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身形一顿,便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那暗色的火焰瞬间便熄灭,若不是那些还在地上哀嚎打滚的人还在,似乎刚刚那一场人间炼狱,便是一场梦境。
嘲风三人缓缓落地,蒲牢抢步上前将白泽扶了起来。
那苗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又飞了回去,大概是又回到了乔羽飒手中,此时几人也顾不上其他,只见白泽脸色青白,胸口血肉翻卷,连白色的肋骨也清晰可见。
那团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黑气,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
白泽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脸色安详,一头白发如同蛇一般,狰狞地蜿蜒了一地。
天空又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海边的天气倒也怪异,临近海的地方下着细碎的雪花,这不远的城池中,却是下着蒙蒙的细雨。
雨丝冰凉,落在乔羽飒的脸上,她忽然觉得心底一阵荒凉。
饕餮一低身子,稳稳地落了地,翠儿挽着她的手滑了下来。
乔羽飒浑身发抖,脸色冻得都些发青。
一道白光闪过,饕餮走到她身边,将外袍披到了她肩上。
乔羽飒身子猛地一抖,抢步上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柄弯刀便抵在他的脖颈。
“你对他做了什么？”
饕餮也不慌张,只平静地瞧着她,仿佛是一点都不在意那并抵在他脖颈间的弯刀。
“你我都知道,白泽是瑞兽,即便如此,兽类终究是兽类,”他淡淡一笑,“当初姬轩辕为何在大荒之上四处追杀妖兽？因为妖兽,总是有兽性的。”
他微微俯下身子,苗刀刺破了他的脖颈,他却也是不在意。
他一双眼睛生的很是漂亮,流光溢彩,羽睫微卷,却是让她觉得欣赏不来。
“我也一样,飒飒,我也是兽,总是有私欲的,我便是不愿瞧见那个害了你父帝的畜生好过,我与他,也算是有血海深仇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慢地推开横在他颈间的刀,微微笑道:“他只是本性毕露罢了,又与我何干？”
乔羽飒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说的不错。
饕餮瞧着她还是微微一笑,那笑容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讨厌在里面。
“你也不希望,那个人过得好吧？他欠你的太多,从几千年前就开始欠着你,一直到现在,飒飒,你就真的想,就这么放过他不成？”
乔羽飒身子忍不住晃了两下。
翠儿上前扶住她,语气中有些担忧。
“小姐,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让翠儿带你去驿馆先歇着吧？”
已经接进年关,这时候天色暗沉,天空中又飘着小雨,街道上自然是没有行人的,潮湿的空气中隐约飘来百姓在家中吃着晚饭的声音,灯火点点,全是阖家团圆的平静。
乔羽飒忽然觉得满心悲凉。
她所求的,不过是家宅安宁,一世平安,为何偏偏这小小的愿望,却是偏偏这么难。
饕餮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是想看出她在想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她却是想不起其他的了。
展芸霏说,乔家死了很多人,大哥还在宫里。
她推开翠儿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去。
街道上没有人烟,在巷口的转角处蜷缩着无家可归的乞丐,斜风细雨,她似乎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她何尝又不是无家可归。
翠儿拉着她进了一家绸庄。
这绸庄的门匾之上便隐约瞧的出乔家印记,想来便是乔家安插在大熹各处的秘密据点之一。
乔宇澈做事向来谨慎,将所有后路都布置妥当才动手救人,定然也是之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各处的乔家据点,就是为了接应每一个乔家人。
翠儿替她拿了干衣物,又煮了姜汤送过来,一碗热辣的姜汤下去,身上顿时便暖了许多。
她拉着翠儿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下:“翠儿,这些年,你可还好？”
翠儿低头一笑,确实有些勉强:“翠儿还好,倒是小姐受苦了。”
乔羽飒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怔了一下才开口,那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是找不到着落点:“那,我大哥呢？”
翠儿飞快的抬起头瞧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眼眶有些发红:“大公子现在还在宫中,陛下将他单独囚禁在一秘密之处,现在一点消息也探不到……”
乔羽飒又怔了一下,也不知是刚刚冻着了还是怎么,这时候只觉得脑子都有些不好使。
“好,明日我们就回曙安城。”
“小姐……”翠儿有些着急,“大公子现在究竟被关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小姐就算是到了曙安城,也未必能找到大公子。”
“我要回去救大哥,”她慢慢地开口,明明刚刚已经觉得身子热了起来,她却依然忍不住浑身发抖,她用力想了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是悲凉,“尉迟烨将我大哥囚禁在宫中,定然就是在等着我回去,他定然不会伤我大哥的……”
她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肯定一般,又重复了一下:“他不会的……他一定是在等我回去。”
翠儿忧心地瞧着她。
她在大公子身边待的久了,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看小姐这个样子,莫不是想自己进宫救大公子么？
小姐早些年进宫,后来又私自出宫,又与白公子有了夫妻之实,且不说这世上别的男子不能忍,更何况,那一位可是九五之尊。
“小姐,此事还是等骁公子来了以后再议吧……”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你只需告诉骁儿,我要回曙安城,让他想办法接应我便好。”
翠儿还想再说什么,却是不敢违抗,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乔羽飒坐在窗边,瞧着窗外丝丝飘落的细雨,忽然便笑出声来。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停地流了下来。
她与白泽,终于走到了这般境界。
只是他说得对,十五岁之前的乔羽飒,是爱着乔宇澈的。
她开始也是想不通的,但是现在想通了。
同时想通的事情,却也不止这一件。
所以她要赌一把,将自己押进去,赌尉迟烨,赌她这个人,也赌他这个人。
左右,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乔家有自己的通讯渠道,乔宇澈现在虽然被软禁在宫中,所有的暗桩都是潜伏状态,一旦一个点启动,所有的暗桩都会运作起来,乔羽飒不知道暗桩的操作,却是极快地感受到了暗桩的作用。
天刚蒙蒙亮,一辆扑通的马车便停在了绸庄的后门,马车里面所有的东西,食物,水,衣物,盘缠,甚至是连人皮面具这些东西都一一俱全。
行了半日,到达一个驿站,有人自动上来换马,整理马车,补充食物和水。
傍晚之时到达一个小城镇,立马便有人上前来牵马,将她们带至一家客栈,沐浴用的热水和饭食也早就准备好了。
从始至终,那些人竟是一句话也没有,只是见到她们到来便上前伺候,仿佛是这一辈子,他们便在等着她们来,他们便在等着为她们换马一般。
东海离曙安城不算近,乔羽飒忧心乔宇澈的安危,这几日连晚上也不曾休息,可算是日夜兼程地往国都赶,除了在驿馆更换马匹,她与翠儿几乎是没有下过马车,即使是这样,快到曙安城之时,也已经到了除夕了。
翠儿将厚厚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自己则半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寒冬的夜晚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这一路走来,官道之上慢慢的有了冬雪的痕迹,此地更是正在大雪,天地之间一片银白,雪花大朵大朵的落在地上,那簌簌的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不可闻。
她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翠儿感觉到她的动静,也坐了起来:“小姐？”
乔羽飒脸色凝重,慢慢的将身上的斗篷推开,伸手扣住身边的一柄匕首。
翠儿侧耳细听了一阵,猛地伸手掀开车帘,从腰间掏出一个竹筒抛了出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飘满雪片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青色的烟火。
她又将斗篷盖在了她的身上,沉声道:“小姐莫慌,一临近年关,这附近的山匪都开始出来动作了,乔家暗卫在前方二十里处,虽一时赶不过来,但是翠儿和车夫还是能应付的,小姐只安心呆在车上,千万不要出去。”
说着便转身要出去,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手腕。
回头对上乔羽飒冰冷冷的脸庞:“这个时候,你以为我还会相信,这些人只是普通的山匪？”
翠儿一时语噎。
乔羽飒听得清楚,那些人虽然不多,却是步伐整齐沉稳,若是寻常山匪,定然是杂乱无章的。
前几日东海一整个渔村出了事情,自然是有人会注意,她这番回京,一路上小心隐匿,却终究还是露了行踪。
她这刚一出现,就有人有别样的心思了。
她冷笑一声,率先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雪花打落在脸上,那寒气似乎是要渗到人的骨头里面去,国都方圆,苍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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