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院外。
胡家两口子将李建昆一行送出来。
后者望向胡大勇道:“收拾收拾,跟我们一起去首都。”
刚才,李建昆和韦医生已做好安排。
按照韦医生的意思,试管婴儿放在京城做,他来联系医院,他来主持,可确保万无一失。
李建昆要的就是最后四个字,其他的不在乎,随他意。
胡大勇似乎笑了笑道:“谢谢。”
李建昆瞥他一眼说:“你别再拿铳拿弓对付我就行了。”
胡大勇挠挠头,咧嘴道:“那不能够。”
旁边,沈红衣一直拉着壮壮的手,没松开,望向胡家女人道:“嫂子,那壮壮我带走了。”
胡家女人忽地极为不舍。
俗话说养条阿猫阿狗时间久了,也会生出感情,更何况人?
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人家为他们家,为他们两口子的心病,已做到这个份上——
他们倒也不怀疑对方的话,这几天关于旁边这个叫李建昆的人的事,在屯里传得沸沸扬扬,外面的许多消息也被打听进来。
这样一个大人物、大名人。
不大可能不顾及声誉,来诓骗他们这种平头百姓。
“娘!”
正在这时,壮壮却挣脱开沈红衣的手,一下子扑进胡家女人怀里。
沈红衣嘴角翕合,终究没说出话,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胡家女人流着眼泪,抚摸着壮壮的脑瓜,道:
“孩子,娘……我不是你的亲娘。
“喏,对面这个姑娘,才是你的亲姐姐。
“你的亲生父母还在家等着你哩。
“你、跟她走吧。”
说罢,胡家女人俯下身,将热泪滚滚的脸贴在壮壮的脑瓜上,半晌后,她咬着牙,捧着嘴,转身冲向屋里。
豆大的泪水滴落在地,好似突如其来的阵雨。
“娘!娘!”
壮壮跟着追上去。
沈红衣本想伸手拽住他,手伸到一半,又顿在空中。
李建昆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腰肢,道:“给些时间吧,正常人想接受这种事,都没那么容易。”
所幸胡家两口子会和他们一起去首都。
将壮壮带回去的目的,再无阻扰了。
然而,李建昆又想到,等回到首都,还要瞒着沈家父母吗?
如果瞒,又得瞒多久?
倘若不瞒,他们见壮壮喊别人“爹娘”,会作何感想?
退一万步说,壮壮比想象中更快接受事实,但看见他们后,却完全不认识,没有任何感情……沈家父母该有多么伤心。
终究是因自己而起的过失。
李建昆心头再生郁结。
……
……
壮壮暂时仍住在胡家。
李建昆计划两天后启程返京。
还有些事要处理:
1、承诺给靠山屯修路的事,资金得落实到位。
2、本地县市省,那么多领导特地过来见他,请吃饭,陪参观,也答应会帮忙搞定壮壮的事,该表示还得表示。
恰好他在东北不也有个项目么。
位于沈阳的半导体设备超级工厂。
目前仍在大兴土木,需要建材、人力,基础材料等各方面的资源。
等几期工程全部竣工后,某些方面的资源,仍有长期需求,譬如不锈钢材料。
李建昆打算分他们一杯羹。
反正长期订单给到他们,怎么做,能吃下多少,那是他们的事。
事实上,还有一件事。
不过沈姑娘说,交给她来办。
……
……
中午。
日头正好。
橘黄色的阳光穿过透风墙,洒满厨房一侧。
用杉木自制的四方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红烧肉、鱼头烧豆腐、辣椒炒鸡蛋、土豆烧鸡,外加一个粉条蘑菇汤——
原本想买绿豆粉丝,结果没有买到。
都是南方的家常菜肴,色香味俱全。
份量却是东北的规格。
当然,少不了三德爷的心头好——一瓶孔府家宴酒。
铁盖茅台喝光光了。
四方桌旁围坐着三个人,三德爷,富贵,以及沈红衣。
后者的临时保镖——哼哈二将,没有蹭饭,问富贵借了弓箭,进林子打猎了。
其实富贵还有把“神器”,无往不利,奈何两人拎着都费劲,更别提开弓拉弦。
那是一张巨大的牛角弓。
比胡大勇那张还要夸张许多。
低于二百斤的臂力,纯粹叫自取屈辱。
“你觉得这样行吗富贵?”
沈红衣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询问。
不待富贵答话,三德爷抿着酒,美滋滋道:“老头我啥时候享过这种福啊,好滴很哩。”
富贵低头扒饭,闷不吭声。
沈红衣暗叹口气,她已根据可以利用的资源,确保富贵下山后,三德爷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首先,她考虑到老人身边不能离人。
于是在村长的引荐下,她在山下屯里,找到两个青壮,让他们日夜轮班待在山上,陪着三德爷。
其次,她考虑到生活问题。
做了两手安排:
1、和屯里的一个烧饭手艺最好的大姐,已谈妥,每天上山给三德爷他们做好一日三餐。
2、这位大姐的丈夫,则负责生活物资的采购,专门给他配一辆一脚踹。
至于钱,按月寄到屯里,去村长那里领。
包括他们的薪水。
另外,三德爷有寒症的事,沈红衣现在也知道了。
这件事拜托给了村长。
村长会在十里八乡放出消息收购老山参,在钱不是问题的情况下,肯定要比富贵和胡大勇两人进山搜寻,效率更高,且更稳妥。
啪!
三德爷一筷子敲在富贵额头上,道:“你倒是放个屁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富贵摇摇头,很满意。
红衣姐的安排,挑不出任何毛病。
也绝对要比他来伺候师父,更好。
问题是……
“舍不得对吗?”沈红衣道。
咚!
三德爷将白瓷酒盅扽在桌面上,骂骂咧咧道:
“瞧你那点出息,好男儿志在四方,偌大的天下不去闯,守着我这个糟老头,有个什么用?
“扭扭捏捏得像个娘们!
“你要是不敢,就直说!老子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孬种?!”
…
富贵被骂得蔫头耷脑。
他心里其实有句回怼之词,但没敢说——
圣贤也讲过:
父母在,不远行。
他心里很是纠结,经历过上次的事,且得到红衣姐的一番教导后,他亦生出了奋斗出一番作为的想法。
但,师父真的年事已高,或许……没几年好活。
他此时下山,不合时宜。
若按照他的想法,即便要下山,也要等替师父养老送终之后。
三德爷似乎骂累了,嘬完一口酒后,怔怔望着窗外,眼神无焦。
“你不是时常问我,有什么心愿吗?”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
“有啊,谁还没点念想呢?”
富贵瞬间竖起耳朵。
过去他询问时,师父总说没有,仿佛这辈子过得十分圆满,享受着这种无拘无束的小日子。
而他,还没有报恩。
师父救了他,养了他,他又做过些什么呢?
长大后这几年的日常照料,在他看来完全不够。
师父日渐老去,他怕再不做些什么,越来越没有机会。
“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傻,一心想着成仙。”
三德爷自嘲一笑后,面露追忆道:
“这不是住在长白山脚下么,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起山里的传说故事。
“我总听得入迷,心生向往,长大后我就开始进山寻找仙人,想求长生之道。
“找啊找,某一天,我真以为我找到了……”
富贵和沈红衣同时想起那几本古籍。
“那是位云游四海的老道,独来独往惯了,不肯带我一起修行,我只能自学。
“从二十学到三十,从三十学到四十……我老爹临终前劝我娶个婆娘,我想,我是要成仙的人,怎能把现在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娶妻生子上呢?
“再者,待我成仙之后,寿元无限,娶个婆娘又有什么用?
“看着她渐渐老去,徒增伤感罢了。
“时间就这样蹉跎而过,年过百半后,我基本上学完了老道留下的东西,那时,我也悟了: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仙人,我以为的‘修仙之法’,也不可能修成神仙……”
三德爷说到这里,脸上满是苦涩。
还有一抹悔恨。
“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成个家。
“我父母走时,都没见到孙子。”
三德爷余光扫向富贵:
“我应该跟你讲过的,我是地主家的儿子,或许是做了太多亏心事,我家一直是一脉单传。
“如果不是后来悟了,我也不大可能收养你,你师兄当年我就没有收养。
“我想……看看,家是什么滋味。
“嗯,挺好。不过,不完整,咱家没女人呀。
“所以我时常在想啊,富贵将来会讨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呢?那必须长得像仙女,还要做得一手好菜,最好再会点琴棋书画,所谓上得厅房下得厨房嘛。
“得把老子没享到的福,一并享回来。
“再给老子生个大胖孙子。
“诶!那我这一生就圆满喽。”
富贵双眼泛红,嗡声道:“师父,我会给你找个好媳妇,再生个大胖孙子的!”
三德爷瞥他一眼道:“你找个屁!”
富贵:“……”
“这样的姑娘方圆一百里有吗?你连山都不下,你上哪找去?”
富贵:“……”
三德爷摆回头,酒盅已被沈红衣斟上,他指指道:“看到没,这就叫福气。”
说罢,美滋滋将杯中酒一口闷:
“反正,就这点念想了。”
言下之意,你看着办吧。
富贵咬咬牙,望向沈红衣道:“红衣姐,我跟你们下山!”
沈红衣眨眨大眼睛,微微一笑道:“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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