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速失里心怀荡漾地等着手下人将那美人儿的身份来历住址打探清楚,打算过几天离开青州时直接将人掳回北戎去。却不知道这美人儿反过来擒了他的手下,反而知道了他的存在,誓要将他留在青州。
因为将军府与海丽的小院子隐秘的连通着,所以那两个倒霉的家伙被转移过去没有惊动到任何人。过不多时,听到消息的宇文泰带着叶榛一起赶了过来。
那两个北戎人先时还装疯卖傻,一通北戎话说得叽哩咕噜,指地,装作自己听不懂汉话。结果李栩一开口,直接拿北戎话将他们二人在街角的密语说了一遍。
这两个人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帮着汗王追一个小姑娘,居然会被一个会北戎话的汉官跟着身后,一时间,心里懊恼,后悔,怨恨等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然而也速失里也在青州城中这种事事关重大,打死他们也不会承认。
于是审了大半夜,这两个骨头也够硬,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北戎使臣团的护卫,只是见色起意,看上了一个偶遇的汉人女子,又喝了点儿酒,酒劲上头,才跟着想去截个色。
说到这个,这两个人心中又是一凛,那个绝色~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着柔弱温婉,那手劲儿简直就不像个凡人,两个身手不错的男人在她面前连一招也没过,就这么稀里糊涂晕了过去,被抓到了这里。
正在想着呢,就听见外头有人低声说话:“他们都招了吗?”
然后外头叽叽哝哝,听不清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就见一人从外头走进来,因为逆着烛火,看不清面貌,只能见着他穿了一领箭袖青衫,腰间束革带,上身套了件半肩软甲。看守他们的士卒一起转身对来人行了个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将军!”
进来的这位将军瞧着年纪不大,身形也显得单薄了些,在他们眼中,还是个没长毛的小子,只是当这人往他们面前的椅子上大马金刀地一坐,便有股子迫人的气势迎面扑来,那冷飕飕的,带着铁腥气儿的味道,他们太熟悉了。看着年纪轻,就这一身的杀伐之气,也不知身上浸过多少人血才养的出来。
比之前一直负责审问他们的那个吊而郎当,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样的大人(叶小国舅)看着让人心里发怵的多。
他只是坐在那儿,一个字儿也没说,手指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敲着,那两个人就觉得一股子粘嗒嗒的凉意如蛇一般从后脊上蜿蜒而过。
没过多久,一个士卒捧了一盏灯过来,放在他面前的长案上,灯花“哔剥”跳了跳,硬生生爆出一团光亮,瞬间将这位年轻将军的脸映了个纤毫毕露。
剑眉,英目,是个极俊的少年郎。
竟然还有几分眼熟,只是任他们怎么想,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来。
“你们说的王,是不是也速失里?”那少年将军开口问道。
见这二人又是一脸茫然貌,他笑了笑,换了北戎话又说了一遍。
虽然语调很怪,吐字也不是怎么太清,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
二人齐齐摇头,动作格外一致。
“什么王?我们从未说过。”
就算那个长的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武官出来指证,他们也是一口咬死了没说过这样的话。还想用同样的法子来审他们,南朝的这些当官儿的也是没新招了吧。
谁知道对面的将军一点也没生气,对他们的表现早就成竹在胸一样。
“没所谓。”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们面前轻轻摇了摇,将头又凑近了一些,半眯着双眼看着他们说:“天亮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出现了。”
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对视了一眼,这少年的笑容十分好看,但是,看起来阴森森的,实在没法让人喜欢起来。
只是这眉眼一弯起来,他身上那股子肃杀的气势温和了许多,他们心里浮起怪异的念头来,他们一定,肯定,以及确定,就在不久前,他们的确见过这个人!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从外头又进来几人,当中那个曾经学过北戎话的公子哥儿官员张口就问:“明将军,他们肯说了吗?”
明将军?
宣威将军,明殊?
就是那个,被北戎人视为恶魔化身的那个盛朝将军?听说此人力大无穷,还会飞檐走壁,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头颅有如探囊取物的明殊?那可是敢一个人对上摘星楼十几位一流杀手的牛人,还一个人屠了整个青狼部的人(传言就是这么的凶残)。
竟然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手脚纤细如女子……电光石火地这么一闪,他们突然想起来之前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么一张相似的脸了。
一个照面就将他们甩到墙上撞晕的那个美貌少女,居然跟这位传说中的恶魔之子有六七分相似。
“不肯说啊。”明殊将手一摊,说道,“其实也没关系,既然知道他在那帮使臣之中,只要收了口袋,保证一个也跑不掉就是了。”
人模狗样地扇着扇子,做出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的叶国舅也在一旁点头帮腔:“正是,大不了全都砍了,总有一个是砍对了的。”
那两个北戎人脸都白了。
“还是不妥。”李栩装腔作势地摸着下巴一思索道,“六七十人呢,全都砍了也费劲儿。而且还要将也速失里的脑袋送回北戎王帐里,总不能把六七十个脑袋都装在车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地送吧,这样会被人家笑话的。”
“这怕什么,大不了把脑袋拿石灰先腌了,再找人一个个认,我就不信,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认得也速失里的。”
“可以找江左七星阁来帮忙。”明殊一拍巴掌,笑着说,“再不行,找摘星楼也可以。反正他们只认钱不认人的,一把金子砸过去,摘星楼的人才不会理睬要认的人是不是北戎的新汗。”
“那就这么说了,我先找人去问问七星阁的消息。”叶榛把折扇一收,顺手插在领子里,转身就走。李栩指着那两个面无人色的家伙,“他们怎么处置?”
“不过两个喽啰,随便弄死后跟他们的主子搁一块儿就行了。”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丝毫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张狂,果真就是那个在北戎可止儿啼,被传言形容为胳膊能跑马,身高八尺,如铁塔一般的家伙。
两个人心里一片冰凉,强摁着内心的恐惧,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可是这话说过也就说过了,那些头头脑脑都离开了这间阴森漆黑的小屋,只在墙角里留了豆大一点灯光。过了不久,就听得外头几个人在说笑,顺着门缝儿飘进来酒菜的香气。正是看守的人聚在一起饮酒。
就听一人说:“要不给里头那两个人也喝一口?过会就上路了,好歹能有口酒壮个胆儿。”
另一人笑骂道:“得了吧,就你好心,这酒咱们都不够,还给胡狗糟踏!咱们兄弟跟北戎人打了多少年仗了?十辈儿都洗不净的仇怨。一会你下手利索点儿不让他们受零碎罪就算他们造化了。”
之后又说了什么,却是模模糊糊,高高低低听不大真切了。只隐约听出他们今夜就打算动手,直接上驿馆将北戎人一个不落地全抓起来。
这两个人又急又气,只是此时又不知身在何处,手脚被捆着,再一会连自己的命都没了,还怎么送消息出去提醒大王呢?
可是再不行动,过会这几个人喝过酒,就是他们身首异处的时候了。那两人立刻背对着背,就黑摸索着去解绑在对方手腕上的麻绳。
也不知道这绳结是怎么打的,看起来复杂牢固,但忙乎了一会之后,那结就散了。二人双手得到自由,又忙去解了脚上的绳子,活动了活动因血脉不畅而有些发麻的手脚,二人在屋里搜罗了半天,最后拆了那条长案,一人手里攥了两根木头腿~儿,慢慢踱到门边上,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一顿乱糟糟的,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过了许久,两人悄悄推开一条缝儿,见桌上杯盘狼藉,两个士卒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嘴里还在叽哩咕噜不知念叨什么。
外头静悄悄的,竟没声响了。
因为不敢再节外生枝,这二人只悄悄地摸起靠在墙角的两把带鞘腰刀和搭在旁边椅背上的两身大盛士卒的外衣,蹑足潜踪地溜了出去。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手忙脚乱将衣裳套上,一路上躲着巡夜的士兵,深一脚浅一脚地乱~摸。
北戎人住的是帐篷,再富有的人,也不过就是帐篷比别人家大一些,华贵一些,还没住过这么宽阔复杂院子套院子,屋子挨屋子的宅子,一出来,连北都摸不着。
正想着要抓个人好带他们逃出去,就见着一个侍女装扮的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婷婷袅袅地从九曲桥那里走了过来。
二人眼前一亮,在她经过时一把将人拽住,在她张口叫喊之前,一巴掌按在了她的嘴巴上。
“别吵!不然宰了你!”一个人恶狠狠地拿生硬地汉话威胁,“带我们走出这里,便放你活命。”说着,将刀鞘里亮闪闪的腰刀拔~出一半来。
那女子吓得浑身发颤,忙不迭地点头。
“走。”二人怎么也没想到,出逃之行竟然会如此顺利,有如长生天的神明护佑一般。他们跟着这个女子东转西绕,居然就从这迷宫般的大宅子里走了出去。
从偏僻的角落里隐藏的小角门出来,仰面看向天上细如银钩的黯淡新月,劫后逃生的两个人差点跪到地上去拜谢长生天的恩德。见那女子还缩在门边发抖,他们对视了一眼,决定顺手就灭了口,以免引来追兵。
但刀光还没亮起,借着那黯淡的月光,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侍女的面貌,修眉杏眼,唇红齿白,竟然跟将他们弄晕的女子十分相像。这一惊之下,他们险些将刀扔出去。却见那女子花容失色,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一个劲儿求饶:“两位英雄,我已经将您二位送出府了,求您二位饶命!”
心思颇灵活的那个眼珠子转了转,一把将同伴拉住。
这女子容貌与之前那人虽然想像,但性格差了太多,刚刚被他们逼着走,也是腰酥手软,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差别这么大,说不定这两个是双姐妹呢。他们闯了这么大一个祸,泄露了大王的行踪,回去不止项上人头保不住,说不定还会带累自己所在的部族和亲友。汗王从来没表现出对什么女人有兴趣,如果将她掳回去,就算不能将功折罪,也好让汗王稍平怒气,不会究责太过。
这两个侍卫打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得很,只是一个眼神,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二话不说,其中一人将那姑娘一把扛上肩,趁着天色未明前益发浓重的黑暗,拔腿就向驿馆跑去。
“别跟丢了,去。”宇文泰站在将军府最高的屋顶上,对身边的人嘱咐。
“您放心,有我们在,断丢不了人的。”回答他的人一身黑衣,整个人如融在夜色里,声音轻,人更轻,话音未落,人已斜掠而出,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那两个人身后。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另有两条装扮相同的黑衣人,一个走屋脊,一个走街道,彼此呼应,正是无心无颜和无垢三人。
至于那被扛在别人肩头,装作已经吓昏过去的侍女,自然就是明殊了。
躲在将军府门外,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的李栩,把拳头塞进嘴里,半天没吭一声,心中转来转去只有两个念头。
一,明殊这孩子真是神了,平时瞧着阳刚着呢,这一扮上女妆,简直毫无破绽,连声音都变得浑然天成。
二,等回了云州,若被顾侯爷知道前因后果,中间这些谋定后动,一定会扒了他的皮的!别问为什么,李栩就是这么感觉的!这种不妙的,不详的,直叫人打哆嗦的预感,自他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落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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