了,哭丧着脸哀求道:“大小姐,我自寻死路,不求您能救我,只求您指点迷津!”
易晚挑眉:“不是都跟你说了?”
“不,我的意思,您……”宋叔小心翼翼仰头,问道:“到底选择谁?”
“我姓易,你说呢?”易晚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叔瞧着易晚的背影,再联想到易晚最后那几个字,眼底一下清明了——
易晚的选择,定然是望鹤门和易峰!
看来,他要赶紧去易峰跟前道个歉了!
伺候多年,看在易晚的份上,易峰应该会给他这个机会吧……
院子的一切,易峰隔着窗棂完全看在眼底。
宋叔怎么会和易晚在一起,还跪易晚?
易峰的眼睛微眯,迸出危险的光……
易晚,比他想的还厉害啊!
这么说,易晚很可能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有刚才逼迫他做选择的一幕!
另一边,林中月自打回屋后,整个人如炸毛的猫,恨不得能上蹿下跳。
丽桃打了热水过来,看到焦躁不安的林中月,低声劝道:“夫人莫着急,还是先处理伤势吧。”
“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儿去?”
林中月烦躁的拨开她的手,不耐道:“易晚已经叫人去请灵仙宗的人了。”
“灵仙宗的灵医,很定能看出我们做过的手脚,被易峰知道,我还有好果子吃?”
丽桃将水盆放下,小声道:“夫人,这便是您过于担忧了,您忘了吗,还有陈长老呢。”
“早在大小姐派人去灵仙宗时,我已经叫人通知陈长老了,陈长老恨毒了易晚,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不是灵仙宗的五长老亲自登门,陈长老都能搞定,毕竟他还需要您帮忙对付大小姐!”
林中月心里七上八下,怎么想怎么不对:“要是五长老亲临呢?!”
丽桃嗤了一声,不屑道:“灵仙宗的长老只在灵仙宗宗主之下,便是咱们林宗主出马,都不一定能请的动他们。”
“大小姐的身份,说好听些是灵仙宗老祖宗的弟子,说不好听,灵仙宗上下没几个人服气。”
“您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那五长老曾在易晚名下吃过亏,绝对不会帮她的!”
林中月颤抖着眼睫,抬眼和她对视:“可灵仙宗老祖宗还在呢!”
丽桃声音又低了几分:“据说老祖宗许久不曾露面,云宗主几番去寻他都没见着。”
“多半人不在云顶,就算在,这点小事未必会惊动他老人家。”
林中月的烦躁逐渐抚平。
刚放下心,就听说灵仙宗的灵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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