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还站着孙恪的四个护卫,听到白锦绣这一句怒骂,俱都是一缩脖子,下意识的抬眼去看还没走出去两步的孙恪,几个人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孙恪停了半步,背在身后的手,稍稍的握成了拳,在还未握紧的时候,旋即放开。
再走出去,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官驿的鸿胪寺副使,早上刚到的时候,便听到下面的人报说,孙恪一夜都在官驿内,这才慌忙的赶过来,正赶上孙恪出了丁字号的角门。
俯身跪倒,口中慌忙的念道。
“臣鸿胪寺副使孙正叩迎王驾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孙恪只应了一句,还未等副使唤起身便已经离开。
白锦绣自己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想着自己还有事情要办,赶紧起了身,简单的梳洗过后,换了身大袖交领的金服,头上戴了顶嵌玛瑙的小冠,用犰龙绿玉簪子穿插入发间。
出了官驿便飞身上马,直奔着锦衣卫的校场而去。
到了校场,让门口的锦衣卫进去通禀了一声后,出来迎她的是一个身着皂服的侍卫。
“长使现在还要校场,请林大人随我进去,到里面等长使。”
“好。”
进去了以后,白锦绣只见两边高耸的院墙,至少有两人的高度,朱红的瓦顶,随着一条不宽的甬道,延伸身前。
到了校场里,白锦绣站在一角,看着里面的操练,烈日之下这些人俱都赤着上身,并未着飞鱼服,身上也无佩刀,随着演武台上田乘风的动作,整齐化一。
动作之间,声势震天,看着便觉得一股男子才有的那股血性阳刚便是扑面而来。
侍卫给白锦绣倒了茶水,坐在一把椅子上,白锦绣略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田乘风才走了下来。
这时,他已经换过了飞鱼服。
“怎么今天没和钧山出去?”
白锦绣微微一笑。
“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是龙精虎猛的样子,田长使真是调教有方。”
“是吗?”
田乘风回过头看了一眼,坐到白锦绣的旁边,目光略暗了片刻,才道。
“你见过景王的部队吗?”
只说了这么一句,田乘风便没有再往下说。换了话题,问白锦绣。
“你到这里找我是有事?”
白锦绣转头,与田乘风的目光触到一处,才道。
“皇上午时要见我,我不清楚是什么事情,想找你说说话。”
“嗯,我知道,定在了苦禅寺。”
身为孙昭的侍卫长,自然是了解孙昭的行踪。
“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有景王在,我什么也不敢想。”
白锦绣言语里有些叹气的意思,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得偿所愿,只是早上的时候和孙恪闹得那么僵,只怕下午的时候连话都不好说了。
“皇上自是有他的打算,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事情,其它的我想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旁人帮不上你任何。朝中现在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俱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就看今天下午,你的说辞是不是能定了皇上的君心。”
白锦绣并未点头,也没有摇头,眼里定定的看着眼前仍在操练着的热血男儿许久,才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去。
孙昭是位明君,便是现在无人能够说出来百年以后的事情,以白锦绣两世为人的经历,她也知道,眼前这个身着玄衣玉带的君王是位明君。
屈身跪下,口中镇定的说道。
“契丹使臣林曦见过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景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眼见着孙昭便服之下像是极其平和的面色,透着无上的威仪之色。
隐约间,白锦绣仍是看到了曾经在孙昭眉心处一道皱痕,仍旧未尝抹去。
白锦绣心思才略转了一下,想着又是什么难住了这个君王的时候,已经又见孙昭眸中精光闪动,再看过来时,白锦绣屏息凝气,隐约间竟是觉得无声的威慑正在逼近着她。
“田侍卫曾与朕说过你心思机敏,景王又说是你选了这间苦禅寺,你且说说为什么要选择这里?”
白锦绣此时还跪在山下的青砖地面,略直了直腰背,缓声言道。
“皇上身份贵胄,四海楼虽说安静些,但是终是市井之地,终不合适皇上,所以,臣下才说了此处与景王,一切都是景王定夺,臣下不敢擅专。”
白锦绣把自己推了个干净,正说话的时候,苦禅寺的住寺无福大师已经缓步走到了他们的近前。
淡呼佛号,也是躬身相迎。
孙昭这时才让白锦绣起了身。
苦禅寺座落于永乐城的东南角,是依山而建的一座寺庙,庙宇极大,四十九处供奉着各路神仙的庙堂,僧舍三十间,僧人三百余位之众。
便说是皇城第一寺,也是使得的。
古籍上有注,先有苦禅寺,后有永乐城。
进到禅堂,斗大的一个佛字,游龙画凤般的透着肆意之色。
房间里只有两个小童,尚不满十岁,却是一脸的沉静,见有人进来,不慌不忙的转过身,眉目安静将手抬至在胸前,十指相合,慢念佛号。
孙昭先四周的看了看,只有古朴的原林的桌椅,除了正堂上高悬着的那福字画以外,房间里再没有悬挂其它的东西。
寺院的主持无福身着青衣,外披红裟。年纪大致在四五十岁的样子,体胎极胖,有些神似佛陀弥勒。
“请在这里稍坐,等后院准备好了后,再请三位贵客移步过去。”
三个人俱都微微点头,孙昭坐在主位,孙恪也坐了下来,白锦绣却是没有着急坐下,扫了几眼这间样式透着古朴禅房,当目光停在那福字画上的时候,白锦绣略笑着对无福大师道。
“无福大师,这字是您的书手?”
“不是,这是一位地脚僧在小寺里留下来的字迹,老讷也是徒有羡慕。”
“噢,是吗?”
白锦绣略笑了笑,转而又说道。
“无福大师的这个法号可是真真的取得极妙,无福,我瞧大师非但是有福之相,而且是十分的有福。”
“施主岂不闻,福兮,祸兮的道理。老衲自幼年起便吃素念经,却是这一身的肉长在了身上,多少烦恼也自是因这一身肉而起,这岂又不是无福,是什么?”
“佛陀有云,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这一身皮肉在弟子眼中便是超脱长老的缘法,若是哪日长老得悟了,自是也如写字之人般的肆意逍遥了。”
苦禅大师已经是得道的高僧,白锦绣刚卖弄了这么一句,苦禅大师,便接道。
"《菩萨地持经》中所说:“菩萨求法,当于何求?当于一切五明处求。”菩萨如此,老僧亦如是。"
“那我便不如高僧如此这般的通透了。”
白锦绣只是微微一笑,双手阖在胸前,带着敬意的又说道。
“弟子只知,佛陀教化万物置于空无,却未尝想透了这一层,让长老见笑了。”
白锦绣对佛经并不热衷,只是翻过几本经卷,佛教的道义有的其实与现代的哲学是相通的,有很多的地方都很有些哲学的道理,否则,也不过在泱泱几千年里,几经磨难,仍旧信徒无数。
这时候,外面像是已经准备好了,有个青衣迎客僧走进来,略略的让过以后,仍旧是孙昭先走了出去,孙恪跟在后面,白锦绣坦然的也迈着步子出去。
在她和孙恪对视的片刻,似乎见孙恪对她略带笑意,白锦绣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当自己没有看到。
待等到到了寺院的后山静地,白锦绣放眼看去,竟是觉得自己,借着当今圣上孙昭的福份,今天竟是要做一次神仙了!
只见一块凸出的悬崖之上,此时摆着一块随形的巨石。
巨石的顶面被打磨的极是光滑平整,上面仅仅是摆布着一套紫砂的茶具。
茶具之下,无有托盘,所有的茶具像是都随手随意的搁置在巨石之上。
巨石之上的茶壶的样式极尽简单。
方方正正的壶身,身侧延展出一柄松枝般遒劲伸展的把手,配套的四只茶盏也俱都是形态各异,并无有相通之处,旁边放着一个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树根剜去了中心而制成的茶桶,里面放着茶匙,茶签,细夹,还有一只用来洗茶用的茶笔。
石桌的下面有四只半圆形的蒲垫,当真是以蒲草编成的,厚厚的铺在地上。
两个小童就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支起茶壶已经开始用松枝煮水。
孙昭坐在右侧手位,孙恪与他并坐,白锦绣哪里敢与孙昭对坐,只得求了求无福老和尚,自己忍了忍与孙恪对坐在一处。
盘腿坐下了以后,白锦绣抬头仰望了一下仍旧碧蓝的天窗,再俯首下去,只见在悬崖下有一方深潭,亦是碧波可见的样子。
主持无福亲自布茶,与无福聊了两句,白锦绣觉得这个和尚实在是有趣,便与无福聊起了茶道。
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孙昭和孙恪都未说话,也没有看白锦绣,反倒更是显得平心宁心些。
“你看,如此便成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水入碗中,是与人饮的,最大的功用不过是解渴罢了,却总是弄出这些玄虚来唬人,若是真的渴到了极处的时候,我想这山泉水才更合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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