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得那五颗大东珠的,是明殊身边的无颜。
女人对珠宝有种天生的狂热。虽然自小是在戒律森严的南华宗外门长大,可无颜无垢自从跟了明殊,也算是在红尘里摸爬滚打了数年。早些年被压抑着的女性本能随着年龄的增长都挣脱了束缚表露出来。
特别是无颜。
大约女子有了心上人之后,便会更加在意容貌衣饰。无颜和哈少良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她心里也喜欢上这个油嘴滑舌,但心地很纯良的年轻人,言行之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思春少女的娇~态,为这,被无心狠狠地说过好几回。
这次得了东珠,无颜想到的不是它们价值几何,而是想着,要拿这五颗珠子做首饰,一定漂亮的很!
心里还在构画着要拿它们打什么首饰,哈少良见着了不知会多喜欢。啊,那小子最喜欢华丽漂亮又贵重的东西。如果送给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没等无颜美一会儿,无心就特别残酷冷漠无情地把她的珠子给没收了。
“收起你脸上的笑。”无心戳了戳她的额头,“别忘了你的身份。”
无颜打了个激灵,从刚刚的兴奋中醒过神,颇有些羞愧地垂下头:“我错了。”
无心看着她,眼神一软:“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才好,不论如何,不能给明殊带来任何麻烦。”迟疑了片刻,她又叮嘱道,“还有那个哈少良,他是明殊的好朋友,人品什么的自然可以放心。只是他不知道你是女子,与你也只是兄弟之情。你别陷得太深。情之一物,最是伤人,也最是误事。若你们真有缘份,等将来……她功成身退,咱们能恢复女儿身,再与他一起也不迟。”
无颜面上一红,有几分忸捏:“我与他,并不是那样。”
“是与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无心摆摆手,“算了,别说这些。海丽约咱们今天晚上去她家里饮酒,你警醒着些。到底她是西凉人,又是被摘星楼养大的。明殊与她相交,咱们却不能失了防备。”
“我省的。”无颜点了点头。
海丽并没有住在青州都督府,而是在旁边贴着后院的地方买了一处小院,与海兰,也就是曾经的兰煞住在一起。
海兰已经忘却了以前的一切,性情纯净,不过智力倒没怎么后退得太狠,原本寡淡的一张脸,已经看不出一丝愤世嫉俗的戾气和刻薄,只是单纯而平静的微笑,让他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也增添了几分阳光般的灿然。
他还记得明殊,远远地便向她招手。
海丽蒙着面纱,将她明显的西凉人长相兜头盖脑地遮住,只是腕上戴着十几只细细的金银镯子,一扬手,宽大的纱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子细白如雪的手臂,耳中传来清脆的叮叮当当的清响,引得路人不时回头看她。
“好久没见着你们了。”海丽拉着明殊的手,领着无心无颜无垢一起进去。
小院不大,不过二进,前头三间屋是待客和歇脚用的,后头三间正屋加两间耳房,她和海兰就住在那里,并雇了两个中年妇人,每日只白天来,帮着洒扫浆洗,生火做饭。因为今天要请客,两个妇人晚走了一些,将铁架在小院子里架好,炭火也早早升了起来。
不过她们并不知道,自家女主人今儿要请客的竟然就是青云两地,特别是青州城里人人津津乐道的那个夜闯府衙,将闻将军救出来的少年英雄。
彼此见过礼,那两个妇人笑着告辞回家,只留下此间的主人和客人们。
海丽很爽快,对她们说:“我是不会煮饭的,想来想去,还是请你们吃我们西凉人最擅长的烤肉吧,自己动手,好吃难吃都怨不得我。”
铁架已经被炭火烤得微红,海丽拿起一双长筷子,从碟子里夹起一片腌渍过的肉片,放在了架上。
“滋啦”一声,火苗争先恐后地舔上来。
这种吃法很新鲜,又随意,海兰拿出他自己做的花蜜酒,花香蜜甜,甘醇又不易醉,几个人一直吃到天色昏暝,掌上了灯笼。
“就扔在院子里,明儿李婶她们会来收拾。”
海丽将她们带到自己房里,又叮嘱海兰早点儿去睡。
“你怎么样?”明殊看了看海丽的屋子。
简单的家俱,连一点繁丽的华纹也没有,看起来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青州百姓所居的屋子,倒是十分干净整洁。
海丽懒懒地倒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能怎么样,就这么凑和着过呗。”
无垢好奇地看着四周说:“我还以为你会住在闻将军府里呢。”
海丽笑了一声,脸上倒也看不出多少忧愤难言来。
“我凭什么住在他那儿呢?名不正言不顺。他没娶我当老婆,我又不乐意做他妹子,所以只好带着海兰自力更生了。”海丽神情很是放松,只是从她的语气里,隐约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近几年大盛与西北数国的关系比较紧张,顶在边境的青州城又总是北戎西狄人打草谷重点照顾的对象,所以青州本地人对胡人有很大的排斥心。在青州讨生活的胡人,以及胡汉通婚生下的混血子,最近这些日子过的都比较艰难。
特别是海丽这样胡人长相特别明显的,也就是因为有闻怀瑾的照顾,加上她叛出摘星楼,对青州的贡献,所以四周才这么安然,邻里也没找她麻烦。
尽管如此,海丽还是感到了那种茫茫大海只乘一叶孤舟的孤独无助。心如浮萍,魂若无依。如果不是因为有海兰在身边,只怕她早就受不了,远远地离开青州了。
“喜欢一个人,也并不一定非要跟他同个屋子同张床的。”海丽对屋里几个没嫁过人的姑娘说,“这样也挺好,心里那个人得不到也就是最好的。若真得到了,英雄也会抠脚丫子,打呼噜,吃饭咂巴嘴儿,你心里的那个他,就这样一点点消磨光了。以前眼中全是他的好,在一起后就全是他的错。这样一想想,还不如不在一起,留个芝兰玉树呢。”
听着她的话,几个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觉得她的话听起来对,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海丽没给她们回味的时间,笑着一拍手说:“你们几个,一直扮着男儿多累啊,今儿难得到我这里松快,不如换个女装,当一天漂亮姑娘,跟我上街玩儿去。”
这个提议实在太令人动心了!
四个人你望我一眼,我看你一下,想着青州离着京城千多里远,这儿也没有以前就认得卫明珠的,于是嘻嘻哈哈笑着应了。海丽难得有心情,把自己珍藏的漂亮衣裙都拿出来,又将瓶瓶罐罐摆了一大桌子,对着明殊笑道:“我前年帮你扮女装可是紧着往丑里扮的。这回且瞧我的手段,定要画个嫦娥出来!”
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外头天都黑透透的,五个姑娘才收拾打扮好,悄悄儿从后院墙跃出去,绕到了前头街上。
她们穿的是改良过后的半胡服,袖口收紧,裙摆只到小~腿肚。天气已渐热,人们身上的衣服都变得轻薄起来,这种胡服改良的衣裙行动起来更方便,也将女子身上的玲珑曲线展现了出来。除了一直平平的无心,余下的四人容貌都很出众。无颜无垢是小家碧玉式的清秀,海丽是胡姬特有的妖~媚艳~丽,而明殊身上则带着勃发的英气,眉宇眼角精致秀丽中带着几分冷傲又亲和的矛盾气质,倒比海丽这么个发色瞳仁都与人不同的胡姬还要引人注目。
北地的人比中原内陆的人更加奔放活泼一些,胆子也大,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两眼,有些年青胆大的,还会借着人多的时候冲她们打两声呼哨。
若此时在街上的是如卫明蕊那样的内宅规矩堆出来的女子,只怕此刻又羞又恼说不定都要哭出来了。可是这几个女子里,海丽是比这些北地汉子更放的开的胡姬,其他四个是多年在军营里熬出来的,平素听那些糙汉子说荤断子,讲些淫话都能面不改色,还能在意这几个没有恶意的呼哨?
倒是觉得她们好久没有穿回红妆,手脚都不怎么自在,行动间还依稀带着点军营汉子味儿的豪爽。
跟海丽这么个只差全身都写满“我是胡人”的异国丽姬走在一起,她们与闺秀们格格不入的气质倒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突兀,更多人在见过那碧目妖~娆的胡姬之后,便自发地将她们归到了如沙罗斛律人那种与汉人长相差不太多的胡人里。
斛律人据说祖先就是从中原逃难到西北草原去的,不止长相,就连语言,生活习惯也跟汉人有很多相似之处。除了草原上跟着沙罗国混的那一部分斛律人,还有不少分散在西北漫长的边域上,混居数代,早已跟当地人融在一起,身上胡人的气息已经淡薄如纸。
就算是在云州中心的怀远城里,也有不少身上带着斛律族血统的汉人存在。
只不过因为汉胡数百年的仇怨,就算身上还残留着稀薄的斛律人血脉,也没人乐意对外承认自己跟斛律人有关系了。
时近端午,家家开始裹粽子,蒸江米,酿米酒,满街满巷飘着米香,夜禁的时间还没到,刚刚用过夜食的孩子们脖子上挂着五彩丝线编起的网兜,有钱的在里头塞个青皮的鸭蛋,没钱的家长们也会给孩子塞一枚煮熟的鸡子。顽皮的男孩子追逐打闹,文静些的女孩子们就凑作一堆,低头“斗蛋”,夜色下的青州城,平安喜乐,看不出半点战事笼罩的担忧和紧张来。
“有闻帅坐镇的青州城,果然是固若金汤,不止是城墙防守,百姓也是一样。”明殊这样说着,拿手指指着不远处正无忧无虑玩耍的孩子们,“总有一天,要叫四海升平,天下太安。”
海丽掩着唇,似带桃花的眼角若有若无地飞过去:“咱们小明将军真是心怀家国,志有天下,我看你将来做个天下第一兵马大元帅都足够了。”
明殊讪笑了一声:“朝里哪有这官职。”
海丽扬眉对她一笑,拿手肘顶了顶她,压底了声儿说:“做不了元帅,当元帅夫人也是够的。哎,你那顾小将军说不得将来能做个元帅哩。”
明殊被她这么一逗,一张脸胀得通红,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我那……那……”
竖着耳朵偷听的另三个人一点不给她争气地笑起来,完美诠释了何为狐朋狗友,生死之交。
沿街灯光下,高挑的少女面红耳赤,双目盈盈,英气精致的眉眼也被那一层柔暖的灯光朦胧出几分并不显眼,恰到好处的娇~媚,顾盼生辉,灵动有神,比汉女多分爽朗,比胡女增层温润。
也速失里手里端着的杯子半天都没有沾唇,他看着这群光华夺目的女子说说笑笑地经过他所在的窗边,一双眼睛追逐着正中间那人的身影,不觉有些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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