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停。
虽然是新年,曙安城却是国都,且大熹向来富饶,总有周边各小国在年节之期进贡,庙堂之上虽然有休沐之期,但当今圣上向来勤政,所以即便是不上朝,却也是要日日接见各国使者的。
曙安城最大的客栈之中,乔羽飒坐在镜子前,乔宇骁便站在她的身后慢慢地为她梳着头。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好像是那个时候她在遗镇第一次见到大哥,大哥当时也是这般,站在她的身后,手法轻柔地为她挽发。
可是她却是觉得遍体生寒。
“前几日让四姐受惊了,这调养了一日,瞧着气色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乔羽飒望着铜镜中反射的他的脸庞,咬紧了牙冠不说话。
“有件事倒是要告诉四姐,姐姐可知道你们在途中遇见的山匪,其实是我花钱请的镖师。”
乔羽飒猛地一震,失声道:“什么?”
乔宇骁笑笑,眯了眯眼睛:“我知四姐此去进宫便是凶险异常,那宫中是什么地方,姐姐若是依旧如之前那般懦弱无用,还不如早些死在途中算了,免得将来进了宫,又做错了事情伤了大哥的性命,不过姐姐,”他俯下身来,在镜子里面瞧着她,掀唇一笑,“姐姐果真是和过去不同了,一出手便杀了两个人,那手段,倒是比一般的杀人老手还利落些。”
乔羽飒默然不语,瞧着镜中的自己,乔宇骁也算手巧,给她梳了个随云髻,愈发地衬得她面若桃花,眸似秋水。
“姐姐且记住了,在宫里,可不比乔家有人保你,你若是不中用,伤了自身不说,可还是会连累大哥的。”
他伸手在桌上的首饰上流连了半晌,语气轻松。
“宫里一直没有大哥的消息传出来,却是有皇榜昭告乔家为扫平东蛮功不可没,我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宫中那位,定然是瞧在姐姐的面子上,才这么做的吧?所以姐姐,可千万莫要辜负了骁儿的一片希望啊。”
乔羽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这便是她那从小心思剔透聪敏的弟弟么?
他选了半晌,最终还是选定了一支凤凰于飞的金步摇,伸手插在她的发间,又慢慢地开口来了:“乔家这次元气大伤,宫中的眼线也被拔除了不少,骁儿这次用尽全力,也只能将姐姐送到这里了,这话弟弟可是要说到前面,姐姐这次,要么成功,要么,就死在宫里。”
他冰凉的手指慢慢的拂过她的脸颊,薄薄的嘴唇对着她的耳畔:“姐姐进宫之后,对那些让我乔家家破人亡的人,万万可不得手软啊,不过姐姐是杀过人的,杀过人的女人,想必是不会手软的。”
她猛地推开了他。
他大声地笑了:“姐姐不必如此紧张,陛下对你如何,别人不知道,我却是能肯定那么一二分的,他若是答应你,你留在宫中倒也无妨,若是不答应,那你死在那里,也无妨。”
乔羽飒冷冷地瞧着他:“你不是我弟弟。”
他微微一怔。
乔羽飒冷笑一声。
“我弟弟是大哥一手带出来的,他聪明乖巧又善良,从来不会做这些阴毒之事……我大哥教出来的弟弟,怎会如此阴险狡诈?”
他面色急变。
她伸手将步摇拔了下来放在桌上,换上一只素净的楠木发簪,对着镜子轻轻笑了笑:“什么时候送我进宫?”
此时已经是初三,各附属国的贡品已经开始陆续进宫,这些贡品之中,包括各国特产,奇珍异宝,还有便是各国的美人。
西域因与大熹隔着一座黑色沙漠,所以与大熹极少有来往,但是在十日之前,西域努齐国君王发来信笺,派特使表示交好,同时特使队还带来了努齐的各种宝物作为见面礼。
而乔羽飒,便是其中的一件贡品。
她不知道乔家是如何促成此事的,也不知道乔家的隐藏势力究竟有多大,她只知道,此次进宫,若是不能将大哥救出来,怕是她真的也要死在里面。
这果真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赌局。
一月初五,她虽特使队入住鸿胪寺。
一月初八,侍女服侍她沐浴更衣上妆,傍晚申时,她随特使队进宫。
这几日天气已经放晴,冬雪开始融化,这气候却是寒冷得紧,她只穿了单薄的纱衣,戴着面纱,手臂和肩膀都裸露在外,长发未绾,冰凉地铺在背上,手腕和脚腕上都带着铃铛,随着她的脚步,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谓以色侍人,大抵不过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内侍传她之时,她已经坐的浑身冰凉,内殿之上,有隐约的丝竹之声传来,她整了整有些发皱的纱衣,跟在内侍的身后慢慢地走出了偏殿。
大堂之上很暖,灯火通明,空气中浮动着烈酒浓烈的香气,她赤足走在柔软的地毯上,脚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轻轻的声响。
于现在来说,所谓进贡的美人,在面圣之前便是贡品的最下等,便如同那些进贡的牛羊牲畜一般,若是入了圣眼,便能一步登天,若是入不得,只怕命运,要比那些最下等的仆从还不如些。
她便是再不济,也曾是蚩尤大帝最疼爱的帝姬,也曾是乔家千娇万宠的嫡女,可是这一刻,她却什么都不是。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透过满是酒香和脂粉香气的空气,她抬眼望向端坐与主位之上的尉迟烨。
他猛地向前探过身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她心底微微一松,知道自己这赌局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他眼中游光一闪,遥遥地对她伸出手来,大堂之上忽然便寂然无声,他极轻的声音便落入了在座所有人的耳朵。
“过来。”
乔羽飒定定心神,低下头慢慢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了下来。
他在她蒙着面纱的脸上瞧了一瞧,忽然别过脸去,朗声笑道:“贵国王好用心!这些礼物朕很喜欢,来人,赏!”
酒宴进行到一般,尉迟烨便遣人将她送到了茨玉阁。
茨玉阁离天龙殿较偏,要行好长一段的路程,她没有穿鞋,又衣衫单薄,跟在女官身后去茨玉阁的时候冻得浑身都有些发青。
路过卿玉堂她还是忍不住探身望了一眼,只见殿内漆黑一片,不闻人声。
茨玉阁想来是有段日子无人居住了,虽无灰尘,但却气息冰冷,银碳才刚刚燃上,她身着薄衣,一路光脚走过来,早就冻得浑身凉透了,有宫人服侍她沐浴之后便拿了件半新不旧的披风给她,她不知尉迟烨何时会到,也不敢披着,只放在一边不曾理会。
拉住啪的一声爆开了,她依旧端坐于床边,那些宫女内侍们想必是万分看不上她这个异邦女子的,殿内本来就冷,银碳又上得少,不多时便熄灭了,也不见有人来添新碳。
宫里打更的人路过,她心底一下下的数着,才知是三更了。
那些宫人定是想着今夜陛下怎么也不会再来了,上前欲让她就寝,她也不说话,只独独地坐在那里不动。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实在是乏了,困意上来,却是因为太冷又睡不着,只得浑身僵硬地坐在床上。
门外忽然响起了请安之声,她便知道,是他来了。
尉迟烨想必是喝了不少的酒,一进来便闻到一股子酒气,她低头端坐在床边,也并不起身请安。
他挥退了宫人,慢慢地向她走过来。
有衣袍摩擦的细碎声响,他走到她面前,伸手便将她的面纱摘了下来,食指微曲挑起她的下巴,一双上挑的凤眼就这么瞧着她,目光波澜不惊。
上次见她也只是匆匆几面,并不曾细看,这几年未见,她果真是出落得越发清丽动人。
大抵是因为要觐见,今日她上了浓妆,他向来不喜女子浓妆,平日里只觉得艳俗,只是她这妆容,便让他想起一句话来。
浓妆淡抹总相宜。
她便是着浓妆,那双眼睛却是水光滟链的,瞧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回来了。”他语声平淡,左眼下面的泪痣在烛光之下分外的妖娆,“乔家还真是有些本事,居然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将你送进来……”
他低下身子,目光与她的视线齐平:“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所求的?”
此次是西域首次与大熹来往,不管如何,这个情面大熹定然是要收下的,她混在贡品中进宫,便是尉迟烨因前事震怒,也不能在大堂之上将她当场打杀了,乔家走的这一步棋,却也是计算过的。
乔羽飒抬眼望着他,露齿一笑:“在陛下眼中,乔姬便是这般的不堪,这一回宫,便是要赏?”
她被当做贡品送进宫中,却是有名的,叫做羌染,现下只有他二人在,她自称乔姬,却是要摆明了要将话挑开了说。
尉迟烨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乔姬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朕放了皇榜,赦了乔家行刺的大罪,又将你哥哥放在宫中,无非是引你自己回来,而你此番千方百计进宫,也无非是想要救你大哥出去,这些个事情明明是你我二人心知肚明,莫不是乔姬还要与朕打太极么?”
乔羽飒慢慢地收起笑容,却依旧不起身,就这么并肩与他坐着:“陛下如此通透,怎的就容乔家在你眼皮子底下这般乱来。”
他瞧着她,目光有些阴沉:“朕早就听说,你与你那大哥自小一起长大,情意不同常人,朕便是想看看,向来孤傲清高的乔羽飒,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乔羽飒忽然觉得他话中不对,来不及细想,他忽然一手压住他的后劲,将她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唇很凉,他的唇很暖,带着淡淡的酒香。
乔羽飒没有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放开了她的手,冷冷地瞧着她:“这便是乔姬求人的态度?”
乔羽飒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身来,微笑地瞧着他,然后开始一件件地褪下衣服。
她身穿着纱衣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手脚早就冻得没有知觉了,加之这茨玉阁刚刚修整出来,又殿内空旷,自然是极冷的。当她只穿着贴身小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甚至可以听得到自己皮肤收缩的声音。
尉迟烨坐在床边,抬眼瞧着她,目光平静,没有一丝的欲望在里面。
她伸手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伏过身去。
她的发极黑极长,簌簌地铺了他满头满脸,他倒在床上,漆黑的眼眸从细密的发丝间瞧着她,目光依旧波澜不惊。
乔羽飒俯下身子,凑近他的耳朵。
“你舍得么?”
尉迟烨仿佛是全身触了电般地弹了起来,一把将她推开。
他喘了口气,仿佛是受了什么惊吓般的,半晌才平复下来。
再看向她的时候却是平静了下来,只是神情依旧有些晦涩。
他犹豫着伸手将她脸上错乱的发拂开,轻声道:“这几日你定然是忙着如何进宫,想必是累了,早些睡吧。”
他伸手将锦被盖在她的身上,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叹息。
“朕也累了。”
乔羽飒躺在床上,一双水光滟链的眼睛瞧着他,却是没有说话。
也罢,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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