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修道:“柔薇姑娘已然醒了,许是平日在王妃身旁娇惯,很是惧怕疼痛,又受了惊吓,怕是无法侍茶。还好曲姑娘一直安抚她,让她心绪如常。”
“那便好,”四皇子面露疲乏道,“两日后的马球赛,我与顾兄又要兵戎相见,到时并不会因为送药之事谦让。”
“十军棍虽是不重,但也伤了皮肉,寻常药物难以两日内消痛。四皇子还是涂上这药膏,才不枉这一番豪言壮语。”顾余修笑道,起身一礼,退了出去。
夜色如墨,小径弯曲,风过树枝,飒飒清响。顾余修负手走着,抬首望见不远处手提都篮的曲烟茗,不假思索唤道:“曲姑娘。”
曲烟茗闻声停步,道:“顾待诏这是去探望四皇子了,情况如何？”
“四皇子不过轻微皮肉之伤,不碍的。”顾余修看看周遭道,“夜半人稀,加之今日之事,曲姑娘怎独自走在行宫中？这是干什么去了？”
“我先去奉茶,后又往御医那里为柔薇取药,此刻还要赶回煎药,便未能顾及那许多了。”曲烟茗声音愈来愈低。
顾余修拿过她手中都篮,边走边道:“我不比他人繁忙,送送曲姑娘还是可以的。这月黑风高,行宫守卫难比宫城,曲姑娘切不可大意。”曲烟茗跟在他身旁点头“嗯”了一声。
“没想到,顾公子的武艺如此高超。”曲烟茗轻声道,仍掩藏不住其中的欣赏。
“玄骏寺本就有习武之风,”顾余修甚是淡定道,“凡是僧人,均要习武。我虽非未剃度,又对佛法并无好感,到底是寺中之人,自幼便从师父练武,算不得精湛高超,也可勉强保全性命。”
正在这时,桐亲王携廉贞军与天同军不少将士,往后园而去,皆是兴高采烈、欢呼雀跃。
曲烟茗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蹙眉问道:“他们这是干什么？”
“应是庆祝今日比试获胜。可怜四皇子这个大功臣,只能趴在卧房里养伤。”顾余修长长叹息道。
“本以为身为皇子,定是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不想还有四皇子这般的。”曲烟茗也是十分感慨道,“如此说来,那些锦衣玉食到底不过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是花开成海还是荒草丛生,想来只有自己晓得。”
顾余修仰望天幕道:“我虽不喜佛经,但经常听师兄们的早课晚课,那时并未对其中言语有何道理。如今看来,高深莫测的佛经,多少还是有些箴言。譬如人世万千,都是过眼云烟,过往不可追,未来不可知,连现下也是捉摸不定。”
“所以,厌恶红尘搅扰、人世纷争,才有那么多的高逸隐士,只想求得一方清净之地,哪怕山高水远、哪怕粗茶淡饭。总好于勾心斗角、无端丧命。”曲烟茗轻柔道,“顾公子方才所说,当是那句‘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罢。”
顾余修微微吃惊道:“曲姑娘知晓这句？”
曲烟茗莞尔道:“这是顾公子在玄骏寺大殿前所抄的佛经中的一句,当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为三藏十二部佛经之首。茶事本就与佛家有着相似意境。我也不过知晓一点皮毛。”
夜风轻拂,爽朗宁静,两人缄默走着,少了几分初时的尴尬。
顾余修忽道:“高公子多次解救曲姑娘,可见情深义重。想来,该是合了曲姑娘的心意了。”
“心意？”曲烟茗顿顿道,“高公子都告诉我了。说到底,还是顾公子几次三番救我于生死水火之中。何必假以他人之名。”
顾余修默然不应,见到得洛景宫,将手中都篮递出。曲烟茗并未接过都篮,而是从中拿出一只茶包,道:“这安国黑茶,是出宫时柔薇绕道去嘉木轩取来的,是今年刚刚从安国送来的。顾公子拿回去尝尝鲜罢。”
言罢,曲烟茗拿过都篮,刚转身就与从洛景宫出来高竹寒相对,轻声道:“高……高公子。”
“原来是顾兄相送,难怪曲姑娘这么晚才回来。”高竹寒语调平静道。
“路上偶然碰到而已,”顾余修声音清凉道,“想是高兄担心曲姑娘,才过来探视罢。”
高竹寒走下台阶道:“柔薇姑娘遇袭,自是应来探望。只是,我协助三皇子调查鹿群之事,入夜方偷得一点空闲。”
“还请高兄多多用心调查,此次是柔薇姑娘,还不知会不会有下次。毕竟,曲姑娘已然经历太多明枪暗箭,再受不得了。”顾余修看着高竹寒,认真道。
“顾兄所言极是,”高竹寒点头道,“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个意外,想来不会有下次了。四皇子治军严格众所周知,难免疏忽。”
“但愿如此。”顾余修向两人作揖后,缓步走远。
高竹寒看向曲烟茗道:“柔薇姑娘受伤无法侍茶,这几日曲姑娘独自侍茶,还是多加小心为上。毕竟,夏狩还是军中训练,少不了误伤。圣上虽是重视曲姑娘,但也重不过江山社稷。”
“多谢高公子叮嘱,我自会多加注意。”曲烟茗矮身送走高竹寒,方回身进了洛景宫。
柔薇正斜倚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册,疲倦淡然的笑容漾在脸上,见曲烟茗进来,道:“高公子很是贴心,送来一本鬼怪故事以消解养伤的无聊时日。”
曲烟茗从都篮中拿出白瓷带盖瓷罐,放在榻边桌上,落座道:“再好看的故事,也要吃饱再看。这是我刚煮的红茶糯米粥,趁热吃了罢。白日里,你胡乱闹腾,连送来的吃食都扔了出去,眼下该是饿了吧。”
“烟茗姐姐,你怎什么都知道,”柔薇讨好笑笑,任由曲烟茗喂她喝粥,抿了几口,很是陶醉道,“这粥浓稠香甜,有着红茶甜香,真是好吃。如何做的？烟茗姐姐怎也不教与我？”
“红茶糯米粥简单的很,煮完粥后加入红茶闷上一刻就好。你想想便知如何做,却又怪我小气。”曲烟茗笑道,仔细喂着,挑眉问道,“你何时倾慕三皇子了？今日你奉茶的样子,可是骗不了我。”
柔薇忙地侧过头去,害羞道:“这也让烟茗姐姐看出来了。怎么,只容许你看上高公子,不准我倾心三皇子啊。”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曲烟茗眸光微黯,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过为达官贵人动心,就已这般辛苦。你对嫡出三皇子日久生情,岂非难为自己？”
柔薇低头,两手揉搓被角,道:“可是,三皇子英俊风雅、待人和善,我,我自是难以视而不见。烟茗姐姐不也是如此,明明看上,偏偏不敢。”
“怎么又说起我了。这么说,今日三皇子策马去救你,你该是开心罢。”曲烟茗不怀好意地笑道。
“那是自然,”柔薇的轻轻道,抿了口粥,“能为心上人救下,我求之不得。只可惜,三皇子到底于弓马不曾熟稔,让四皇子抢了先。”
曲烟茗神情严肃起来道:“你这妮子,忘恩负义,四皇子救了你,你还这样说。因为这事,他还挨了圣上的十军棍,还不是因为你。”
“可是,四皇子出身军旅,到底是粗人一个,哪里比得上三皇子温文尔雅。”柔薇忽然声音大些道。
正在曲烟茗要驳斥,门外穿来四皇子的声音:“两位姑娘可是歇息了？”两人闻言愣住。柔薇抿唇不语,曲烟茗只好客气道:“尚未歇息。不知四皇子有何吩咐？”
“今日鹿群之事是我治军不严,特来向柔薇姑娘道歉,还请柔薇姑娘见谅。我会严格约束行宫将士。望柔薇姑娘早日伤愈。夜深不便打扰,我这就告辞了。”四皇子说完,缓步而去。
曲烟茗回首看向柔薇,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道:“你又不是不知四皇子身世,那样说本就不该,这下倒好,尽数让他听了去。看你以后如何面对四皇子。”柔薇闻言默然不语。
夏狩首日的意外,并未搅乱将士的高涨热情。行宫外的草地上,将士们骑马打球,为明日的马球赛做好准备。
翻身下马的顾余修远远望见高竹寒伫立场边,向他点点头,便走过去问道:“高兄不是应在圣上宫中,与宰相大人一同为国事忧心。”
“我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对顾兄说,你莫要再做什么将曲姑娘让给我的事情。莫说我对曲姑娘本就是出于志趣道义的照顾,单就你这样子,便让我厌恶。顾兄这是向我炫耀胸怀宽大,还是嘲笑我懦弱无能。”高竹寒开门见山道。
顾余修看着高竹寒,两眼微眯道:“高兄的意思是,我的好心让你受辱了？”
高竹寒轻皱眉头,“哼”了一声道:“顾兄若是真的对曲姑娘情根深种,何不正大光明地收服她的心？这般畏手畏脚,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既然高兄这么说了,”顾余修眸色微沉道,“我也不好驳了。你我二人打个赌可好？”
“怎么赌？”
“她的安危。”
“赌什么？”
“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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