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吃人的灰眼（下）
“啊——”
片刻之间，福泽由子的脑海了闪过无数的画面——
从车站前与一个怀里抱着一双鞋的女人搭讪，到为了搬家彻夜的忙碌……短发男子，此刻她知道对方的名字叫今村秀一了——秀一从小到大的记忆在瞬息之间像洪水般冲了进来。
福泽由子捂住了脸，尖叫起来。
她连连后退，摔倒在地上，很快又爬起来，朝着交番警察岗跑了过去……她跑的特别快，感觉自己的腿脚很有力。
“のびた人陰を舗道にならべ，
拉长身影并列柏油路，
夕闇のなかを君と歩いてる，
和你漫步在这暮色中……”
正在唱中岛美嘉的经典名曲《雪之花》的上岛雄太，看见福泽由子朝着自己这边匆忙跑了过来。
在中野车站唱歌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上岛雄太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曾被唱片公司看中去试音，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有些老板实在太变态了，像他这样放得开年轻人竟然也受不了，只好还是回到了中野车站继续卖唱。
他长得比较帅气，唱的也还不错，在附近一带渐渐培养出了一些粉丝。
各种各样的女生向他暗送秋波，拍摄他的照片视频，到处为他做宣传，他便在某些短视频APP上开了账户，每天固定时间做一些直播，接受粉丝的打赏，偶尔也为吉他、唱片、假发、洗发水带货，总之以此为生。
有些人谣传他接受了富婆包养，还有的说他睡粉，纯属胡扯。
是有几个富婆找到了上岛雄太，但价钱没谈拢。
他也的确和那些经常来车站听歌的女生发生过onenight，有几个女生一度和他保持了较长时间的特殊关系，可那绝不是睡粉。
他这样一个穷卖唱的，怎么可能会有正儿八经的粉丝……所有演化为特殊关系的举动，都是一见钟情或者两情相悦开出的花结出的果。
此时此刻，正在观看上岛雄太演唱的最前排，有一个姿色中上，名字叫作藤森爱梨的年轻女人，就曾和他维持过半年左右男女朋友之外的亲密关系。
时至今日，两个人偶尔还会重温旧梦。
上岛雄太看得出来，藤森爱梨对自己还有依恋，但他觉得还是早一点结束这段关系比较好。两个人之间不大可能有未来。
面对各种各样的指责和诽谤，上岛雄太懒得辩驳。
再严厉的批评，他往往也显得很淡定，一律回复：“啊对对对，您说得对。”
等到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上岛雄太会悄然离开一个月的时间，用直播赚来的钱进行一场随机的、不知终点的独自旅行。
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七年之久。
七年间，他去过北欧的冰湖，看过神秘绚丽的极光；驰骋非洲大草原，在野生动物园，隔着车窗与雄狮共舞；潜进南美的热带雨林，被某种不知名的毒蛇咬了一口，差点丧命亚马逊河畔；深入澳洲的沙漠，抓到过一只古怪的蜥蜴……
每一次旅行，他都会拍摄大量的照片，制作成一本精美相册。
如果他能够再活五十年，就能制作五十七本相册，那是他母亲去世时的年龄。
这样的人生其实很精彩。但上岛雄太还缺少一个旅行的伴侣。准确的说，是人生旅行的伴侣——
上岛雄太承认自己很花心，像蝴蝶一样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但在内心里，他其实很想找一个安稳的落脚地。他渴望着一个能够触动自己灵魂的、与众不同的女人。
正在向这边跑过来的福泽由子说不准就是这样的女人。
上岛雄太注意到福泽由子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女人和那些每天缠着他打赏、送礼物、抛媚眼的庸脂俗粉绝不一样。
大概三年的时间里，福泽由子每天都会从上岛雄太唱歌的地方经过，却从来没有往他这边瞧过一眼，对方冰冷的气质、姣美的容颜像是这个循规蹈矩世界里遗世独立的花，深深吸引着上岛雄太。
于是，上个星期三的晚上，上岛雄太专门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了休息一天、暂停演唱的通告，目的就是为他的告白营造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
没想到那天的告白竟然以失败告终了，福泽游子的脸上透露出了很厌恶的神色。
说实话，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来在与女人们的交往过程中，太过顺风顺水，所以上岛雄太忘记了上学时他曾笃定执行的“表白不是冲锋号而是吹响胜利的号角”这一恋爱原则。
他一定是对福泽游子太过喜欢，而被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忘记了爱情再美好也是要讲究手段和策略的。
不过，福泽游子对他的拒绝和厌恶，反倒激起了上岛雄太更大的兴趣和更坚定的求胜欲。
他决定把这场一球定胜负的决胜战转化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拿出他平生所有的本领，持续用力，久久为功，直到最后攻克堡垒。
“手をつないでいつまでもずっと，
多想和你一直手牵手……”
福泽游子越跑越近，上岛雄太忍不住唱的更用情用力，一旁的粉丝们也跟着情绪激动起来。
大概只有不大十米的距离了。
上岛雄太的心开始砰砰直跳。
福泽由子的脸色很慌张，很苍白，但很奇怪，上岛雄太却觉得她今天格外美丽动人，略带忧郁的气质让人动心之极。
她一定遇上了很着急、很麻烦的事情。当白马王子的机会稍纵即逝，上岛雄太怎么可能错过。
他停止歌唱，放下了吉他。
“等一等!”
上岛雄太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由子小姐，请等一等，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
看着梦中情人变成地上皱皱巴巴的一滩肉皮，浑身充满力量的上岛雄太彻底傻眼了。
四周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声。
“警察，”
好一会儿，上岛雄太才回过神来，大喊道：“快叫警察！不对，快报警！”
喊完，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会这么有劲儿呢？感觉能够轻松搬起车站里那台自动售卖机。
他抬起头，四周原本围着听他唱歌的女人们都已经跑得很远了。
只有他的旧爱藤森爱梨还站在原地。
“爱梨……”上岛雄太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温暖，“你……”
看着梦中情人变成地上皱皱巴巴的一滩肉皮，浑身充满力量的藤森爱梨彻底傻眼了。
下一刻，她在通道中狂奔起来。
……
中野车站外，拉起了很长的封条。
大批属地警察署的警员赶到现场，维持秩序。
附近的市民已经全部清场。
车站里还困着很多乘客，一道透明的光罩将车站整个笼住，里面的乘客完全无法走出罩子，很多乘客满脸惊恐神色，在罩子的边缘兜圈子狂奔——这个光罩据说是东都警视厅调查课的怪诞物品。
“反恐演习怎么会这么突然啊，”
封锁线外围，一个新入职的警员给一名前辈递了根烟，“不应该制定好方案，提前告知大家，好做充分准备吗？”
“你真以为是反恐演习？”
“呃……”
“怪诞，”前辈把烟对准警员点燃的打火机，抽了一口，“听说过没有？”
“怪诞？”
“也难怪你不知道，”前辈吐了一口烟，“那些家伙把消息封锁的很紧嘛。”
“那些家伙？”
“警视厅特殊调查部，”
前辈望着地铁站，脸上露出一抹坏笑，“既然成了警察，你也该享受一下体制内的信息福利了——
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我们眼前看见的平和模样……到处都游荡着依靠规则杀人的怪物……你知不知道，有些怪物只要你看它一眼，你的脑袋就会被吃掉大半个，一口一口，最后只剩下一双脚。嘿，我家隔壁那栋公寓就出现过一个那样的怪物。”
新人警员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楼里的住户……”
“几乎全死掉，”
前辈脸上略有些后怕的神色，“要不是一个从北海专程过来的调查员，一个幸存者都不会有。
这种事在这个世界上在正常不过了，不仅我们国家……各种各样的怪诞，满世界都是……听说过蜘蛛女的传说没有？
传说种的怪诞最可怕……据说还有雨女、雪女、骨女、玉藻前、元兴寺……东都有很多地方死过很多人，哼，特殊调查课给大众的解释是恐怖袭击、重大火灾、离奇爆炸，甚至有人恶意释放毒气……大部分民众居然深信不疑……”
前辈讲得神秘兮兮，云里雾里。
新人警员听得眼睛直瞪，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由地从兜里掏出纸笔。
“你傻了啊？”
前辈把纸和笔夺了过来，在他脸上吹了一口烟，“这种事情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万一传出去……你自己倒霉不要连累我。”
正说着，从封锁区外走进来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一身黄色风衣，黄西裤，黑色衬衫，打着领带，头上戴着一顶猎鹿帽。右胳膊下夹着一本白皮书。最奇怪的是——他没有脸，或者说，没有五官，仿佛一张白纸贴在了脸上。
女人的身材很好，穿着黑色高跟鞋，黑色牛仔紧身裤，上身是很性感的白色露肩T恤，头上戴着很夸张的宽边太阳帽，一副黑色大墨镜挡住了大部分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面目。
负责现场封控的警部补迎上前去，和两人说了几句话。
“这两人打扮的可真够奇怪啊……”新人警员小声问道：“为什么平川警部补对他们俩这么恭敬啊？”
“答案。”前辈面色一肃。
“答案？”
“那个男的绰号叫答案，”前辈说道：“女的叫夜影。”
“啊……他们就是您说的怪诞调查员？”
“夜影是。”
“答案呢？”
“据说是一个侦探，”前辈道：“不过没人清楚他的来历，反正东都很多怪诞事件里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的脸……”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前辈压低了声音，“据说这个人和某个怪诞纠缠不清，尽量躲远点……凡是和怪诞沾点边的，一律躲远点，准没错。”
答案和夜影到场之后，迅速了解了有关情况，很快做出了应对怪诞的安排——
第一，所有过站地铁暂停运行，以免怪诞通过列车转移出站。
第二，通过广播，提醒被困在站内的乘客与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尽可能避免聚集。
第三，答案和夜影将潜入站内，从监控室调取录像，作进一步分析研判。
“一个人都没有？”
夜影“哒哒哒”踏着高跟鞋，第一个走进了车站监控室，紧接着在地面上发现了两摊杂乱的衣物，衣物里面裹混着皱皱巴巴的人皮。
“显然，”
随后跟进来的答案从兜里掏出一块儿怀表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地上的人皮，“他们一直在坚守岗位。”
“警视厅那边有人说你昨天去了黎都市，”
夜影走到视频操控台，熟练地调出之前的监控录像，
“哈哈，有人还说你上了一辆出租车，和一个出租车司机怪诞，还有那个蛮有名气的吃人魔熊田信彦组成了一个恐怖至极的怪诞联盟。请问，您是和阿美利加的超人组团过去的么？”
“我会去黎都的，”
答案走到了视频监控的大屏前，双手插腰看了起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或许只有他本人才清楚，不过语气很淡然，
“等中野车站的怪诞案件结束之后，我就会去黎都，看看到底是谁在冒充我。”
“好啊，带上我。”
大屏上，三十多个摄像头记录的画面同时以三十二倍速播放，答案站在屏前，脖子半仰，把每一瞬间的画面记入脑海。
“有时候，”
夜影看着他的侧脸，“我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设备，十六核的？”
“目前而言，怪诞杀人的规则是一对一，或者说，是一传一，”
答案很快看完了所有的监控录像，“第一个受害者出现在地铁入口通道，第二个受害者全程目睹了前者死亡的全过程……之后受害者在不断重复这个循环……”
“病毒种？”
“更像是吞噬种和寄宿种的结合体。”
“呵，”夜影像是松了口气，“那还好。”
“相反，情况很不妙。”
答案摸着下巴，“从视频上的记录来看，怪诞成长的速度非常快——每吞噬掉一个人，下一任宿主的奔跑速度就会变快一点。奔跑越来越快，杀人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成长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也就是说，”
夜影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任由它成长下去，中野车站会变成一座死站？”
“不，”
答案按下了切换键，将视频转换为实时监控的画面，“或许，真正的答案是——
东都会成为一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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