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凤姐儿院落。
刁奴事罢,府内渐显平和,凤姐儿已然重新掌握府中财政,额间的伤疤也好的利索起来,恢复成往日的琏二奶奶气派。
一个字——飒爽。
此时凤姐儿一袭锦衣绣服,恍若神仙妃子,扭着丰腴的腰肢,婀娜娉婷的掀开帘子走进屋子里去,明媚的玉容上满含煞气,朱唇嘀嘀咕咕的,似是在低声咒骂着什么,听不大清楚。
平儿一袭兰色裙裳,素手持着掸子正打扫着哩,见此情形,忙斟了一盏茶水上前,柔声道:“奶奶,这是怎么了?”
出去一趟就跟炸毛了似的,这又是哪个老爷太太点她了,还是说..二爷。
凤姐儿抿了一口茶水,身前颤颤巍巍的才减少几许,哼道:“怎么了,还不是那大太太,说是大老爷上了鸳鸯,让我去说合。
平儿闻言心中了然,应了一声后,便退了下去。
平儿闻言心下一惊,诧异道:“大老爷看上了鸳鸯?”
鸳鸯哪里不知这嫂子是什么“好话”,当即甩开了金文翔媳妇的手,厉声道:“呸,好话,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怪不得你们整日羡慕别人家的女儿做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你看的眼热了,也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平儿明眸闪了闪,说道:“你只要和大太太说,就说王爷那儿看上你了,大老爷就不敢要你了。”
大太太才刚走多久啊,金文翔媳妇便过来了,可见是半点也没有犹豫,这就是一家人,真真是让人心寒。
她知道自个那老子娘、哥嫂是什么德行,大太太若是去寻她们,十有八九会把她卖了。
小浪蹄子的,再得脸,还不就是个丫头,真给脸了去。
按理来说,老太太那儿离不开鸳鸯姐姐,想来不会答应,只要老太太那儿不答应,鸳鸯就进不得大老爷那狼窝里去。
诚然,但凡做丫鬟的大抵都有攀上主子的上进心,但这也要分情况而言。
凤姐儿瞧见平儿眉眼间的担忧之色,抿了一口茶水后,才说道:“你去鸳鸯那儿劝劝,仔细些,要是添出了乱子,非揭了你的皮去。”
金文翔媳妇是个脸皮厚的,半分不见尴尬,劝道:“你愿不愿意的好说啊,犯不着撒泼。”
要是不知其中详情,平儿怎会称呼她为“姨娘”,此行,怕不是来做说客劝她的。
鸳鸯坐在床榻上,一袭半新藕荷色小袄,外罩青色坎肩背心,蜂腰削肩,鸭蛋脸儿,身形玲珑有致,纤纤素手捏着针线,细心的瞄着花样,眉眼间透着温宁如水的气质,宛若一副静谧的画卷。
金文翔媳妇言笑晏晏道:“不用麻烦,我找我们家姑娘有点事,”
鸳鸯一听这话心中更是怒了,啐道:“我撒泼,你们把我卖了,得了好处不说,我若得脸了,你们在外横行霸道,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不管了。”
金文翔媳妇见状,倒也不恼,上前拉着鸳鸯,说道:“姑娘,你跟我来,我告诉你,横竖是好话。”
此时,鸳鸯芳心酸涩,清澈的明眸水雾丛生,泪珠儿从俏脸的脸蛋儿上滑落,满面的悲苦之色。
王爷的人品,值得保证。
凤姐儿对平儿心知肚明,语重心长的说道:“平儿,凭她是谁,哪一个不是巴高望上的,这事你也别多心,也是鸳鸯的造化。”
不过平儿是个聪慧的人,明晓其中利害,故而凤姐儿也就不理会了,随她去了。
凤姐儿斜睨了平儿一眼,狭长的凤眸闪了闪了,讥讽道:“大太太想保这个媒,让她自个去与老祖宗去说,摸老虎屁股的事儿让咱们主仆二人去,真真是做梦。”
一侧,平儿蹙了蹙眉,哼道:“你可别这样说,老太太那儿离不得鸳鸯姑娘,嫂子若是有心,且去与老太太说道说道。”
平儿见鸳鸯恼了,当下也不打趣,拦着鸳鸯好声解释道:“大太太早起叫二奶奶过去,商量讨你的事,回来便跟我说了,还说太太让我来说合,被二奶奶给躲了,我这趟子来是过来看看你,不是做说客。”
平儿抵挡着鸳鸯的攻势,忙不迭的说道:“我这与你说正经的哩。”
只是心中所想如此,但她不能明说,毕竟这话说出去,不就是打大老爷的脸面。
究根到底,贾母再不喜贾赦,那也是她大儿子,要是她们私下里促成此事,贾母也只能捏着认下。
正此时,一道人影掀帘走了进来,打破了这份静谧。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精明如她怎么可能会去做,早早便寻借口推脱。
若不是邢夫人的人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就这般坑人的事儿,非得一巴掌扇过去,再不济,也的啐她一脸。
哼,平日里老祖宗常说,大老爷如今上了年纪,放着身子不去保养,官也不好生去做,做什么左一个小老婆,有一个小老婆的放在屋里,这会儿和老祖宗去说,可不是拿草根戳老虎的鼻子眼。”
邢夫人见状也不以为意,笑着直言道:“你知道,你老爷跟前没有个可靠的人,冷眼选了半年,满府女孩子里头,就你数尖儿,老爷的意思是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封你做姨娘哩,偷着乐吧!”
这话说的,就完全不留情面了,若眼前的不是从小无事不说,无事不谈的平儿,她也不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说起来,拿鸳鸯老子娘、哥嫂来压,这还是凤姐儿为了脱身出的主意哩,
一听这话,平儿俏脸煞白,照凤姐儿这说话,鸳鸯岂不是在劫难逃。
正思虑间,只见一青衣妇人笑盈盈的走了进来,瞧见平儿,热情招呼道:“平儿姑娘也在这儿呢。”
既然鸳鸯不同意拿王爷做由头,剩下的也只有请老太太出面了,也只有老太太出面,才能镇住大老爷。
抿了抿粉唇,平儿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俏丽的玉容上带着几许紧张之色,轻声问道:“奶奶,你是怎么看的?”
虽心中不愿,但身份使然,真要是主子有心,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又能如何。
邢夫人见鸳鸯不为所动,蹙了蹙眉,心中愈发不满起来,激将道:“你这么一个饷快人,今儿个怎么积粘起来,莫非你不肯说,怕臊,要不我去寻你老子娘和哥哥嫂子来,让他们来问你。”
鸳鸯察觉动静,抬眸瞧见是邢夫人,玉容微微一怔,连忙起身行了了一礼,唤道:“大太太。”
凤姐儿点了点螓首,明媚的脸蛋儿上浮上几许讥诮之色,啐道:“当面与我说的,还能有假,还说你与鸳鸯关系好,想着让你去说合说合。”
抿了抿粉唇,鸳鸯抬眸看向平儿,玉容带着坚定之色,道:“真真这话我本不该说,可这大老爷实在是太好色了,略有个平头正脸的,他就不肯放手,这话我且放你心里,别说大老爷要娶我做小老婆,就是大太太这会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那大老爷好色的名头在府里传遍了,平儿与鸳鸯关系甚为不错,心中不免对鸳鸯的处境担忧起来。
说不得,还能替自家姊妹寻个后半辈子哩,一举两得。
旁的不说,这位大老爷大抵是三分钟热度,瞧上新鲜的便喜欢,过了这股子新鲜劲腻歪了,也就丢到角落里去了,府里那些不受宠的是什么待遇,她又不是不知道。
芳心微转,平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既然不愿意,我教你个法子,不用费事就完了。”
平儿闻言心下微微一缓,坑姊妹的事儿,善良如她可做不出来。
如若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当然,凤姐儿心儿透亮,自是知道这不是好事,但对于凤姐儿而言,只要不涉及到自己,鸳鸯的事情她也管不着。
思及此处,鸳鸯当即就有打人的欲望,若不是平儿拉着,怕是要撕了金文翔媳妇的脸去。
正独自垂泪了好一会儿,鸳鸯耳畔忽然传来一阵俏声,抬眸便瞧见屋外的平儿,心思微转便明白过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啐道:“好啊,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你等着,我和你主子闹去就是了。”
“别。”
平儿抬眸看向妇人,明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来人正是鸳鸯哥哥金文翔的媳妇,所为何来,大抵心中有数。
再说难听点,那大老爷年老力衰,怕是要不了一两年便力竭,要是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被看上了,无非就是过一两年的富贵日子,可搭下去的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鸳鸯闻言,芳心顿时沉了下去,果如她所想,这是保媒来了,她还偷着乐,没恶心自己就算好的了。
邢夫人言笑晏晏的走了进来,目光打量着鸳鸯,伸手拿起鸳鸯手中绣的香囊,放在手中,打笑道:“哎呦,鸳鸯,你这针线做的着实不错。”
鸳鸯正为此事烦恼着呢,一听平儿有法子,芳心微微一喜,挽着平儿的手,忙不迭的问道:“什么法子,你快说给我听。”
鸳鸯闻言顿了顿,倒也没再“教训”平儿,素手攥着手帕,神色略有些纠结起来。
这时候来寻她,怕是大太太那儿已经支会她们,自家这位嫂子,鸳鸯是心里有谱的,这是来做说客的。
这时,平儿轻抚着鸳鸯耸动的玉背,开口道:“我看这事没完,要不你去求求老太太?”
这话不是平儿打趣鸳鸯来的,她虽与那位王爷仅仅只有几次接触,但也能瞧出那位是个宽善性子的人,借王爷的名头推了大老爷那儿,王爷那儿也不会怪罪。
只是这会儿拿王爷做由头,在众人的眼中,颇有些挑拨是非,影响国公府与王爷的关系,到时自个还都里外不是人了。
似贾家这等的大家子,三妻四妾正常的很,纳妾什么的实属正常,不存在好色不好色的名头,关键在于那位大老爷的品性。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出这个“馊主意”。
鸳鸯冷着一张脸,淡然道:“什么事,你说吧。”
平儿自是明白凤姐儿的意思,这是要她不要多管闲事儿。
鸳鸯闻言凝了凝眉,心下顿时有些疑惑,给她道喜,这喜从何来?
平儿:“.”
邢夫人笑了笑,将手中的香囊放下,伸手拉着鸳鸯的素手落座在一旁的炕上,满面的和善,说道:“我这是特意来给你道喜来了。”
金文翔媳妇闻言,顿时被噎住了,她们要是敢去与老太太说,犯得着在这儿劝说?
现下逼的连老太太也搬了出来,金文翔媳妇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挑了挑眉,说道:“得,我回大太太去。”
做奴婢的,到底不可对主子无礼,重话什么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无言对抗。
邢夫人虽是“软糯”,但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一见鸳鸯的脸色,就知她心中不愿,可这老爷那儿让她办这事,她也只有办成了去。
鸳鸯闻言,玉颊微微一热,心中似有些被戳破心思的嗔恼,扑上前啐道:“什么东西,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去。”
说着,鸳鸯心中愈发的委屈,泪珠儿哗啦啦的落了下来,一片的悲苦。
其实,丽人心中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事,毕竟她得了王爷的承诺,王爷还捏了她的半个人算是王爷的了。
谁不知道鸳鸯是老太太身边最为倚重的人儿,半点离不开,让她去说道,当自己傻?
尤其现在是她刚犯错不久,正小心翼翼的不让人拿把柄呢,这时候去趟浑水,纯纯是老寿公上吊——嫌命长。
平儿轻抚着鸳鸯的肩膀,美眸闪了闪,小心的问道:“大老爷那儿,你是怎么想的?”
自家这丫头心就是太善了,死脑筋子。
说着,金文翔媳妇便转身离开。
鸳鸯屋里。
鸳鸯闻言,俏丽的玉容浮上苦涩之意,做奴婢的怎么想不重要,主子那儿有意,她们这些奴婢就没什么可选择的。
让她去说和,她能说些什么,坑自家好姊妹?
“哟。咱们这位新姨娘是怎么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有.
思及此处,邢夫人也不顾其他,笑着拉起鸳鸯的手往外扯,说道:走吧,跟我回了老太太去。”
不看僧面看佛面,面对金文翔媳妇的热情,平儿客气道:“嫂子来了,请坐吧。”
金文翔媳妇不以为意,声音中还带着几许嘲讽道:“姑娘这话说的就不对,你年岁不小了,总是要许人的,小老婆长,小老婆短的,做小老婆有什么不好的,多少人还捞不着呢。”
被邢夫人那“怪异”的眼神打量,鸳鸯只觉心头发麻,耐不住对面是主子,只好压下心中的异样,客气道:“大太太过奖了,不知大太太过来是”
好在鸳鸯是个心思聪慧之人,转眼间便有了猜测,心下微微一沉,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
凤姐儿瞧出了平儿的小心思,撇了撇嘴,道:“知道你与鸳鸯的关系好,但别高兴的太早,大太太那儿准备悄悄寻鸳鸯说去,鸳鸯的性子我也知晓,想来是不会应下,但还有老子娘以及哥嫂那儿压着,不怕鸳鸯不服,到时老祖宗不舍也不会拘着。”
鸳鸯被消息惊懵了,被邢夫人拉着朝外走,一时之间有些挣脱不开,忙靠在门背上,挣脱了手,唤道:“太太.”
平儿闻言了然,不光是鸳鸯,即便是换做她去,也断不会去做大老爷的小老婆去。
邢夫人见状,心下不喜,只是她也明白,若想完成老爷纳鸳鸯的任务,非得鸳鸯自个愿意了不可,便耐下性子道:“哎呀,这有什么害臊啊,你又不用说话,跟着我就是了,难道你不愿意不成?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丫头?”
鸳鸯闻言默然不语,这种主子奶奶,她可不愿意做,自己要是真有心,自有那高楼琼玉般的人儿。
鸳鸯闻言心下微缓,这刚被大太太逼迫,好姊妹又背刺的,那着实就伤人心了。
鸳鸯抿了抿粉唇,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应下,贝齿轻咬着唇思虑起来
这边,贾赦已然得了鸳鸯不肯的事儿,原就因为当初抄刁奴之时,一份好处都没捞着,全被锁进库里而闹心,眼下居然连一个丫鬟居也驳了他的面子,当即脸黑了去。
只要鸳鸯默然,其他的就好办起来,毕竟鸳鸯年岁不小,贾母那儿总不能不讲理的掐着不放,恶了母子情份吧!
伺候完贾母,鸳鸯回到屋子后,闲来无事,便捡出针线做起了针线活计。
说罢,邢夫人便转身离去,也不顾鸳鸯在身后呼喊。
“哼,想着老太太疼她,原是给她几分脸面,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上的人,还想逃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
一侧,邢夫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冷脸的贾赦,生怕自己被迁怒了去,当下也不敢说话。
贾赦也懒得理会这人老珠黄的邢夫人,吩咐道:“来人,去把金文翔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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