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殿里暗潮涌,玉明殿上波澜起。
“圣上,丹国发生宫变,权臣策旺夺位。”高百青言简意赅道,声音有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宁帝扫视群臣,问道:“众位爱卿对此有何思虑?”
高百青又道:“此次丹国的宫变突如其来,之前无半点端倪。丹国虽非强盛,但向来承位有序、政局稳定。这权臣策旺权倾朝野已久,夺位本不意外,只是这般突然又利落,让人很是战栗。况且,丹国新国王对大宁意味不明,不得不防。”
“丹国地处北境,食牛羊、饮酪浆、纵军马,看似彪悍神勇,实则胸无点墨,一向不是大宁对手。纵使如今换了国王,想来也成不了大的气候。”兵部冯尚书上前一步道。
“冯尚书此言差矣,”吏部杨尚书认真道,“方才高大人已说并不知新国王策旺对大宁的态度,且他能于几日之间篡得王位,定然准备周全久远。丹国本不算大国,但凡大宁趁虚而入,策旺的心血必然付诸东流。大宁今日方知他野心,其中深谋远虑不言而喻。如此一来,他究竟对大宁防备到何种程度,实是深不可测。”
高百青点头道:“不错,如今,得知丹国宫变,想来与之相距不远的安国和丽国也必十分担忧。大宁实在不可掉以轻心。”
“大宁与丹国交战无数,从来胜多败少。尔等入朝为相,却不曾出为大将、征战沙场,又怎知丹国军力虚实。”冯尚书颇为得意道。
“冯尚书身为兵部长官,竟不如文官知‘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之理。”桐亲王侧首傲然道,“你自以为熟知丹国兵力,可眼下,策旺手中究竟握有多少兵权、实力如何,一无所知。况且,冯尚书多年不曾亲赴前线,敢说对战场的血雨腥风了如指掌?”
桐亲王的一席话令冯尚书无言以对,而博得众臣认同。沉默许久的宁帝亦开口道:“桐亲王所言有理。眼下情形不明,于北境屯兵增粮当是万无一失。毕竟,战火一开,虽是两国角力,但铁蹄之下终究是十室九空。”
“北境常年驻兵,只需做些调整、稳定粮草,该是无虞。”高百青道。
宁帝正在思虑之时,桐亲王大步走到殿中,高声道:“臣有事要奏,关乎此次北境陈兵,亦关系大宁安危。”众人闻言,不由得纷纷看向桐亲王,一时大殿静极。
“桐亲王所奏何事?”宁帝沉声问道,声音中听不出悲喜。
桐亲王郑重道:“臣弹劾兵部冯尚书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此言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低低议论声此起彼伏。冯尚书怒目相向,宁帝则很是沉着冷静。
“冯尚书收受贿赂,在军中为这些酒囊饭袋安排职位,由此渐渐有了军中冯党。冯党之人身居要位却不学无术,治军不严、军心涣散,使得兵力军中战斗力大为下降,尤其骑兵。因此,恐怕冯尚书不是不知丹国虚实不测,而是明知大宁骑兵难敌丹国骑兵。这些便是冯尚书与冯党之人往来信件。”桐亲王从袖中拿出一叠信件,交于松墨。
宁帝接过信件,仔细看着,依旧是高深莫测的表情,许久,方道:“冯尚书,证据确凿,你有何话说?”
“圣上,是老臣一时糊涂,”冯尚书忙跪倒在地,颤声求道,“老臣财迷心窍,还望圣上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那这封信呢?丹国密使以千两黄金要你压下宫变消息,如此里通外国,致使大宁贻误战机,也要朕手下留情?”宁帝手执薄薄信笺,沉声责问道。
闻得此言,众人沸腾,不顾朝堂与身份,对冯尚书大加责骂,更有激愤者甚至要当堂动手,为他人拦下。
宁帝将信笺“啪”地一声拍在案上,厉声道:“军中强弱关乎大宁安危、百姓性命,一兵一将皆是重要,你身为兵部尚书却视作儿戏。你也曾驰骋疆场,你也曾死里逃生,当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当知名不副实的蠹虫对军中是何伤害。若非桐亲王暗自查清,此次丹国宫变,恐怕大宁危矣!”
冯尚书已然吓得颤抖如筛,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只喃喃道:“圣上……圣上饶过……圣上。”
“刑部,接手桐亲王调查冯尚书卖官鬻爵、结党营私之事,助吏部清理军中尸位素餐之人。”宁帝见两位尚书领命,续道,“着桐亲王以大将军之命派兵北境,防丹国突袭犯边。”桐亲王领命退下。
而此时的晴明殿,亦是剑拔弩张,山雨欲来一般沉闷。
曲烟茗看着厨子,用力摇头道:“我只说那尾鱼不够新鲜,不要送与清泠殿,随手丢回送鱼之人。我并不知那人竟是晴明殿的宫女。”
“狡辩,你故意害我皇儿。我将你赶出晴明殿,你怀恨在心,就帮冯贵妃对付我。谁知,你竟如此狠心,对三殿下下手,难道你往日对皇儿无半点怜惜?”皇后哀声道,已然眼角挂泪。
蓦然间,顾余修挡在曲烟茗身前,跪倒在地道:“皇后娘娘,三殿下有风团之疾,而鱼虾皆为发物,此次当是吃了鳜鱼引发病证。可是,连三殿下身旁宫人都未必注意到此事,在晴明殿时日甚短的曲姑娘又怎会知?皇后娘娘明朝秋毫,对曲姑娘的为人当有所知,她断不会有此蛇蝎心肠之举,其中必有误会。”
皇后微微思虑道:“想是冯贵妃让她这般行动。皇儿往日食鱼时有风团,这次如此严重,定然还有别的原因。”
“娘娘,这茉莉花茶蒸鳜鱼并无毒性,那误以为的茶叶不过是寻常树叶。”御医站定道,“三殿下此番风团病重,想是偶然。”
“此事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怎会是偶然,人证物证俱在。难不成你们都在为清泠殿说话?”皇后气急败坏道,众人见状只得跪倒求她息怒。
皇后扬扬下巴道:“本以为,我对她千般万般忍让可换得后宫清静,谁知她却不安分,竟要置三殿下于死地。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必委曲求全。今日,便赴清泠殿,有些事情,是时候说清楚了。”言罢,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直奔清泠殿而去。
此时,冯贵妃正要着细雪寻曲烟茗烹茶,就见皇后怒气冲冲而来,不甘示弱道:“皇后娘娘若想借用清泠殿的人,烦请知会一声。虽说烟茗是晴明殿旧人,但如今当是无半点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冯妹妹说了算,”皇后站定沉声道,“曲烟茗私自替换晴明殿与清泠殿的鳜鱼,使得三殿下食后风团发作。冯妹妹说,我该不该来?”
细雪欠身道:“娘娘,此事我听说是烟茗拣选新鲜鱼虾,与皇后所说大相径庭。”
冯贵妃毫不惊讶道:“皇后娘娘这是为三殿下急昏了头罢,三殿下在晴明殿吃了鳜鱼发病,偏偏怪罪清泠殿,皇后也太过不讲道理,无凭无据就指责清泠殿意欲加害皇子,未免武断,怎可服众?”扫视各宫闻讯而来看热闹的嫔妃,故意提高三分声音。
“若此事无凭无据,那这些时日你送与各宫的茶汤,又是怎么回事?”皇后冷静下来,不紧不慢道,“前几日,我觉茶汤味道有异,请来御医,检查之后发觉茶汤中混有五石散。烟茗该是知晓此为何物。”
曲烟茗见众人目光聚集而来,不觉后退一步,为顾余修扶住,强自镇定道:“五石散,为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药性燥热绘烈,是求仙之药。服此药后,顿觉神明开朗、体力增强,但须冷食、饮温酒、冷浴、散步、穿薄垢旧衣,如不散发,则须用药发之。可是,多有服该药而死之人,甚至曾有医家言此药‘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众人闻之皆是惊呆,许久,方有人颤声道:“所以,清泠殿在毒杀六宫嫔妃宫女,还有,还有……”
“清泠殿并未在送与圣上的茶汤中放入五石散,”皇后道,“圣上对茶汤味道及其敏锐,但凡一点杂味都尝得出来。而我,是因饮了烟茗的茶汤有些日子,颇为熟悉。至于各宫嫔妃,因五石散放入极少,几乎难以发觉其中异常,但恐怕已对此药上瘾。没想到,冯贵妃竟想出如此歹毒之法意欲控制后宫。”
冯贵妃大喝道:“你血口喷人,怎可以这等恶毒之事诬陷于我。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便是这样毫无凭据地横行后宫?”
“彻底搜查清泠殿,”皇后严厉道,身后卫兵冲入清泠殿围住众嫔妃。
“皇后,你欺人太甚,不是只有你有卫兵。”冯贵妃话音甫落,就见清泠殿刚刚赶来的卫兵为晴明殿的卫兵轻松制住,半点动弹不得。
皇后一声令下,晴明殿的卫兵愈来愈多,瞬间将清泠殿湮没。翻找之声夹杂宫人的求救尖叫,十分混乱。
当曲烟茗为顾余修轻轻揽在身后时,仍是兀自嗫嚅道:“不是我,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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