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晴好。
下雪从来都不比初晴的天气冷,好在这些个日子倒也暖和了许多,乔羽飒虽是身子冷薄,倒也能出门走动了。
花匠们将温室培育的牡丹芍药移植到了御花园中,这早春时节,花园中倒是花团锦簇的分外美丽,乔羽飒盘腿坐在池塘边,一双穿着绣鞋的秀足在塘边一晃一晃的,看着很是悠闲。
她这般的坐姿和做派,瞧着真像是个没规矩的蛮女。
手里抓了一把鱼食兜头就洒进了水中,那池子中的锦鲤瞧见有鱼食,争先恐后地越出水面争抢,一团金红色跳跃着,很是好看。
这些日子她没少在这后宫里面找事,不是罚了这个妃嫔的女官跪宫墙,就是关了位分低的妃嫔禁闭,就连那位叫什么晨夫人的面首头饰都被她大大的取笑了一番,尉迟烨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罚了她三天不许出门,倒也没别的。
这后宫之中,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便是那之前进宫的乔姬了。
虽然不会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但是不管是谁瞧见她的目光,都有些探究。
一个原本应该死了的人居然又出现在宫里,偏偏陛下又对她所有的事情极度容忍,便是连那个传说中的苏皇后都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鱼食被抢夺干净,她不敢再喂,生怕将那些贪得无厌的鱼儿们给撑死了,于是拍拍手准备站起来,背后却是传来一个尖酸的声音。
“哎呦呦,这不是正蒙盛宠的晖宝林么?怎的不去伺候陛下,有空在这里喂鱼?”
这段时间她凶名在外,居然还有人不知趣地找上门来。
她用帕子将手擦干净才慢慢的站起来,回过身去就见到不远处红花绿柳地站了一大群人,而为首的便是一个穿着明黄色凤袍的主儿。
原来是将皇后搬来了,怪不得这么找死。
她在家也是极有规矩的,但是却不是同这些人。
当即便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冷冷地瞧了过去。
那苏皇后她之前也只远远地瞧见过几次,这么近地瞧着她,果真是个美人,美得有气度,美的很是端庄。
她却也不动,就那么直直地站着。
大熹皇族都是火族后裔,若真是算起来,她本是大帝的帝姬,这些个人,在她面前,怎么也是矮一头的。
更何况,除了父亲兄长,便是连当今,她也是不曾行礼下跪的。
苏皇后见她这般敷衍便心中隐隐有气,只是偏生还要端着架子,向旁边微微一斜眼,她身后的长使便上前一步喝到:“见了娘娘还不行大礼,好生放肆!”
乔羽飒一声冷笑,掀着眼皮子瞧了她一眼:“皇后还未治我的罪,哪有你开口的份儿!”
“大胆!”皇后终究是涵养不够,当即怒喝道:“皇宫重地,岂容你这般举止放荡胡言乱语,莫不是入宫之前兄长父母都没有教过你礼数么?!”
却听旁边的那个长使一声嗤笑:“大约在家的时候,父母兄长也是不懂礼数的,要不怎么会进了宫还敢这般放肆。”
她声音虽然低,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女人间的这些个心思,她如何不知,那长使这么放肆,定然是受了那苏皇后的指使。
只是她竟然敢提她的父母兄长?
乔羽飒猛地向那人望了过去。
长使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后退了一步,吓得脸色苍白。
那苏皇后也是个人物,见了她这个眼神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便平静了下来,柳眉一挑:“你区区一个宝林,这几日竟将这后宫之中搅得乌烟瘴气,罔上欺下,是该让管教妈妈们教教规矩了,来人,将晖宝林押到礼行司去学两天的规矩!”
她冷笑着不言语,任凭两个粗壮的妈妈上前来将她捉住。
她挣扎着走到皇后身边,压低声音冷笑道:“皇后猜猜,这次我在礼行司待多久就能出来?”
果然,这边她前脚刚进了礼行司,管事的妈妈还未来得及动手,尉迟烨便遣人又将她接了回去。
这宫中的人向来是极有眼色的,早先尉迟烨便对外宣称她暴毙于回京途中,这才多久的功夫,她又回来了,宫中不是没有老人,早就见过了她,见皇后这般为难她,早有人偷偷的给尉迟烨通风去了。
回到茨玉阁的时候尉迟烨正坐在榻上喝茶,见她回来便放下茶盏,淡淡道:“回来了?”
乔羽飒嗯了一声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手一挥便挥退了宫人,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这次动静闹得这般大,可是满意了?”
乔羽飒慢慢地抬起眼睛,用手托住下巴:“陛下说什么,羽飒听不懂。”
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中竟是一点笑意都没有,那目光依旧是似笑非笑的。
他隔着矮几拉过她的手,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一潭古井般的深幽:“这段日子你这般的不消停,招惹的都是前堂重臣的女儿,今日还招惹道皇后头上,羽飒你说,朕猜不猜得出来你想做什么。”
乔羽飒看着他眨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一笑。
那笑容,竟是比宫中花匠精心培育的思美人还要娇艳剔透几分。
“陛下这段日子定然是累了,想的,有些多了。”
他手指一抽,然后用指腹细细摩挲着她手背的皮肤,那音调平静又漫不经心,却是有些情意在里面的。
“羽飒,之前,是朕做错了……只是今时今日,你以为朕还在乎些什么?朕在意的,不过你一人而已。”
他抬眼看她,眼神清明,竟是像极了一个人。
“你要这江山残破,朕便由了你去,你要朕一无所有,朕便双手奉上朕的所有,只要你,不要怨,不要恨。”
乔羽飒看着他的眼睛,坦荡的没有一丝躲闪。
只是这眼神,她现在却是不能直视了。
最终还是宛然一笑:“陛下说些什么呢,羽飒当真是听不懂。”
春暖花开。
司衣坊开始给后宫之人添置新衣,同时勤事处也送来了上好的绸缎布帛,乔羽飒扫了一眼,见其中一匹绸缎很是鲜亮水滑便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瞧了一瞧,问道:“这匹绸缎倒是鲜亮美丽,怎的之前没有见过同样的?”
送绸缎的妈妈低头笑道:“主子好眼力,这匹绸缎是布坊一个有资格的绣娘制出来的,据说是家传的法子呢,这不是只有两匹,陛下瞧着极好,便让人给主子送了过来。”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又放了下来:“倒是有劳妈妈了,青峰,看赏。”
是夜,宫中打更的刚敲过三更,她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披上纯黑的斗篷,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穿过死寂的宫墙。
宫中的防卫极严,她却是轻轻巧巧地避了过去。
若是连那些侍卫都避不过去,只怕是这些日子都白在宫里到处招惹是非了。
今日瞧见的那匹绸缎,是乔家内供的,从不外销,俗称烫鸿锦,看上去与寻常绸缎也没什么不同,却是一丝一线都用药草与鲜花泡制而成,极是强韧,可防一般的刀枪,且有一股子的药草淡香。
她自小就穿,那纹路是极熟悉的,且鼻子又灵,自然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尉迟烨在宫中是有耳目的,向来她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布坊,那暗桩倒也是考虑周全,用影线在绸缎上绣了暗语,她趁无人之时用水将绸缎浸透,才得了少许的迷药,这才让茨玉阁的宫人睡得这般的沉。
清宁台距离永巷极近,之前住着一个先帝的宠妃,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打入这荒无人烟的宫殿,大抵是多年不曾有人,四处都是蜘蛛网和飞虫,地上阴影重重的,间或有小动物猛地从她脚边蹿过。
她迈过荒凉的院子,果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台阶前等着。
那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相貌平平,属于那种放在人群之中便不见了类型,听见她的脚步声便上前微微一福身,声音平缓,却也并无特色,这十个妇人之中,倒是有八个都像她这样。
“小姐。”
乔羽飒摘下斗篷的帽子,一张苍白的脸在月色之下愈发显得清冷,她摇摇手示意闲话少说:“家中如何了?”
“大公子已经被接回了西域,具体哪一国府上也不曾透露,倒是骁公子传了书信给小姐,老爷也传了口信,说是陛下真心待小姐,还望小姐切莫莽撞行事,安身便好,家中一切安好,宫中所有暗桩,便由得小姐差遣了。”
乔羽飒心中冷笑,伸手接过那妇人递来的信笺,打开果然见庶弟乔宇骁的笔迹。
只寥寥两句。
愿姐姐心安。
有恨在身,如何心安。
她将信笺放在掌心,一运气,那薄薄的一张便化作了灰飞,散落在地。
“小姐?”
乔羽飒望着前方黑洞洞的大门,那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深渊,目光被吸住,便回不来了。
“告诉家里,暗桩之中定然是有内鬼,近期之内还是少联络地为好,我心中自有分寸,若是他日能与家人见面,再细说不迟。”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领了命便下去了。乔羽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瞧着天上的月亮发了半晌的呆,便也戴上帽子回去了。
她倒也不怕那妇人有异,若是内鬼,也会将消息传到家中,以免打草惊蛇,若不是,那消息更是会传回家中。
回到殿中的时候刚刚过了四更,她轻手轻脚地将斗篷放好,刚摸上床,黑暗中便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来不及惊呼,耳边便响起了尉迟烨淡淡的声音。
“这个时辰了,羽飒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手都是冰凉的。”
她顿时连呼吸都要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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