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飒第二日醒的很早。
刚睁开眼睛便有女官上前来服侍她起床,刚梳洗罢,尉迟烨的圣旨便传了过来。
她入宫的身份便是努齐贡品,尉迟烨便是再胡闹也不能给她一个极高的位分,便封了从九品的宝林,位分虽然低,却是有封号的。
尉迟烨亲自赐号为晖。
晖与归是同音,乔羽飒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份位过低的嫔妃是没有资格去给皇后和太后请安的,倒是也省的她耳根子清净,免得一出门便又生事端。
茨玉阁中伺候的宫人们极少,且她又是初来乍到,尉迟烨昨夜只是过来瞧了瞧她,也并未留宿,所以这会儿倒也没有那么些无聊多事的妃子来探听消息。
只是她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尉迟烨将大哥囚禁在宫中这么些时日,暗卫却是并未探出大哥究竟被困在何处。
便是那大哥疯癫的消息,也是收买了御医才得来的,那地方必定是隐秘的,却是连御医都不知在何处。
她心中虽然着急,却也知道此事不能开口去问的。
有些事情,她主动了,却是被动了。
三日后的傍晚,尉迟烨一身常服进了茨玉阁,她正坐在窗前练字,望见他来了便净了手迎上去行了一礼:“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伸手在她手肘上一托便将她虚扶了起来,顺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怎的坐在窗子前练字?瞧这手冻得,”又转脸呵斥宫人,“殿内怎的这般的冷?也不知多添些炭火,要是冻着你们主子仔细脑袋!”
她忙拉住他:“哪里就有那么娇气了,左右是我没让他们添,银碳虽是取暖,这一屋子的炭火味道我实在是受不得。”
他仔细地瞧了瞧她的脸,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印象中的乔羽飒,从来是不施粉黛的,眉目中从来清冷疏离,此次见她,却感觉这个女子眉梢眼角都有些之前没有的风度媚意,那妆面也比寻常女子要浓重些。
偏偏也不觉的艳俗,那张脸上即便是着了浓重的妆容,也美得直逼人心。
她从来都是美的,从前像是曙安城里春日的梨花,冰冷中带着一丝甘甜,冷冽高傲。
现在却像是艳红的罂粟,蛊惑人心,带着让人上瘾的毒。
原本那双如山间泉水的眼睛,却变成了一潭古井。
冰冷,深幽。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她,也是美的,美的和之前有些不同,却是有种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的风情。
他却是转开了眼睛,忽然微微一笑:“乔姬倒是忍得住,这都三日了,也没求着朕让你去瞧你大哥。”
乔羽飒心里一跳,却是面上不动声色,只眨了眨眼睛,平静地瞧着他:“若是这会儿我有所求,陛下可是有恩惠?”
他一拉她的手:“自然是有,朕现在就带你去。”
乔羽飒万万没有想到,乔宇澈便是被囚禁在茨玉阁的地下暗室之中。
她心心念念地想着找到大哥,却不知大哥就在她的脚下。
尉迟烨带着她进了内殿,伸手在床头的雕花上一抹,床板吱吱有声慢慢打开,便显现出一条灰色的台阶来,他也不多说,拉了她的手跨步走了下去。
乔羽飒一颗心砰砰乱跳,只觉得头都有些发晕。
她念了这么长时间的事情,就要有眉目了。
暗室之内并不阴暗,相反的干净明亮,桌椅床铺一一俱全,只是在雪白的床上,她还是一眼便瞧见那个呆滞的背影。
乔宇澈只穿了一件中衣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只东珠耳环念念有词。
“那一年,我的飒飒只有五岁,被他牵到我身边,飒飒的眼睛,真是漂亮,漂亮的像天山的池水……我的飒飒长大了,果真便是这世间最漂亮,最善良的女子……可是飒飒,飒飒我怎么能让你就这么跟他走……我怎么能这般对你……”
他忽然扑在床上哀哀地痛哭了起来。
乔羽飒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是她的大哥?这便是她那个有着冷面罗刹之称的大哥?
她的大哥,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可是这才多长时间,他怎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猛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大哥,大哥你看看我,我是飒飒……”
语至话末,竟是已经声音哽咽了。
乔宇澈慢慢地回过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她,忽然眼中光芒一闪,猛地将她抱进了怀中,气息混乱:“飒飒,飒飒对不起,大哥不是有意那般对你的,是大哥的错,大哥禽兽不如,飒飒,你原谅大哥……”
她心中悲苦,伸手死死抱住他的脖颈,就好像是小时候那样,眼泪忍不住便掉了下来:“哥哥,我怎么会怨大哥……”
乔宇澈拍着她的背,望了望自己手中东珠耳环,抬手便戴到了她的耳朵上。
乔羽飒止住悲声,却见他神色平静:“飒飒可还记得,这是你十六岁生辰那年哥哥送你的,可是……”
他神色忽然有些迷茫,瞧了瞧她,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耳朵,忽然又伸手将耳环从她耳朵上拽了下来,一把推开了她,目光惊恐,嘶声道:“你不是!你不是我的飒飒!你不是她!”
耳垂生痛,乔宇澈用力太过,将她的耳朵几乎都扯掉了,已经有血迹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乔宇澈却像是没有瞧见一般,又扑在床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乔羽飒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怒火,反身抓住尉迟烨的衣襟吼道:“青丘!青丘呢?!你让她出来!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尉迟烨反手抱住她:“羽飒你且冷静……”
身后的乔宇澈忽然止住了悲声,又轻声地哼起歌儿来。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他将那只耳环握在手心里,凑过去吻了吻,仿佛那便是这时间最珍贵的东西。
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望向尉迟烨,轻声道:“你跟她在一起两千年,生生世世你都陪着她,我只有这一生,你为什么不愿给我这一生的时间,让我好生守着她,哪怕不能同她在一起,我就这样一生一世看着她也是好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带她走?我说过我拼了命也会护她周全,你为什么要带她走?你为什么?!”
他一歪头,眼泪便一滴滴的打湿了雪白的床单。
乔羽飒只觉得胸口一阵抑闷,忍不住尖叫着扯着尉迟烨的衣袍,眦目欲裂:“我大哥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将他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是想看着我一世安好,这样有错吗,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她放声大哭。
尉迟烨扳住她的肩膀,眼睛血红:“我也只有一世的时间,我追随你至此,为什么你就是瞧不见,我要你这一世陪着我可是有错?之前是这样,你眼中只有白泽,现在你眼中只有你的家人,在你心中,可曾有过我的一丝一毫的位置?!羽飒,你说,我可有错?我爱你,我可有错!”
乔羽飒的头一阵眩晕,仿佛是看见了大嫂拿着剑指着她,嘶声喊道,你害的乔家家破人亡,害的你大哥深陷牢笼……
乔宇骁憎恨地瞧着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尖叫一声挣开他的手掌:“你们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最该死的是我!都是我的错……”
尉迟烨用力地抱住她,声音悲怆:“羽飒,你若是不愿在我身边我便不勉强你,只是你莫要再为难自己……”
一时间好像是斗转星移,那时候她有了身孕却日日抑郁,苏寒将她接到家中照顾,她却是几个月也未同他说过一句话,那个时候,他也是说过同样的话。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悲怆。
她忍不住便揪住他的衣领大哭:“阿寒,阿寒!我好难过!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好好的过一辈子,我不要什么苗刀什么神兵!我只要我的家人和孩子都好好的!可是为什么老天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他身子一僵,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我知道了,羽飒,我知道了。”
她最终在尉迟烨的怀中哭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月华满屋,尉迟烨便躺在她的身边,双手将她抱在怀中睡得很沉,只是在睡梦之中,他也是眉头紧皱,心思深重。
乔羽飒没有动,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银白的光凉凉地铺了一地。
这一次,她果真是赌对了。
她从来心思剔透,却仅仅是能通过蛛丝马迹看透旁人的计谋,再从端倪中分析利害,她会想着自保,却从未想过要害人,要利用人。
而此时,她却是变了。
她此时,便是在利用尉迟烨。
尉迟烨对她的心思,她也曾不确定过,只是年初之时在回宫的途中,她却是确定了。
白泽曾经说过,她的肉身和魂魄,便是这世间最干净纯澈之物,她便是这世间最后一个,最初的人类。
可是她,也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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