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茗将茶碗奉给高百青与旁边的客人,恭敬道:“大人请用。”随即,步回炉边,垂眸煮茶。
“这园子很是清幽,更有好茶相伴,高大人真是闲逸风雅啊。”那客人赞道。
高百青笑道:“佳景配好茶,方不负韶华,不然空自抛却流光,该是何等可惜。”
“犬子那日从诗宴回来,便对府中茶汤赞赏不已。听闻许多大人已来尝过,我也不甘屈居人后啊。”
薄纱之后,曲烟茗奉完茶汤,望望远处的饮茶身影,低声自语道:“到高府也有些时日了,莫管家却总让我来给高大人和客人煮茶,还未见高公子一面。不知他在忙些什么,甚至连半鉴也未曾见到。”
曲烟茗重又奉茶,高百青道:“你且退下罢。”曲烟茗闻言矮身行礼,收拾好茶器,就离开花园。
已近黄昏,斜阳温暖,曲烟茗垂头丧气地穿过偌大庭院,百无聊赖地看着茂盛树冠。忽然,一个人影匆匆掠过。
“半鉴?”曲烟茗唤道,“可是半鉴?”
半鉴闻声停步,神情先是焦急、后又惊喜,问道:“曲姑娘长于煎茶,可会煮些醒酒汤?”
“嗯,自然,”曲烟茗答道,“可是高公子饮酒了?眼下如何?”
半鉴一边给曲烟茗引路一边道:“少爷自从高中探花,便宴饮不断,可怜少爷平日滴酒不沾,如今可是受苦了。那些大人公子的家宴上,我还能给少爷挡挡。今日是御宴,我连圣上都没见到,更别提挡酒了。我在尚书府上见过醒酒汤,想来问问曲姑娘,可巧就碰上了。”
不多时,曲烟茗随半鉴转入一处院落,进来一间厨房模样的房间,而其中,一应茶具俱全。
“这是我寻常给少爷煮茶的地方,不知可有曲姑娘要的东西。”半鉴问道。
曲烟茗四处看看,笑道:“这里的材料真是齐全,恰好有煮醒酒汤需要的。”说着,就忙碌起来。
“要说这中举,是好事也是坏事。以前,少爷日日吟诗作画、抚琴下棋,清静风雅。”半鉴在一旁帮忙道,“如今,不是同年相聚,就是赴宴谢主考,要不就是各家小姐借着种种名头来见少爷,烦不胜烦。”
曲烟茗手上一抖,忙镇定下来道:“怎么,你不去照顾高公子,在这里为他打抱不平。”
“夫人正与一班侍女照顾少爷,我若不快些将醒酒汤送去,哪敢空手而回。”半鉴用力摇扇道。曲烟茗闻言更是不敢放松半分,偏偏煮汤时两手微颤,快快搅动汤水,半鉴才未注意到。
半鉴端着煮好的醒酒汤匆匆向院中卧房而去,曲烟茗倚门远望,轻声道:“高公子定要无恙。”
几日里,曲烟茗都在高府茶房中,一遍又一遍地擦洗茶具、整理茶叶,有时倚门远望,轻声道:“不知何时,我才能见到高公子。”
之前空荡荡的桌案被她填满,天门冬、瓜芦、紫苏、桔梗、款冬、贝母、桂、白芷等等,用纸囊包好,其上娟秀字体写着名字。好端端的茶房,变作药房一般。
除却种种茶叶,那本来零乱的具列亦是面目一新,风炉、交床、夹、纸囊、茶碾、拂末、罗合、茶则、水方、漉水囊、瓢、竹筴、熟盂、茶碗、涤方、茶巾等等,密密麻麻摆布在具列之上,还有不少只得陈放于都篮。
“曲姑娘,你在啊。”半鉴伸头喜道,“少爷前些日子忙于应酬,今日难得清闲,便要饮你带来的上好茶叶,着我来请姑娘去煮茶。”曲烟茗先是一愣,后是欣喜。
半鉴又道:“曲姑娘且在这里煮茶罢,少爷还交代我其他事情,煮好茶,烦请曲姑娘奉给少爷。”不及曲烟茗答话,就匆匆离去。
曲烟茗小心翼翼地煮茶,不敢大意一点,还不时望向书房。一番忙碌,曲烟茗端着茶碗来到书房外,门扉敞开,高竹寒正在房中认真抄写。
望望高竹寒埋首书写,曲烟茗方敛神进得书房,轻轻将茶碗置于书案上,不曾发出一点声响,呆呆看了高竹寒许久,才缓步退出。
朝日明朗,碧空如洗,熏风轻拂。
曲烟茗早早来到小茶房,远远望见高竹寒在院中手执书卷、入神读着,半鉴正自洒扫。微微一笑,曲烟茗利落煮好茶,端着走向高竹寒。
“曲姑娘好早,”高竹寒放下书卷,微笑道,“已是仲夏,不想还能饮到昨日那般清淡茶汤,真是难得。”
“我见那春茶甚好,便多收了一些,留待煮饮。”曲烟茗将茶碗放在石桌上道,“高公子请用。”
高竹寒文雅饮茶,一旁的半鉴伸过头来问道:“这茶汤与昨日甚是不同,不知是什么煮的。”
“这是茶苏,以茶叶与紫苏一同煎煮,紫苏可行气宽中,现值夏日,我又配了些藿香、陈皮,颇有解表和中的效用。”曲烟茗柔声答道,见半鉴跃跃欲试的样子,也给他倒了些。
高竹寒细细品茶,许久方道:“曲姑娘不仅茶艺高超,这茶的种类也是丰富,不知是如何学得。”
“这本是西北的饮茶之法,我从那边回来的商人口中听说,试着做了些。”曲烟茗道,“各地的饮茶之法皆有不同,所用材料也各不相同,很是有趣。”
“不想曲姑娘博闻强识,我只道这茶艺只有一途,竟还有如此许多的煮饮之法。”高竹寒赞赏道。
半鉴道:“那曲姑娘每日都来煮茶罢,将各色饮茶法子一一尝过,想想就觉高兴。少爷说,是也不是。”
曲烟茗两颊微红,看向高竹寒,他笑而不语、轻轻点头。
翌日清晨,曲烟茗捧着大茶盘缓步而行,轻置石桌上。茶盘中,除却盛着寻常浮沫雪白的上等茶汤的茶碗外,尚有八只茶杯,茶汤颜色各异。
“曲姑娘今日煮是什么茶汤,颇为用心。”高竹寒嘴角微扬道。
曲烟茗将平日茶杯奉给他道:“高公子该是先饮此茶。”见高竹寒依言饮下,方道,“曾有前辈记述饮食诸事,可惜其文已失落,只在他人笔下寻得只言片语,其中便有此茶。”
“待下几碗茶汤,应敬上八杯羹。一为甘蔗,甘涩性平、下气和中;二为木瓜,性温味酸、和胃化湿;三为元李,味苦性平、活血祛瘀;四为杨梅,甘酸性温、生津止渴;五为五味,酸咸性温、敛肺生津;六为橄榄,味甘酸涩、性平解毒;七为悬匏,味甘性凉、解暑除烦;八为冬葵,性味甘寒、清热利湿。”
高竹寒赞叹道:“不想这小小茶汤,竟有如此学问。这诸般药理,该是曲婶所教罢。”
“幸好有娘,”曲烟茗笑道,“不然,这种种药材入茶,我真真不知是何效用。茶之为饮,不仅仅为止渴,还可润物无声一般,游走体内,悄然化去寒热暑湿。”
高竹寒含笑一一饮过,不时夸赞,竟似要忘记研读先贤之书。曲烟茗催促之下,方敛神静心读书。
自那以后,曲烟茗每日早早赶赴高府,为高竹寒晨读奉茶。曲烟茗依节气天气,选择、增减材料,竟无一日煮出相同茶汤,令高竹寒与半鉴颇为惊异。
一日,晨曦正浓,曲烟茗为高竹寒奉茶后,刚要离开,高竹寒就道:“曲姑娘请留步,我知茶汤有醒神解昏之效。不知可有茶汤,饮后可彻夜不眠?”
“有是有,”曲烟茗略带疑惑道,“高公子要用?”
高竹寒放下书卷,眉头微皱道:“圣上要我拟个折子,明日便要上书,可我,眼下仍是无从下笔,怕是要整夜书写,方可不负圣命。”
“高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准备。”曲烟茗矮身退下,嘴角微扬。
清风朗月,月华倾泻。书房中,高竹寒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冥思苦想,时而翻看书卷。而半鉴,早已趴在一旁的书案上酣睡。曲烟茗无声奉茶,恐怕打扰了高竹寒。
“这味道甚是苦涩,与平日的茶汤也是不同,便是饮后让人彻夜不眠的茶汤?”高竹寒抬首问道,表情无奈。
曲烟茗微笑道:“不错,这是瓜芦,外形似茶,磨成细末后煮饮可通夜不困倦,南人多饮。”
“原来如此,”高竹寒轻呷一口茶,细品道,“可是,这味道也太过苦涩,比那黄连更胜三分。”
“南人颇为看重此茶,待客先奉,不过要加些香草作料。念及高公子以此醒神,便不曾加香料。”曲烟茗解释道。
高竹寒笑道:“多谢曲姑娘苦心,单这味道,就足以让我睡意全消。曲姑娘也可给半鉴饮些,他恣意酣睡,让我如何受得了。”
曲烟茗看看半鉴道:“半鉴只要尝一口,多半不会再饮,枉费高公子一片苦心。”见高竹寒重又提笔,便默然转出书房。
清夜静谧,长夜未央。曲烟茗不是在院中赏月,便是在灶前煮茶,又不时去书房看看高竹寒,为他添茶续水,似是不知困倦疲累。
“若是能日日这般陪在高公子身边,该有多好。纵然,他案牍劳形顾不得我,想来也是极好的。”曲烟茗端着空空茶碗,柔声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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