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帝都南郊。
女子一身嫩绿绸衫,长靴短打,身上系着一条月白披风,此刻正冲着北面方向迢迢远望,那潋滟如水的瞳眸里寒光微凝,赫赫一束厉然之光。
狠辣,决绝。
云霓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心头算着,自一早暗自出府至此,舒蕣王姬已然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个多时辰了。
十月初七,说起来倒是个日子,只是恐怕整个帝都里,也没个几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可她却知道,眼下侧帽台上,为修罗二公子庆贺生辰的,除却其亲生兄长外,还有前头那女子的夫婿。
想起这事,倒也奇怪,真不知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修罗世子同玄夜太子能一道回都也罢了,眼下公子异生辰一方家宴,连朝野内外几多好友都未曾邀约的,不知怎么,玄夜太子竟成了座上之宾,说出去,不知要让多少人骇然。
云霓正沉着目色暗自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身后忽然一声风动,她耳一动,回头,便见一身形微有些佝偻的瘦弱男子站在那里,看见自己,颔首示了个礼。
云霓微一回礼,提步近前,朝铅陵蘩禀道:“王姬,郦困到了。”
郦困——
守成王宫里最顶尖的高手,善于奔袭探查,回峰乃是铅陵氏封臣郦氏之人,世代效忠铅陵氏,忠心无二。
云霓自跟在铅陵蘩身边以来,这是第二次,看到她动用这个人。
铅陵蘩听罢,收回心神,转身,看向来人。
郦困见此,立时上前跪拜,抱拳道:“卑职参见王姬。”
“起来。”铅陵蘩待他起身,又回看了一眼身后帝都北向,随即拉过身边一头骏马,对他道:“带路吧。”
“喏!”
三人一行,昼夜不歇,马不停蹄的奔向那个地方,待达时,也已是第三日的晨曦。
马蹄,是被一片芙蓉林挡住去路的。
下了马,铅陵蘩揉了揉额角,甩了甩头妄图甩开疲惫,郦困适时近前禀道:“启禀王姬,就是此处。”
铅陵蘩眉目一皱,未等问,他便继续道:“卑职奉命调查王婿行踪,多次尾随之下终于发现,王婿这大半年以来,每有出京,多会来此,奈何这一片芙蓉林乃是其以奇门遁甲之术所派阵法,卑职素性不通此道,也曾过往探路,险些栽在其中无从跳脱。”
听罢,铅陵蘩眸中闪过一道厉光,缓缓朝前走了两步,一方拳握在胸口,紧紧一攥。
“为了那么一个人,你倒还真是用心啊……”目光投在眼前这一片奇巧阵法之上,她暗自低喃自语,冷笑一声,继续道:“……越千辰,就是不知,你是为了困住她,还是为了护住她呢……”
她身后,云霓打量着眼前的芙蓉林,面上仍是一片冰寂神色。郦困等了半晌,不见主子说话,便试探问道:“敢问王姬,不知您作何打算?”
铅陵蘩赫赫一笑,咬着牙利落的吐出两个字:“好办。”说着,唤了声:“云霓,”
云霓应声近前,便听她道:“给我点火。”
饶是她,当下也是一怔,脱口确认道:“点火?”
铅陵蘩露出一记残忍的冷笑,侧过头去,缓缓道:“这芙蓉林不是越不过去吗?焚了不就成了。迷途知返,不过是不知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道理罢了!”
说罢,她转回头,又看向面前芙蓉林,对遥远之地的那人道:“你既然喜欢那惯会杀人放火的,今日我也送你一把大火,偏就要看看,你玄夜太子,是不是个一视同仁的……”
半个时辰后,庄子里,非非正在千园园中洒扫,总觉得有什么味道不对,四下疑惑的嗅了嗅,却找不到源头,正以为自己杞人忧天时,谁知这么不经意的一抬头,远远的,便见到一丛黑烟自府门前的方向徐徐升腾起来,大有愈演愈盛之势。
几乎是刹那,非非大惊失色里,手里的一把扫帚啪嗒一声落了地。
“……小,小姐!不好了!”
她跑进去,暖阁里,伊祁箬正在写字抄书,被她这么一扰,抬头一看,却将她焦急慌乱之色见了个满眼。
不等她问,非非便指着外头,急吼吼道:“外头!您快去外头看看吧,出大事了!”
放下手中长锋,伊祁箬心头一紧,疾步便往园中走去。
尚未踏出房门,她便已闻到了那个味道。
——那个身为宸极帝姬,绝不会陌生的味道。
她将那一团黑烟收入眼底时,酡颜也一副急色从外头跑了过来,伊祁箬定了定神,抬腿狠狠一跺脚,下一瞬,一个蛰伏于暗处的暗卫便现了身,未等她问,便自觉禀道:“启禀殿下,属下已然查探过了,庄外芙蓉阵不知被谁放了一把火,火势渐自盛大,恐已难将熄灭!”
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的眼眸收紧,然却并未有多大的慌张。
外头放火的人,显然不是为了害命而来,否则,自然不会一把大火起自庄外,反倒给了庄内人全身而退的机会。
可是非非那头却已急哭了出来,嘴里连连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公子出门一趟,谁吃了豹子胆,敢犯到我们这里……”
伊祁箬此间已和缓下了心神,缓步朝前,轻哼了一声,淡淡道:“是呀,这吃了豹子胆的,能是谁呢……”
一边酡颜看她这副神色,心知她心里已有了大概,不由得便也安心下来。
“行了,别哭了,”片刻后,总算被非非的哭声弄得不耐烦了,伊祁箬止了一声,随即吩咐道:“那芙蓉林的大小我也见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火呀,且还得烧会子呢。叫庄中侍卫出庄看着些,也不必救火,分隔好地段,只要火烧不到庄子里来就成。”
说着,默默算计了一番时间,她继续道:“吩咐厨房,等太阳落山时,备一桌客宴,你亲自看着,就在这园子里摆桌便是。”
非非听着,霎时就傻了眼。
她惊恐的蹙着眉瞪着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望着伊祁箬,问道:“您……您说什么?”
看着这丫头的样子,显然长久生活在这与世隔绝之地,被越千辰惯出来的天真无知,她一笑,叹了口气,声音添了些耐心,道:“听话去办吧。好歹我也在这园子里住了许久,家中无主公,勉强算得上半个主母,听我的吩咐,有什么后果,等你家公子回来,自然也有我担着。”
“可是……”非非还欲质疑,可那头,伊祁箬的目光却缓缓凝出了一片威严,叫她当下便不敢再辩,只收起一切担忧,小心翼翼的应了声:“喏。”随即,退了下去。
伊祁箬径自看着,那丫头,就连走出去的样子,都是既愤怒又胆寒的。
等非非下去了,她便挥了挥手,暗卫会意,便又退回了暗处。
“殿下……”酡颜这时方近前,试探道:“您知道……这把火是谁放的?”
是谁放的?其实,一点儿都不难猜。
她冷笑一声,道:“对越千辰这么上心的人是不少,可是能办出来这等女儿家拈酸吃醋又决绝之事的人,就好猜了。”
听她这样一说,酡颜心思一动,当即惊道:“舒蕣王姬?!”
伊祁箬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酡颜心下一惊,回想着当初自己被带入这前尘庄中的事,那时虽被蒙了眼,看不出道路如何,但一路之上崎岖幽寂,却也依约有所感觉,私心里,她一直以为这地方是极隐秘的所在,可眼下,铅陵蘩却找来了,而凭她前头耍的那一套,显然,又不可能是越千辰带她过来、抑或说准她过来的。
这样想着,酡颜便问:“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伊祁箬笑了笑,道:“百密尚有一疏,何况这大半年来,越千辰在帝都与山庄间来回也不下几十次了,帝都里的那群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但凡有心,能寻到此地的人绝不在少数。”
说起来,她倒是惊讶于,第一个过来的人,是铅陵蘩。
想着,她继续道:“哼,她能到今日才找过来,也算沉得住气的了。”
虽说有之前她为重华软禁之事,但凭她的本事,想想个招儿从中脱身几日,为自己挣个清白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她,就是直到了今天,才找过来的。
能是什么东西,刺激到她了呢?
“她在这个时候过来,能是为了什么?”酡颜一边想着,一边呢喃出来,说着想到另一处关窍,忽然一讶,道:“对了,王不是已经将她软禁了么?怎么……”
“别小看她。”伊祁箬冷静的打断了她的话,含着浅浅笑意,望着那黑烟升腾处,似乎透过那重重烟霾,便已经造就出这场面的女子收纳眼中。
那也是副极美的面孔,水晶的心肝,偏偏,误在眼高于顶,野心太大、
伊祁箬摇了下头,悠悠的接过一片空中飘过的花瓣,又续上一句:“但,也不能太过高看。”
酡颜听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脑中一转,疑惑道:“您说……舒蕣王姬此来,崇嘉皇子究竟知不知道?”
手里一顿,花瓣又一飘,她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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