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天气新,春日花正红,碧落自空远,高山云雾浓。
蜿蜒山路上,曲家三人携着柔薇,欢快走着,不时欢声笑语逸出。
“若非烟儿这次奉命采茶,我们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曲父甚是不悦道。
曲烟茗手提青色裙裾,回首道:“是是是,圣上发话、皇后允诺,我才出得皇城。我可是带回来你的徒孙,曲家茶事后继有人,爹该是高兴。柔薇心思细敏、聪慧灵巧,是难得学茶之人。”
“我哪里有烟茗姐姐说得那般好,”柔薇有点不好意思,扶着身旁的曲母小心沿路而上。
不多时,大片茶园在云海波澜间若隐若现,山路隐没其中。方伯伫立茶园引颈遥望,远远看去仿佛立于云端。
“快歇歇罢,清早出城,想必累坏了。”方伯高兴得手舞足蹈,言语间满是掩藏不住的兴奋,手忙脚乱地帮忙卸下一应茶具。
曲父摇头道:“采茶可耽搁不得,此时天晴未明,正是好时候,不必歇息,不必歇息。”方伯见状,也不再推脱,拿起早已备好的竹篮,率先走入薄雾淡霭之中。
曲烟茗悉心将小巧竹篮悬在柔薇腰际,道:“将采下的茶芽放在篮中,有时,还会在竹篮中放好盛水陶罐,茶芽放在水中方能足够柔嫩。”言罢,指向曲父胸前的竹篮,果然套着一只不大的陶罐。
曲父与方伯谈笑在前,曲烟茗和柔薇跟随在后,曲母则留在草屋准备蒸茶烤茶。山坡和缓,绿草蒙茸,林木高大,矮小茶树团团卧在坡上,安静乖巧。
“采摘春茶,多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雨天与有云晴天,皆非采茶良日,定要晴天晨露未干之时方可。”曲烟茗手捏茶树一叶,看着叶上密密露珠,对柔薇道。
柔薇仔细打量那茶树,目光定在顶端淡黄翠绿之处,侧首问道:“这茶树,长于何处方是好茶?这茶芽,又该择何者采摘?”
曲烟茗直起身子,扫视茶园道:“茶树之生长,上者生于烂石之土,中者生于沙土,下者则生于黄土。若是播植种子后未曾压实覆土,抑或用移栽之法,茶树罕见茂盛。茶树为生长在向阳山崖、林荫覆盖之下最好。”
“至于芽叶,长四五寸,如薇蕨初时抽芽,紫色为上、绿色次之,尚未萌发为上,已然萌发稍差,叶面自两侧翻卷为上,平展叶片则差一些。摘取之时,应选中间新梢且挺拔的茶芽。”曲烟茗轻捏一叶茶芽道,“而生长背阴山坡与山谷中的茶树,就不堪采摘,其性状凝滞,饮后会得腹生肿块。”
柔薇点点头,学着曲烟茗的样子摘取茶芽,虽是极为缓慢,却难得仔细,仿佛害怕错过一叶。曲烟茗一边采茶一边照看柔薇,不时加以指点,仍是十分满意道:“你定然是天生为茶人,连采茶这等细致活计一学便会,其他的想必更不在话下。”
白云深处,歌声悠远,缓坡矮树,因渐明日光而清晰起来,不再如同氤氲朦胧的仙境。
待得三人回到草屋,已是碧空如洗、朝阳初露。曲母已然将一应蒸茶用具摆好,立于篱边招呼。院中,无突之灶、唇口之釜架好,竹木制成的甑于腰际涂泥,仿佛缄默等待多年的女子。
曲母端来竹箅,悉心装入幼嫩茶芽,再将竹箅放入甑中,系以竹篾。曲父生火,方伯添水,曲烟茗用榖木之枝翻动茶叶。待得蒸熟,曲母从甑中取出竹箅,柔薇依照曲烟茗所教,将茶叶、茶芽摊放散热。
不久,曲父坐在木制杵臼前,悠然自得地捣茶。方伯紧邻曲父而坐,将破旧单衫制成的檐置于石头所为的承上,再于檐上放好铁质圆规,熟练从容地压制茶饼。曲烟茗手握坚硬木料制成的锥刀,耐心给茶饼穿孔,递与一旁的柔薇将茶饼贯穿在竹条编作的扑上。曲母接过茶饼,轻轻排列在竹竿、竹篾做成的芘莉上。
望着小巧碧绿的茶饼,柔薇微笑道:“向来见的都是炒青茶叶,今日初见这蒸青茶叶,还真是新奇。烟茗姐姐,这茶饼该如何失水干燥?”
“自然是烤茶,”曲烟茗指着不远处的木架道,“那便是棚,木架高一尺,分作两层。棚之下为焙,深二尺、宽二尺五寸,长一丈。坑上砌墙二尺,也是涂泥。”
这时,曲父与方伯以竹子削成、长二尺五寸的贯穿上茶饼,置于棚上烘烤。两人不时转动穿茶饼的贯,察看火势,颇为细致地烤茶。而柔薇,则坐守曲父和方伯身旁,仔细询问烤茶的每个细节。
曲母忽道:“烟儿,这些时日你在宫中可好?”
曲烟茗神色一瞬复杂,随即平静如初道:“我还好,爹娘放心罢。如今,我奉圣命采制春茶,自是颇受圣上、皇后青睐。良机难得,我收得徒儿,展得茶艺,赢得赞赏,不负千里迢迢来这广平城的苦心。”
“烟儿,若是在宫中受了欺负、委屈难耐,也不必强自求全。我等不过平头百姓,哪里可与达官贵人相争,且宫廷之中明争暗斗,纷乱得很。你孤身一人深陷宫城,天地不应,走投无路之时还是低头认输罢。这并非放弃初衷,再宏伟的壮志,都要明哲保身方可有达成的一日,你可懂?”曲母耐心问道。
曲烟茗侧首看着曲母,眸中光华涌动,再看向茶饼道:“娘,我自是晓得,会好好照顾自己、提防外人。宫墙之内的波涛汹涌非我等可料想,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亦非寻常百姓能知晓,我退避三舍,总该没错。”
“曲叔,这茶饼已然半干了,该如何是好?”柔薇认真问道。曲父闻言将那烤得半干的茶饼移至棚的下层,道:“柔薇丫头,你见这茶饼全干时,就可放在棚的上层了。”
曲母拉着曲烟茗的手,慈霭又忧伤道:“其实,我与你爹并不愿你入宫伺候,一堵宫墙隔断两世,可荣耀此生,亦可魂命无归。可是,我们又知你多年来的心愿便是烹茶与天下人。如今,你能烹与天子,又何尝不是离那所求近了一些。我和你爹只求你平安无恙,他事皆非重要。”
曲烟茗点头微笑,不待回答,曲母又道:“对了,顾公子在文苑为棋待诏,你该是与他朝夕相处罢?顾公子心地单纯善良,且武艺高强、深思熟虑,你可要好好与他相处,让他多多照应你。”
“娘,”曲烟茗神色略有尴尬道,“我在皇后的晴明殿中,离顾公子所在的文苑本就极远,更兼他时常陪在圣上身旁,我并未常见顾公子。再说了,我已欠他诸般恩情,怎好再麻烦。”
“你这丫头,何时才能聪明一点。顾公子对你千般万般好,你怎看不出来半分。这样一心一意的男子哪里去寻,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曲母微微严厉地教训道。
曲烟茗别过头去,噘嘴道:“娘乱讲什么,顾公子棋痴一个,本就不是尘世俗人,怎好以凡尘庸俗妄自揣摩他。”
“难不成让你高攀高公子?”曲母瞪了她一眼道,“真不知你这丫头到底如何想的,总是这般好高骛远。”
“娘,你又乱讲。我与高公子除却品茶论道,我烹茶与他、他予我画像,再无什么。”曲烟茗说到这里方觉不妥,两颊红晕顿上,转过身去,默然不语。
曲母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从小到大,你所想之事,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如若哪一日为高公子所伤,或是愧对顾公子,你只好空自后悔。烟儿,还是好好想想罢。”
曲烟茗正要再驳,不远处的柔薇高兴道:“好了好了,茶烤好了。方伯,你要将茶饼拿去哪里?”说着,柔薇起身便随方伯而去。
方伯笑而不语,进得草屋,看向柔薇道:“这便是贮放茶饼的育,先用木制架,再以竹篾编织起来,又糊上纸。育中间隔开,上有盖、下有托、旁有门,且关上一扇门。”在育中置一器,续道,“这里贮盛带火的热灰,让火势始终都是这般微弱而不熄。若是遇上梅雨之季,潮湿过甚,则焚之以火,切不可使茶饼受潮。”
言罢,方伯小心翼翼地将茶饼尽数放入育中,还细之又细地叮嘱柔薇。
日光倾斜,春色斑斓,茶香不绝,蝴蝶翩跹。
高耸宫墙内,柔薇跟在曲烟茗身后,犹豫半晌,还是道:“顾公子向来勤奋,这两日,该是抄完棋谱了,烟茗姐姐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看他作甚,”曲烟茗还是顿住脚步,遥望东向,见文苑一角灯火执拗,微微出神,摇摇头道,“纵他天赋异禀,亦有难解棋谱。与其予他一丝温存空自欢喜,不如让他彻底死心。他聪慧澄澈,该是懂得。”
曲烟茗与柔薇到得晴明殿,皆是疲惫之态,将茶饼安置在茶房后,正要各自歇息,就见秋碧缓步而来,忙齐齐见礼。
“今日圣上传命,要你明日去玉明殿侍驾。”秋碧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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