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六月二十八。
长安露台方圆三里之内,人山人海将四处通路堵得死死的。
天下生民无不翘首以盼。
甚至下面很多人还是从九州各地赶来的。
从禅位消息放出,时至今日不过半月余,甚至有幽州生民已经赶至长安城,途径三千余里。
当日,仅维持持续的兵士就多达七万人。
不仅抽调了大部禁卫,其中还掺杂着虎卫、岩羽卫、陷阵营。
露台之上,官拜两千石及以上大员分而列之。
右以荀彧为首,太尉虽属军职,但在这种场合下被安排到文臣一列,曹操的用意可想而知。
其后以程昱、荀攸、郭嘉、贾诩、满宠、诸葛亮、田丰、沮授、鲁肃、蒯良、蒯越、法正以列之。
左列武夫,张武穿戴甲胄,剑履周全列在最先。
其后曹仁、吕布、黄忠、赵云、马超、曹休、夏侯惇、曹纯、夏侯渊、张辽、徐晃、太史慈、魏延、华雄、乐进、于禁、庞德、甘宁、李典、高顺、吕蒙、曹丕、黄叙、李傕、徐荣、张郃、文丑、韩猛、高览、马忠、曹真一字排开。
佳时至,先是旧皇上台。
效先汉孝武帝下罪己诏。
与孝武帝不同的是,刘彻的罪己诏,下的更多的是一个帝王承认自己罪过的胸襟气魄。
刘协呢?
分明还是大汉天子,可这拥挤的露台周围广场上拥堵的人群们,无一不是期盼着他早点下台换新皇。
右列那些个惊才艳艳、算无遗策的
谋士们。
左侧那些个穿甲带剑的百战强将们。
放眼心腹无一人。
甚至现在曹操不受禅让,这罪己诏,便成了维护汉室体面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非是大汉不行,只是他这个天子不行。
何等悲凉。
“朕七岁登位,因年少无修内德,致使天下生乱。先有董贼霸凌皇室刑酷于内,后有黄巾难活,复起于外祸乱生民。朕之罪一也。”
“魏王呢?怎么没有见着魏王?”
“谁说不是呢,老汉得见魏王天颜还是七年前魏王牧兖州之时。赶了这么远的路来,怎么就见着穿黑袍的那少年仔说个不停?”
“你们懂什么,那个就是当今天子,他说完话,魏王自然登台继位。”
“天子?瞧着不像啊。”
原本该是件非常严肃的事,可偏偏维护场内秩序的甲士们就跟没听见似的,任由百姓七嘴八舌随便讨论。
好好的罪己现场,在那么一个瞬间,好似变成了人口纷乱的菜市场。
乱哄哄的。
汉室所谓的威严,在这一刻看来是那般的可笑。
《荀子·哀公》有言:‘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就是这些平日里毫不起眼的贩夫走卒们的体态神情,切实的反映了如今汉室在生民众心目中的地位。
堂堂四百年之王朝,或许真的还没有魏王一根头发丝重要。
并非是因为刘协到底有多么的昏聩、无能,只是因为刘协在位时,他们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并
不记恨汉天子。
但在他们心目中而言,刘协其实本身就与萍水相逢的路人甲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在这个时候耽误了他们见魏王,有些扫兴罢了。
这才是一个王朝最可悲的地方。
俗话说的好,爱之深责之切。真正记恨倒还有情可原,如果没有半分感觉的漠视,为天子者,才是辜负了祖宗这么多代人经营的天下。
“朕颠沛流离经年,难选贤用明,多为魏王掣肘,罪之二也。”
刘协的声音根本传不出露台。
开始时还有宫人为集体为他传话,只是到了后来,也没有人愿意去浪费嗓子了。
宫人们也发现了,下面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
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感情呢?
反正再过一个半个时辰,这位天子就连最后的象征性的天子权势都将失去。
这个时候,他们想的更多的反而是如何讨得新皇的欢心,从而一飞冲天,在宫中混个如鱼得水。
“用人不善,致使大汉十三州分立,诸侯并起,天下陷于兵祸十余载。百姓流离,良子失所。路边寒骸遍野。此乃朕之罪三也。”
此时的刘协已是声泪俱下。
对于他来说,无论有没有黔首在听,已经不重要了。
旁边的史官可不会当作没听到。
只要这份诏书一下,他等同是担下了他那父皇的所有罪责。
之前再思虑的如何豁达也好,漫不经心也罢。可真站到了这个地方。
刘协心如刀绞。
他终将成为汉室
的罪人。
即便以他那点微末之力,根本无足以翻动整个乾坤,更无法拯救疲累不堪的汉室。
可他却是大汉最后一任天子!
亡国之君!
天下人不会记住失败者,但历史会!
他将永远被钉在不肖的耻辱柱上,便是后世刘姓子孙也会埋怨他失了天下,让他们失去了优渥的生活。
“故而,朕已无颜为天下君,继今日始,自行贬谪为陈留王。”
最后一字吐露。
刘协合上诏书,扶着旁边木栏,摇摇晃晃下得露台。
身边连一侍奉的宫人都无。
从这一刻起,再也无人关心他的死活、冷暖。
一个名义上的陈留王,仅仅只是一个封号王。
没有封地没有食邑,他于普通的富家翁并无太多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曹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而派人戍卫他的安危。
失去自由的同时,他会得到最周全的照护。
因为只要他刘协并非寿终正寝,这一桩罪责终会算在曹氏头上。
这就算是他让出皇位之后能得到的,最后的补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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