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大溪山回来,易晚被魂魄撕裂的痛楚淹没,没顾得上他们。
后来帝谌告诉她,黄树绿荫身上有些问题,他暂时送回灵仙宗了。
等处理好,就能带他们来见她。
“你想起他们来了?”帝谌打量着易晚的神色,声音放轻了很多。
这几日,他不敢提及此事,生怕会惹得易晚反感。
她主动提起,帝谌的心自然激动。
易晚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想起来一些,却是不多。”
“你……”帝谌瞧着她,如墨的眼中带着期待:“想起来多少,关于我的呢?”
话音落下,易晚没开口,他的心已经乱成了一团。
明晃晃写在眼底的期待,易晚如何看不懂。
她尚不知道如何面对,侧身看向一旁的绣球花盆:“没有多少,我记忆乱的厉害。”
“自打易市见过九头蛇后,那些不是我的记忆越来越多,却都是看不懂的片段,无法连接在一起。”
“太过复杂了,我分辨不清。”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帝谌是相信的。
毕竟,魂魄出了问题,易晚无法回到姮晚的身份,自然记不清很多事。
但同时,他也清楚她的话并非说全。
魂魄再有问题,那也是她自己的,不可能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或许,她心里一如他,乱的很,分不清具体该怎么办。
不能逼她。
帝谌心里一软,从软塌上跳下来,跳到她身边的杌子上。
他的声音变的很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虚无缥缈:“不着急,记忆的事情。”
“就算你再也想不起来我的事情,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只要你不排斥我,我便一直在。”
“若你一直对我没任何感觉,那我会离你远远的守着,直到你愿意接受的一日!”
易晚的心,忽然跳漏了一拍,旋即整个心跳加速,砰砰砰的剧烈跳起来。
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越是急于应对,越是慌乱。
“你怎么了?”帝谌看出不对,情急之下跳到她腿上:“是不是脑袋又疼了?”
帝谌是只猫,可这猫刚才说了那样的话,易晚再也无法将他看做一只猫而已。
她腿一动,脸色腾地一下红成了树梢上的晚霞:“你,你先下去!”
帝谌意识到不对,赶紧跳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易晚声如蚊蝇,似乎盖不住心里传来的跳动:“你到底是人,以后我不能经常抱着你。”
“以后出去,都尽量让小团子来,总要避嫌的!”
帝谌:……
他清了清嗓子:“以前你不也抱了吗,这有什么区别,再说我就是只猫的样子。”
易晚抿了抿嘴:“不行就是不行,以前就不对,我们总要矫正。”
“要是被小团子知道你的身份,我们……”
话没说完,外边已然传来了小团子欢快的声音:“小晚晚,我们回来啦!”
小团子喜欢下雨,尤其是小雨的时候,他不喜欢打伞,更不喜欢被雨伞笼罩的感觉。
外边的雨不算大,小团子因为喜欢玩,衣裳湿了一大半。
易晚赶紧起身帮他擦拭头发上的水:“怎么又不打伞,你虽然不怕生病,穿着湿哒哒的衣裳总归是不舒服!”
“不要紧。”小团子兴奋道:“这都晴了多久,好不容易下雨呢!”
苍术从外边追进来,收起雨伞气喘不匀:“小主子,您慢点,我追不上啊!”
“小姐,不是我不给他打伞,实在是……”
“好了,我知道的。”易晚知道苍术要说什么:“你身上也打湿了,去收拾下,换身衣服再来说话。”
就小团子那身手,别说苍术追不上,就算易晚亲自上也会被甩开。
何况小团子还是故意淋雨的。
苍术见易晚没因此计较,赶紧回屋换衣裳。
“你也去!”易晚点了点小团子的额间:“玩够了,也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是。”小团子喜笑颜开,吐了吐舌头,一溜烟似的跑了。
帝谌看着自家小子的背影,虽然是猫的样子,却叹出了人的惆怅:“这小子对我是怕。”
“但他对你是真的尊重,还有喜欢。”
易晚看到小团子蹦蹦跳跳的样子,唇边蔓延的笑容之外,转身道:“其实小团子也很喜欢你。”
“他信任你,心里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只是可能你们父子间相处一直如此,不会表达对对方的感情而已。”
“真的吗?”帝谌心神一动。
易晚点头:“这些年,你应该知道他对你的依赖。”
“他喜欢我,对我一见如故,却怎么也敌不过你们多年的父子情谊。”
“他对你的喜欢,或许是本性。”帝谌摇摇头,旋即笑道:“我跟他之间,说是父子,岂是那些年,也多亏了他我才能找到方向。”
“是我对他太严格了,忘记了他只是个孩子而已。”
听到帝谌的话,易晚难免想到以前听小团子说过的从前。
她好奇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却不知道该不该问。”
小猫扬起脑袋,眼睛和她相对,真挚道:“在我这里,没有该不该,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易晚顿了顿,小声道:“我记得曾听说过,年年是在千年前无意间将你救下。”
“这么说的话,他应该有千岁了,为何时隔多年还是三岁孩子的样子,连心性都是如此?”
帝谌深深看了眼易晚:“你脑袋中,没有任何和他有关的记忆?”
易晚满是奇怪:“不是在说小团子的事,他,和我的记忆有什么关系?”
“再说你不是说大战后姮晚灰飞烟灭,你濒死之际遇到的小团子,那些记忆更不可能有了!”
她的眼神和表情全然是好奇和疑惑,并没有半分异样。
帝谌能肯定这一次她没说谎,是真的对小团子没有任何记忆。
在那些从前画面彻底回到她脑中,在她彻底成为姮晚之前,帝谌不想说出小团子的身份。
不然以易晚的性子,肯定要对此介怀。
如今小团子和她相处极好,暂时就这样吧!
她连他都不相信,当面表现的依赖和信任,实则一直觉得他的好有问题。
唉!
帝谌在心里感叹,还是开口解释道:“小团子救我的时候,他自己都是混沌状态。”
“或许是因为我伤了灵气,也或许是先天不足,此后多年他都在沉睡中,苏醒后也要修炼,不能成长。”
“断断续续多年,直到百年前才彻底从休眠的状态脱离,他看上去就是三岁大的孩子,实则也的确如此。”
“但矛盾的是,孩子的天性和强大的本领,让他在很多事情上没有分寸,我极少准他出去,也是因为他闯过很大的祸。”
包括帝谌上一次出山,就是因为要给小家伙收拾烂摊子。
说到这,帝谌既是无奈,又是感慨:“唯一庆幸的是,他和他娘亲一样天性善良。”
“便是无知小孩儿,也不会伤及无辜。”
易晚啊了一声,看着小猫更是疑惑:“怎么听你的意思,知道他娘的身份?”
“之前不是说,他是捡到你的小孩儿,你养着他而已?”
小猫猫一顿,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想骗她,可如今的确不是告诉她真相的时机。
好在此时,小团子的声音远远传来,给帝谌解了围:“小晚晚,我好像听到你在说话。”
“屋里有人吗?”
话音落,小小的身影风一样的冲了进来。
环顾四周后,小团子大.大的眼中带着大.大的疑惑。
他绕着易晚上下打量,小大人一样摸着下巴思考:“不对劲,小晚晚呐,你不对劲!”
易晚的视线有意无意瞥过小猫,拉着小团子坐下:“怎么不对?”
“这是第几次了?”小团子歪着脑袋仔细想:“好像是第三次,我听到你独自在屋内,却有说话的声音!”
易晚知道这小子耳朵灵验,知道否认不能打消他的疑虑。
她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声,道:“我在跟我娘说话。”
“说谎!”小团子蹙着眉,刚坐下又因为此话跳起来:“小晚晚,你娘和我娘一样,早就没了。”
“你此番回到望鹤门就是给她报仇的,既然人都死了,你怎么能和她说话?”
“心理慰藉。”易晚幽幽道:“这永安阁是我娘曾经住过的屋舍,我虽然对她没有任何记忆,依旧觉得此处熟悉。”
“越是到了大仇得报的时候,我越是想让她知道,对着虚无自言自语,或许她老人家真的能听到。”
“如此,就算我们母女不能再见面,也算是对她的交代。”
“啊?”小团子似懂非懂:“真的吗?”
易晚点头,于心不忍的同时又不得不骗他:“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我相信你。”小团子犹豫了一瞬,小声道:“那……是不是年年对着虚无说话,娘亲也能听到?”
易晚心头一酸,拉过小团子的手真挚道:“当然,你娘可能就在某个你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关注着你。”
“你真心实意的话,她当然能感受到。”
小团子四下看了眼,挣开易晚的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娘亲,年年过的很好。”
“虽然捡来的爹爹性子很冷漠,对我很严厉,可我知道他对我很好,我喜欢他,以前多年我都只能跟他在一起。”
“现在不只是我们俩啦,我认识了小晚晚,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
易晚在后面听着,眼眶不自觉湿润。
她撸了把身边的猫,对着闭眼专心说话的小团子怒了努嘴。
无声之间,帝谌已经懂了她的意思——看吧,小团子很喜欢这个半道捡来的爹爹。
小猫的嘴角上扬,带着几分欣慰。
这儿子,到底是没白养。
就在一人一猫感动的同时,小团子那边语不惊人死不休:“娘亲,年年告诉你个秘密哟。”
“不仅我很喜欢小晚晚,爹爹也很喜欢她!”
易晚:……
“小团子,这些话没必要让你娘知道。”易晚赶紧打断,道:“再说了,你爹爹是我的师父……”
“哎呀,我懂的!”小团子睁开眼,朝易晚眨了眨眼,道:“爹爹喜欢你,才收你为徒。”
“不然灵仙宗那个大师姐,她实力也不错,为何我爹爹没将之收入门下?”
易晚:……
小猫:……
这小子吧,明明就是孩子,却总能一针见血。
易晚尴尬的咳嗽几声,道:“你小孩子家家不懂这些的,赶紧继续跟你娘亲说话吧!”
“不然她听到你说无关紧要的事,该生气了。”
小团子点点头,闭上眼继续道:“娘亲,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有好有坏。”
“还有很多有趣好玩的事情,要说的话可能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或许将来,我能看到你的样子。”
“爹爹说你没有死,我等你哟,等遇到你了,我会当面告诉你年年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易晚再度无语:……
她无奈的看着已经说完话的小家伙:“你刚才说什么,你娘亲没死?”
“是啊!”小团子点点头,瞪着无辜的大眼:“爹爹告诉我的,他肯定不会弄错的。”
帝谌现在是小猫的样子,要问也得避开小团子。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小团子的双肩:“可你刚才说,我们的娘都没了?”
“是没了啊!”小团子更显无辜:“你娘死了,我娘不见了,可不都是没了?”
易晚无奈道:“死和不见是两回事,你以后不用对着虚空说话了。”
“等见到你娘,再告诉她。”
小团子点点头,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杯。
易晚趁机狠狠瞪了帝谌一眼。
苍术换好衣裳回来,觉得屋内气氛有些微妙。
她也没在意,赶紧开口说起易长赫那边的见闻。
“传闻和确定是两回事。”苍术坐在易晚对面,小声道:“门主亲自宣布继承人,逍遥宗还给二小姐送了贺礼过来。”
“这件事本来要瞒着长赫少爷的,可不知道为何还是被他知道了,又发了好大的脾气。”
“听说气的吐了两次血,要不是有夫人给的灵丹妙药,只怕早就折腾没了。”
易晚蹙眉:“灵丹妙药?”
“对。”小团子接过话,道:“小晚晚,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东西。”
“我亲眼看到林中月给易长赫喂下去的,还是和之前一样,我看不出是什么。”
易晚状似无意侧头,和小猫对视了一眼。
小团子没发现,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听清楚林中月安慰易长赫的话了。”
“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说吃了药,不出一个月必然恢复如初,更甚从前。”
“还告诉易长赫这个节骨眼一定要沉住气,他恢复,便是易峰的死期,也会把易雅兰那小贱蹄子打入地狱。”
易晚嘶了一声:“小孩子不能说脏话。”
小团子委屈巴巴眨着眼:“我只是重复林中月的话嘛!”
“小晚晚,我看这对母子肯定在背后谋划什么毒计,他们还说要借着你的手,处理易雅兰!”
易晚眯了眯眼:“借我的手?”
苍术知道易晚的意思,讥诮道:“这么多年,夫人还是不知道您的性子。”
“都明着翻脸了,她是怎么觉得您还会跟她联手对付二小姐的,难道是穷途末路,看到绳子就想抓着往上爬?”
小团子摇头:“不是,她说你能活着从大溪山牛背镇回来,实力肯定大增。”
“要是这时候,把散灵丹的事全部算在易雅兰身上,你肯定会因此出手。”
“毕竟这不算谎话,听林中月的意思,散灵丹他们都有参与,全是知情人,包括易峰。”
易晚点了点桌面,带着嘲讽的笑意,道:“林中月还真是不要脸啊。”
“推出一个易雅兰,想要将我的火气全部灭了,哼。”
“小姐,现在怎么办?”苍术小声道:“咱们可不能上夫人的当,她连亲女儿都能算计,整颗心都是黑的。”
“和她联手,事后她肯定过河拆桥,把事情推在您身上!”
小团子听到这,诧异的回头看了眼苍术,竖起大拇指:“跟着小晚晚久了,你学聪明了不少。”
他说完,转向易晚道:“苍术猜的没错,林中月的确是这么说的。”
“借你的手杀了易雅兰,杜绝她能成为门主的一切可能,之后利用易雅兰的死,将你推入深渊。”
易晚勾勾嘴角:“她也就剩下这点算计了。”
“你打算怎么办?”小团子兴匆匆凑上前:“要不,我直接替你去教训她一顿。”
“让她打你的注意,哼!”
易晚摇头:“你出手代表着我,打一顿多不划算?”
“既然送上门,咱们可以将计就计。”
小家伙刚想问什么意思,门口传来丽桃的声音:“大小姐可在?”
“看,送上门了。”易晚意味深长一笑:“苍术,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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