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兮看着面前形色寂寂的赵正,无言以对。
忽拙也是登上了权力巅峰的人,但是忽拙却从没有迷失过,他依旧深爱沈悦兮,对自己的属下也依旧如常,他没有成了帝王之后的不可一世,他没有三千佳丽的后宫,他出行在外依旧简朴,不需要前呼后拥,他依旧冷静地审时度势,比从前更为清醒。
同样是拥有权力的男人,为何最后却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去京城找到赵正,赵正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这般了呢?
见沈悦兮一直沉默,赵正也沉默了下来,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远处,阴云密布,眼看着就要来一场大雨。
江边的雨,说来就来呢。
赵正盯着窗外看了会儿,重新扭头看向沈悦兮,不知为何,与沈悦兮在一起,他身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余光感觉到赵正一直在看自己,沈悦兮回过头,迎上赵正的目光:“一会儿该下雨了,若没有旁的事,我要回去了。”
没有话说了,也没有仇要报了,最好就是互不打扰,余生不见。
“再陪我坐会儿吧。”赵正说了句。
沈悦兮便没有起身,重新将视线望向窗外。
雨,下了起来。天地变成茫茫一片。
沈悦兮和赵正沉默地坐着,静静看着外面的大雨,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此刻只剩疲惫与释然。
许久之后,沈悦兮起身,离开了包间。没有说话。
赵正也没有扭头,听到沈悦兮关门的消息,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继而,一股不可遏制的痛感在身体里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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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店家借了油纸伞,护卫护送着沈悦兮回到府邸。
因为大雨,忽拙也回到了府邸,沈悦兮却不在,问知翠,知翠说王后接到一封拜帖便出门了。
拜帖?谁的拜帖?
知翠摇了摇头。
忽拙正疑惑着,沈悦兮回来了,她的鞋子和裙角都湿了,进了屋便脱了鞋子,“好大的雨。”
“你去哪儿了?”忽拙拿起软巾,走到沈悦兮面前,擦了擦她被淋湿的长发。
沈悦兮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回头对忽拙道:“我去见七王爷了。”
哦,忽拙应了一声,“拜帖是他送来的。”
嗯,沈悦兮点了点头。
等了会儿,沈悦兮都没有再说什么,忽拙忍了忍,没有忍住,问她:“他见你所为何事?”
沈悦兮不由笑了,她故意不说话,就是看看忽拙能不能忍得住不问为什么。
但是笑过之后,又不免感慨,“他大概也想与我化解从前的恩怨吧,可是真的面对面坐下,才发现所有的恩怨根本是无解的,该发生的发生了,该承受的承受了,见了面反而竟无话可说了。”
竟然是这种结果,忽拙也未曾料到,他将沈悦兮拥在怀里,想了想,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是何种状况,只要你觉得心里没有芥蒂或者恨意便好。”
“从前我明明是恨的,可是后来便没那么恨了,现在见到七王爷鬓角有了白发,知道他过的并不开心,那些恨竟然变成了感慨和怜悯。”沈悦兮抬头看着忽拙,“你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为何?”
“因为爱会化解仇恨,”沈悦兮伸手抚摸着忽拙的脸,“这些年你给了我足够多的爱,你的爱让我觉得这世间如此美好,像阳光一样,融化了那些仇恨的冰。”
沈悦兮能说出这样的话,是最让忽拙开心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担心沈悦兮会因为沈家的事,沈奕和毅儿的事而不再快乐,但是她终究是聪慧的女子,她承担了这些苦难,并且消化了这些苦难,她没有将这些苦难背负在身上用以折磨自己,而是凤凰涅槃,从泥淖中挣脱了出来。
直到这一刻,忽拙那一直以来的担心才真的放下了。
“悦兮,谢谢你。”忽拙进沈悦兮拥的更紧了点,由衷地说了句。
“谢我什么。”沈悦兮浅笑了一下。
“谢谢你活得这么幸福,你的幸福对我很重要。”
沈悦兮的笑深了起来,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自己的幸福明明是他给予的,可是到头来他还要谢谢自己。真是傻呢。
可是爱得太深的人,都是这样的吧。
江城酒楼里,赵正依旧独坐,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沉默着。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哪里都没有他所渴望的。
过了许久,他让店家伙计拿了笔墨纸砚来,写了一封拜帖,然后让自己的随从送去忽拙的府邸,他想见见忽拙。
忽拙收到拜帖,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一天里,赵正见过沈悦兮,又想见他。
“赵正的拜帖。”忽拙看完之后,扭头对沈悦兮说道。
哦。沈悦兮愣了愣,“你要去见他吗?”
“当然要见,”忽拙顿了顿,“没有不见的理由啊。”
沈悦兮便不再说什么,帮忽拙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裳,看着他出了屋子。
忽拙到了江城酒楼,店掌柜的忙亲自将他带到赵正的包间。
关上包间的门之后,店掌柜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到底是刮了那股子风了,一日里,南夏的王爷,北胡的大王,王后,轮番来到他的酒楼,一会儿要不要求个字,日后也好挂在酒楼的大堂里威风威风?
包间里的赵正依旧保持着沈悦兮离开时的姿势,听到开门声,他扭头看了看,却没有起身。
忽拙走过去,在赵正的对面坐下,“七王爷好兴致。”
赵正不由笑了,“谁能料到你我会这样见面呢。”
“的确。”忽拙也笑了。
“我刚刚见过悦兮了。”
“我知道。”
“悦兮如今过得幸福吗?”
“当然。”
“我以为她会恨极了我。”
“悦兮刚刚跟我说,爱是可以化解仇恨的,她这些年过得太幸福,因而连那些仇恨也都消融了。”
听了这话,赵正不由苦笑了下,“我倒宁愿她恨我。”
“如今的悦兮已不似从前,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恨了。”忽拙说道。
赵正又苦笑了下,想当年,沈悦兮从北胡历经艰辛找到他,为的便是向忽拙复仇,那个时候的沈悦兮满腹仇恨,冰冷狠毒,为达目的,甚至不惜杀人,她对忽拙因为爱的太深,所以那恨也便浓烈,无论如何都不能消解。
但是现在反过来,她在忽拙身边,虽然与赵正有着杀兄之仇,却恨的淡然了许多,直至见了面,她竟然是冷漠的,她放下了所有仇恨,只期余生再无瓜葛。
所以,他赵正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沈奕埋在哪里呢?”赵正问。
“幽州城外,与沈氏一族葬在一起。”
“我想去墓上拜祭拜祭。”
“你觉得沈奕会愿意你去拜祭他吗?”忽拙问。
赵正没有说话。
“莫说沈奕,便是悦兮应该也不希望你去沈家的墓前打扰,逝者已逝,便让他们安息吧。”忽拙说。
赵正想了想,“也罢,既然罪是我犯下的,便担着,不必奢求被宽恕。”
赵正一生杀的人也不少了,唯独对沈奕,他心里是有罪孽感的。
忽拙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看江边有个工坊正在造船,是准备将来攻打南夏吗?”私人的事已说的明白了,赵正便问起国之大事。
忽拙也不遮掩,“北胡与南夏,早晚都免不了这一仗的。”
“你以为你会赢?”
“输赢谁可预料,总要打了才知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着,看你到底有多大的神通,到底能不能将南夏全数吞没。”赵正说完盯着忽拙看了会儿,“或许,你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也省得日后你我兵戎相见。”
“我忽拙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你既是递了文书来访,便是北胡的贵宾,我不会杀你,但是你离开北胡之后,我们再见便仍是敌人。”
忽拙说的平静,赵正听的平静,而后二人相视,莫名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彼此也觉再无需多言,各自起身告辞。
翌日,赵正坐船回到南夏。
“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你们这么潦草的两国会面了。”沈悦兮看着赵正的船远去,对忽拙好笑地说道。
忽拙也笑了笑,沉思了会儿,“赵正此次回去,只怕会发兵攻打江城了。”
“何以见得?”沈悦兮有些吃惊。
“他已经见到造船工坊,知道北胡意欲进攻南夏,你觉得他会等着北胡将船造好,还是先发制人?”
“北胡造船的事不是应该早已经有人密报过去了吗?”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忽拙看了看沈悦兮,“反正这些日子你准备着,若有异动,我立刻派人护送你们离开江城。”
沈悦兮点了点头。
从江岸便离开,忽拙直接去了江城外驻扎的军营,木戈多此时已经是北胡的将军,但见到忽拙,仍然习惯称忽拙为将军。
忽拙并不介意如何称呼他,对木戈多道:“召所有副将来,有要事商议。”
忽拙的神色不同寻常,木戈多不敢耽搁,忙令帐外卫兵下去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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