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梦到当年……咳咳……第一次、第一次见到您的场景了。”
“那个时候……您才这么高。”阿吉抬起手比了一下。
听得出他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咳嗽,想要尽量把一句话说得完整一些。
纪玄应了一声,声音很哑,“对,那年,我才七岁。”
阿吉继续道:“当年、当年若不是您……咳咳……您救了小的,小的……咳咳……早就冻死街头了。您不但……咳咳……救了小的,还把小的、小的带进纪府,给了我一口饭吃。”
阿吉和纪府别的下人不一样,他是纪玄从外面捡回来的,所以他一直对纪玄忠心耿耿,即便在纪夫人面前,也对纪玄的事情守口如瓶。
这么些年,纪夫人软硬手段都试过了,都没能从阿吉嘴里挖出纪玄的消息。
“咳咳咳咳……”
阿吉猛烈地咳了一阵,好像连肺都快要咳出来了。
“公子,咳咳咳……小的、小的恐怕要不行了,往后不能在您身边伺候了。”
话没说完,他又猛烈地咳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
“公子的大恩大德,小的只能来时再报了,小的来世……咳咳咳咳……再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恩情。”
阿吉在屏风后面,给纪玄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一声一声,好像不是磕在了地上,而是磕在了纪玄的心口上。
纪玄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屏风后面那道瘦弱的身影。
阿吉说完要说的话,从地上爬起来,又扶着墙,沿着长廊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每走一步,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
像一张破碎的纸片,单薄瘦弱得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木槿预感不妙,对纪玄道:“公子,奴婢去请大夫!”
纪玄点了点头,还是嘱咐了她一句,“尽量快一些。”
木槿应了声好,就连忙跑出去了。
.
别山愈发的荒凉了,木槿走出门不远,就闻到了一股怪异的气味。
似乎有艾草的气味,还有醋的气味,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味道,很臭,像是什么烧焦了一样,还有点腥,让人想吐。
大概是在熏艾草和煮醋消毒,可剩下的这一种味道,木槿实在不知从何而来,而且它强势极了,几乎压制住了艾草和醋的气味。
越靠近街道,这怪异的气味就越浓,霸道地充斥了她的鼻腔。
米铺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木槿匆匆忙忙路过时,听到几句粗俗的骂声,好像是在骂黑心肝的老板趁机抬高粮价。
别山封城,粮食蔬菜经常不能及时运进来,即便老板趁机涨价,百姓们还是不得不争着抢着买。
木槿知道,别山许多人家都已经揭不开锅了。
幸好,她之前囤了一些米面,还有一些可以放很久的蔬菜,再撑一段时日没问题。
正好有带着面衣官差抬着尸体从木槿面前经过。
木槿忽然明白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怪异的恶心的气味到底是什么——
那是尸体焚化的气味。
不是一具,是许许多多具尸体,
她没走几步,又遇见了带着厚厚面衣、捂得严严实实的官差抬着尸体从街上路过。
她还看见有家属追了出来,跟在官差后面哭天抢地,哭得肝肠寸断。
毕竟,他们的家人,死前饱受痛苦与煎熬,被瘟疫折磨而死,死后仍然不得安宁,要被搬去城西集中焚烧,连尸骨都落不下,更遑论入土为安了。
街道上的行人比之前更少了,好几家医馆都关了门,大概是不少大夫也累倒了或是染了病吧。
大夫也是人,每日与病患们近距离接触,感染上的概率更高。
木槿知道阿吉的情况紧急,一路跑着去找的。
跑了很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医馆。
木槿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时,却被告知这家医馆也要关门了。
这家医馆很小,只靠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大夫撑着,这老大夫诊了大半日了,身体实在扛不住了。
店里的学徒让木槿上别家去,大夫诊完前面等了很久的两个人,就不诊了。
木槿好说歹说,那老大夫才同意多看她一个。
但是,一听到她说要请他去家里给家人看病时,立马就不愿意了,即便木槿加钱,并且给雇车都不愿意。
“大夫,真的我家人快不行了,求您给看看吧。”
“姑娘啊,不是老夫不帮你,是老夫的身体真的吃不消了,实在是看不了了。”
木槿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出来流,她随手抹了一把,眼泪却流得越发汹涌。
她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仿佛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也没有语言组织的能力,就那几句话来来回回地说。
“求您给看看吧,您要多少钱都好说,他真的快不行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阿吉要是离开了,对公子也是一种巨大的打击,木槿实在是害怕,怕公子最终也会走向一样的结果。
木槿“扑通——”一声跪下了,忍着哽咽,哭着说:“求您了,大夫。”
老大夫愣了一下。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木槿道:“带路吧。”
幸好,这家医馆旁边就有一家可以租赁马车的。
木槿连忙租了一个马车,载着她和老大夫向文昌巷去了。
.
木槿推开门,院子里空无一人。
木槿连忙给大夫带路朝阿吉的房间里去。
木槿推开门,阿吉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子也好好地盖在身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老大夫过去把脉,不消片刻,就站了起来。
“人已经没了。”
木槿瞳孔猛地一震。
人没了?
怎、怎么会?
她出门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还走了那么远的路,还跟公子说了那么多话,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木槿僵硬地走过去,伸手去探阿吉的鼻息。
果然,没了。
阿吉死了。
她从来没想过,阿吉会这么年轻就去了。
好一会儿,她的脑子里才接受了这个消息。
发须皆白的老大夫活到这个岁数,大概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只对她道:“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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