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
梁娉下意识的跟着樱子念了一遍。
樱子满心欢喜的点头,瞧了她一眼,又转过来望向周重霄,那少女眼中绝对的崇拜和欢喜,满得将要溢出来。
梁娉不知自己该以怎样一种表情来迎接这个叫她欲逃离的“惊喜”。她颤抖着嘴角,两手纠缠紧握到一起,微微弯腰鞠躬:“小七见过主人家。”
周重霄始终面无表情,只那一双眼睛,像是子时的夜,牢牢拢在她的身上。
梁娉觉得自己弯下去的脊椎都快要折断了,她不用做这样长时间的鞠躬,可她却没有办法再利落的抬起来。肩膀上,后背,像是几千斤的重量压下来,压得她快要跌倒过去。
“你不用在这里看着我们,下去罢。”
樱子轻快的声音响起。
梁娉应了一声“是”,像是佝偻的老太太,垂头搭肩,快步朝着另外一侧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樱子没有说她应该住在哪一间房里。她就像是丧家犬,在不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没头没脑的乱撞,见到哪里能把自己掩藏自己,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不知前方有没有危险。
“当心！”
双脚踏空,梁娉惊了一跳,两手忙胡乱的要去抓一旁疯长,未叫人修剪的树枝。两只胳膊被人提住,一拢,她一头撞到了身旁人的怀里。
“伤了没有？”
他紧张的将她周身摸索查看了一遍,又来捧她的脸颊。
梁娉把头一扭,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梁娉。”
他叹了一声。
“你知道......”
不等他把话说完,她忽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着,靠到他怀里。那多日来隐忍不发的眼泪,一下都找到了可去的窗口,无声的落下。
“我以为,就要再见不到你了,重霄。”
她躲在他怀中,闷声哭着,这一句话说出来,周重霄原还有所克制的双臂也不由自主的将她紧紧拢住。
他的失而复得,又何尝亚于她呢？
“好了,别哭了。”
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虽情感已近溃堤,理智和谨慎却仍清醒。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解释,你要听好。”
周重霄扶住梁娉的肩膀,抬手替她擦去眼泪:“从现在起,你不是梁娉,我和你毫无关系。不论在什么时候,你不认识我。”
“你要做什么？”
“答应我。”
梁娉紧咬着唇,一双眼睛通红,仍染着水色:“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会这样轻易叫人抓住,你不会轻易妥协,你总有你的主意,是不是？”
“答应我！”
梁娉垂下眼去:“我知道了。”
“督军？”
“你要的热茶,我拿过来了。”
这正是樱子的声音。
梁娉便要转身往一边躲。
周重霄握住她的胳膊。
梁娉示意他身后,周重霄凝着她的眼睛,很慎重的说了两个字。梁娉叫他那两个字惹得,眼睛又是一红。
她将他手一推,急踅身往后掩了。
樱子过来,见周重霄一个人站在未打理的树边,把热茶送到他面前来:“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周重霄接了她的杯子,也未喝,从那一块石头上走下来,越过樱子便往前走了。
樱子脸上顿显出寂落来,望着湖水里倒映出来的脸庞,她咬了咬唇,跟过去。
樱子望着周重霄坐在窗前,似偏东角上有什么好瞧的,总望着那一个地方,樱子便也跟着他朝那个方向看。
风从窗户外往里吹着,有些凉,他坐着不动,她也坐着不动。
忽周重霄起身,她忙的小步过去,微笑着问:“茶冷了吗？我去帮你.....”
话还未说完,他已不客气的擦肩而过。
他待她总是这样冷淡。
樱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也明白,自己和他是介于两国矛盾与仇恨之间的鸿沟,想要叫他接受自己,并不容易。
夜晚用饭,他不要叫人服侍,吃得也很少。陪他喝了两杯茶,樱子便一个人到院子里走动,不知不觉就到了梁娉入住的房间前来。
梁娉正好披着衣裳出来,见到樱子,一顿。
樱子脸上的愁色掩盖起来,笑着道:“你住得还好吗？”
梁娉颌首:“很好。”
樱子又问:“刚洗过脸？”
梁娉低头望了眼正准备要倒掉的水,又点点头。
樱子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好,让开身,见着梁娉把水倒了,还是站在不动。
梁娉要关门,又有些不大合适。
两人很有些尴尬的面对面站着。
樱子犹豫了一会,抬手朝着梁娉的房间里一指,问:“我可以进去坐一会吗？”
梁娉下意识要回绝,顿了顿,还是让开身。
樱子脸上露出一抹欢喜,待梁娉把门关上后,她朝着梁娉笑:“你是第一个对我友好的中国人,不是因为吉田叔叔他们。”
梁娉看她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动了恻隐之心,替她倒了杯水道:“我这里没有好茶。”
樱子捧了杯子,很高兴的点头:“我可以喝。”
说着,果然喝了一口。
梁娉不自禁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你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罢,我知道你不愿意来。谁愿意来呢？”
她忽叹了一口气,满腹压抑的说道:“我虽是福永家的长女,出身尊贵,可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
“他不是中国人就好了。”
梁娉心猛烈一跳,不禁瞪大了眼睛,定定望向樱子。
樱子冲着她笑,笑容苦涩:“我没有人可以说话。”
梁娉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小七,你今年多大了？”
梁娉垂着头,回道:“二十。”
“我二十三,我比你大。”
梁娉应了一声。
“可我不知道他多大了,吉田叔叔只跟我说,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叫我一定要将他收服。明天日报上就会刊登我和他的订婚新闻,我要嫁给这个中国的督军了。可他,好像并不喜欢我。”
梁娉看她说话有些醉兮兮的,忍不住凑近了些,要去闻闻她有没有喝酒。樱子忽然“咚”的一下,脑袋撞到了桌面上。梁娉一惊,便要伸手去扶她,触到樱子的胳膊,烫得很。梁娉忙拿手去捂她的额头,竟是发烧了。
梁娉有点无措,她是不大会照顾人的。那些日本士兵都在院子的外围,里面住人的地方,在夜晚是不过来的。
她犹豫着,将樱子搀扶起来,往樱子和周重霄的房间走过去。
不远的一段路,走了一身汗。
梁娉抬手敲门,等了等,没人应,又敲了敲......忍不住,自己伸手将门推开,正要进去,肩上一轻,樱子被身后的人揽了过去。
梁娉踅身往后一看,竟是周重霄。
他示意她噤声,将樱子搀着,拖了梁娉进屋。
“你去哪了？”
周重霄把樱子放到一把大软椅上,转过身看梁娉:“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沉肃着脸,模样严厉。
梁娉瞥了樱子一眼:“你的未婚妻子病了。”
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立即叫人圈紧,他瞪了她一眼。
“好像是发烧。”
梁娉要将手抽回来。
他瞪着她不说话,也不肯松开。
梁娉挣了一会,无奈的叹气:“我错了。”
“下次再不敢了。”
他哼了一声,撒手,却来掰她的肩膀。
梁娉扭了一下,认真道:“真的！像是烧得有些厉害,要不要让人去叫医生？”
“不用。”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很不以为然。
梁娉不禁有些可怜樱子:“她病了,你再不喜欢她,也不能放着她不管......”
“谁告诉你她病了？”
梁娉一怔。
他将桌上的茶水拎起来,往房中放着一盆吊兰里倒剩下的半壶残茶。
梁娉望着那如银光闪烁的水柱直往花盆里倾,忽眸光一亮,望向周重霄。
他已将茶水倒尽,长臂一展,将茶壶有放回到了桌上。眼梢一挑,眸中光辉微闪,凝着她。
“你......”
周重霄将食指点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梁娉心间火苗一蹿,望了望樱子,又看向周重霄。
他握着她的双肩,头低下来,几要触到她的额头。
他声音很低,却每一个字都清晰传达到了她的耳朵里。
“别问那么多,回去。”
“我.....”
梁娉张口欲言,周重霄眼梢示意,梁娉抿住双唇。
他松开双手,将她轻轻一推。梁娉双脚下意识的往前跨出去一小步。
周重霄凝着她,示意她离开。
梁娉无可奈何的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过来。她定定的望着他,多少话在喉间涌动,最终只冲着周重霄微笑,低声道一句:“你自己小心。”
说毕,捂住心口,大步朝门口走。
手刚触碰到门扉,忽觉身后有极大的力量涌过来。梁娉身子叫人紧紧握住,耳畔能听到那跳得凶猛热烈,似震得她胸腔里的心也狂烈起来。
梁娉挣了挣,他不放手。
“你不怕......”
“我从未怕过。”
他打断她说话:“除了一年前,那场大火。”
梁娉身子猛颤了一下。
“颦颦,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
“我相信。”
梁娉握住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垂下脸去:“往后我都信你。”
“你先放开我。”
周重霄未听,反将手臂紧了紧:“信我你还北上去见王渊文？”
梁娉怔了一下,未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来和自己算账。她微垂着眼睫,很有知错的模样。
周重霄松手,在撤离之际,忽掐了一把她腰间肉。
梁娉有些痒,躲了一下。
他的大掌便不可避免的落在了她仍未显出多少腰身的腹部,声嗓不免担心:“他......”
“他很好。”
梁娉抢先说道:“我绝不叫他有事。”
垂在身侧的手便被重重的捏了一下:“胡闹！”
梁娉莫名的扭头望他。
周重霄郑重道:“记住,假如真要选择,我选择你。知不知道？”
梁娉舌尖上滚动着两个字,轻轻以唇语唤了一声他的名,分外想搂住他,将自己投入到他那宽厚的胸怀里。躺坐在大软椅上的樱子忽然动了一下。
梁娉下意识将周重霄一推,只见樱子只是侧了个身,仍睡得很沉。
“我先出去了。”
她开门,极快的闪身而出,将门带上。
在外站了一会,梁娉下意识抚着微凸的小腹。上回忽然见红,吓了她一跳,心急慌忙里几乎是想要逃出吉田府去找医生,还好......
房间里忽然传出樱子的说话声,似是要来开门,梁娉一怔,忙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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