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漕帮.”裴液喃喃,他望着面前华美的大馆,走得近了,几乎可闻里面的潺潺流水。
四名挺拔笔直的黑衣汉子立在雕绘厚重的大门前,有车马到达时,三名佩刀之人伫立边缘不动,一位等候接待之人上前询问。
“这么说,这鲤馆只是他们几百产业中的一处?”裴液问道。
许绰“嗯”了一声,又道:“但就青楼这行来说,也算是他们的招牌了。”
“太平漕帮既然这么大名头,您一直不知道它的幕后之人吗?”
“不清楚。我知道它多少受南衙照顾,不然把持不了水运,亦难以在神京稳稳立足。但里面的线是如何穿连、受益的又是哪几方,就看不到了。”许绰平声道,“神京是片复杂的水域,很多时候并非谁与谁一团、谁控制谁那么简单,很多人的利益都是交织的,我也并非全然了如指掌。”
“哦。”
“更重要的是,在你到达神京之前,我还没对燕王府动过手。”
裴液惊愕:“.他们不是都刺杀您?”
“是,但我一直有其他同样重要的事情在做。”
“那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
“对不起。”
“若要动手,就最好连根拔起——我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了?”
“拔净神京燕王府吗?”
“对。想朝北边挥拳,就得先肃清神京。”许绰平声道,“拳头里有刺是握不紧的。”
“肃清神京”这四个字令裴液怔了一下,继而笑道:“那么我赶巧了。”
“相反,是因为你来了,我才决定推动这条线。”
“.”
“之前我们缺少你这样是合适又锋利的剑。”许绰认真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馆主,我才只有六生。”
“在神京够用了。”
“好。”
许绰那边停了一下,道:“丁玉康这条线,给我一个结果。”
“.结果?”裴液一怔,这不是分明还没查完吗?
但那边许绰安静等着,他便蹙眉算道:“照丁玉康的说法,鲤馆常设之人约有一百,若人员配给与其他青楼相似,这里面恐怕还有六十到一百人的差额。”
许绰稍微顿了下:“只有六七十人吗?”
“.壮年男子一日约能吃三四斤。”
“哦,是这样。”
于是话语就此停下了,裴液缓缓抚着剑柄,安静望着前面不远处的门庭,鲤馆两个字鎏金溢彩。
它表面做着花魁艺伎的生意,里面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裴液想着,他现下有两种法子,一种是扮做客人,瞧瞧里面的布局,可他一来身份恐怕不过关,二来也没多少银子。
第二种就是他熟悉的了,等到天色再晚些,他就尝试翻墙潜入,一窥究竟,无论找不找得到根源,总能有所收获。
一念及此,他便想请许绰把黑猫还回来,然而尚未开口,在长久的安静后,对面先传来语声:“修剑院里住得惯吗?”
裴液一怔:“挺好的,我和杨真冰、颜非卿同院,刚好交流剑道。”
“我和秋骥子说了多照顾你,院里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好。”
“你想来不知,秋骥子这人有意思得很,”对面的女子仿佛难得清闲了下来,淡声道,“他腰上天天挂个酒葫芦,仿佛嗜饮如命,其实里面装的全是水一样的甜酒,而且饮三两便倒,绝无例外。”
裴液微微瞪了下眼。
“颜非卿也是個夯货。”许绰又道,“和他相处有一样顶好用的法子,你知道没有?”
“.什么?”
“夸他生得好看。”
裴液瞪大了眼。
“跟顺猫捋毛一般,百试百灵。”许绰淡声道。
裴液是真没想到这枣子道士竟然还有如此俗心,暗暗在心中记下。
他其实很想听女子再讲多些八卦,但这时他看了看天色,还是抓住间隙插嘴道:“馆主,你让小猫过来吧,既然定下此馆,我今夜便进去探探,免得夜长梦多。”
那边怔了一下:“你想进去?”
“是啊,揪住这馆子的尾巴,便可借以揪住漕帮,乃至再往上,燕王府的行迹也就有头绪了。”裴液道,“我怕时间一长打草惊蛇,线索便没了。”
“不必了。”
“嗯?”
“伱这两天课业应当很繁重,另外,七天后的第一次弈剑会有人去看,好好准备吧,先不必多费力气了。”
“可是这里.”
“这里我已遣人去了。”
裴液怔然,但他没再问下去了。
因为在隐雷般的轰鸣中,他头已先向长街尽头转去。
密麻而沉重的蹄声震动着街道,铁光冰冷的鳞甲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足足两百骑重甲,如一股铁铸的潮水从平康坊正街穿越而过,行人们惊愕避让,莲台的舞女都惶惶停下了舞姿。
这股潮水极快地朝裴液飞驰而来,然后秩序精密地分为三股,两股将这座庞然的鲤馆如一块礁石般合围,剩下一股则随着领头的一位银甲小将马速丝毫不减地直冲正门。
四位黑衣汉子在这一刻完全茫然,有人下意识拔刀,有人迎上去想询问什么,但为首银甲大戟一挥已将他们扫去一旁。
然后他跃马挺戟,砸向那扇厚重合起的大门,汹涌霸道的真气炸如奔流,将这道门庭朽木般摧枯拉朽,身后八十骑铁流随他一拥而入,在惊起的无数惶乱中,冰冷的低喝从门中传了出来:“龙武军办案!鲤馆疑私藏军器,现令配合稽查,违抗者诛!”
而在大门之外,还有十一骑依然安静立着,一位身姿稳重的玄甲将军覆面横枪,稳重地立在那里。
“.这样线索倒也确实逃不出去。”裴液静了一会儿,喃喃一句,重新在街边石阶上缓缓坐下。
他望着里面的喧嚷和扰动的火光,好奇道:“馆主,那杨真冰呢?杨真冰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不熟。”许绰道,“你呢?你一路上也认识不少人,我挺好奇,明绮天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裴液怔了一下,想起来女子爱喝梨汤、喜欢刻剑、会自己给自己打牌.确实有太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但这些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他笑了下:“明姑娘没什么好说的,她就是很厉害也很好对了,馆主,我和你讲一件祝高阳的趣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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