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
拜伦小姐?
这种宴会,这种地点,再加上现场来宾的身份与等级,亚瑟再怎么想也想不到除了那个拜伦家族以外,还有哪个拜伦家族的小姐能够有资格站在这里。
亚瑟想了想,正打算恭维两下艾达父亲的作品,但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见艾达竖起食指挡在唇间。
她或许是有过太多次类似的遭遇,所以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开口道:“嘘!千万不要念我父亲的作品。我母亲很讨厌他的诗句,更讨厌他本人,还因此不让我接触其他诗人。如果您不想被她赶走的话,最好聊点别的东西。”
亚瑟愣了一会儿,随后相当识趣的改口道:“为什么?是因为拜伦勋……不,那个男人伤透了你母亲的心吗?”
艾达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没错,甚至于在那个男人死之前,她都不愿意告诉我,当年他们俩为什么要离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完全是因为那个男人根本没有那么爱她,他之所以给她写了那么多花言巧语的情书,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段婚姻,压一压《格兰纳尔万》的出版风波。而且,他还和我那个姑姑……”
亚瑟闻言,也没有要求对方讲清楚,他只是同情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上,他做的确实太过分了。虽然他是个了不起的诗人,但在对婚姻和孩子的态度上,他完全比不上我们苏格兰场那位认不到多少单词的皮匠警官。”
“皮匠警官?”艾达看起来有些惊讶:“原来苏格兰场的警官还有做过皮匠的吗?我还以为那里面的警官都是像您这样杰出的科学研究者呢。”
亚瑟闻言笑了笑:“其实科学研究者和皮匠的距离也没那么遥远,您知道法拉第先生吗?”
艾达点了点头:“我母亲请他给我上过课,他是一位非常有涵养的先生,完全当得起大家对他的所有溢美之词。”
亚瑟抿嘴道:“其实法拉第先生原来是打铁的,他和我提过,他家算是铁匠世家,虽然他父亲不希望他继续干铁匠活儿,但是他还是偷偷学过如何打造铁钉。他还和我开玩笑说,他之所以能够把导线搓的又快又好,完全是因为他继承了法拉第家族的优良铁匠传统。”
艾达闻言笑得乐不可支,但转瞬又发现自己这样不太合适,她只得抬起手掩在嘴边收敛了笑容,小声地将话题给转移开来。
“不过说的也是,警官们都得和罪犯搏斗,科学家搓电线也是体力活,如果选个只会写情书的诗人去做,肯定是干不成的。
我母亲当年如果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也就不至于上当受骗了。您别看她嘴上说着让我离诗人远一点,但她自己却一直没走出那个圈。
离婚了也不改嫁,就抱着那一大箱子当年写给她的情书,一直单身到今天,您可能不知道,她之所以比我每天少玩两小时的数学,就是因为她把那两小时的时间都用在了回忆那些情书……”
艾达刚刚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顿,她忽然挺直了腰,冲着亚瑟的身后露出了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母亲,萨默维尔夫人。”
米尔班奇夫人微微提着宽大的裙摆,与她的朋友萨默维尔夫人踱着小碎步走到了艾达与亚瑟的身边。
她先是向亚瑟点头致谢道:“黑斯廷斯先生,真是麻烦您了,感谢您帮我照看女儿。”
亚瑟笑道:“夫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照看您的女儿,可比照看埃尔德·卡特先生容易多了。不信的话,您可以问问考珀夫人。”
“是吗?”米尔班奇夫人扭头看了眼跟在几位小姐身边高谈阔论的埃尔德,不由疑惑道:“我觉得卡特先生是个挺容易相处的好小伙子啊!”
萨默维尔夫人闻言,也拉着米尔班奇夫人道:“安妮,还是算了吧,你看男人的眼光一向不准。”
语罢,萨默维尔夫人还和善的冲着艾达问道:“我上次交给你的东西,伱应该学的差不多了吧?”
艾达乖巧的点了点头:“拉格朗日的《解析函数论》和拉普拉斯的《概率分析论》我都看完了。”
萨默维尔夫人问道:“看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吗?”
艾达又点了点头:“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艾达闻言,犹豫的揪着手,似乎是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提问。
萨默维尔夫人见状,连忙安慰道:“不要怕问,在学习数学的过程中遇到问题很正常。”
语罢,萨默维尔夫人还指了指身旁的亚瑟道:“不是每一个人在钻研自然哲学的过程中,都像是黑斯廷斯先生这么有天赋,我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黑斯廷斯先生能把戴维灯与法拉第笼联想在一起,并且还跳跃性的结合道尔顿先生的原子论分析出了原子带电的结论。”
亚瑟听到萨默维尔夫人恭维自己,连忙谦虚道:“夫人,您过奖了,那不过都是运气而已。就算我不发现这个结论,法拉第先生或者其他研究者早晚也会看出端倪的。我最多只是把这个结论的得出时间提前了几年而已。”
亚瑟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奈何萨默维尔夫人和米尔班奇夫人可不这么想。
米尔班奇夫人感叹道:“难怪您会和法拉第先生建立起伟大的友谊,你们二人在个人品格方面确实存在共通之处。”
萨默维尔夫人也附和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但最难能可贵的却是依然能够保持谦虚。黑斯廷斯先生,我相信原子带电理论肯定不会是您科学生涯的终点,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您的名字一定会永远铭刻在不列颠的历史之上,但愿您能够继续为科学界做出巨大贡献。”
“感谢您二位的祝福,真的非常感谢。”亚瑟闻言,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汗。
他之所以隔三差五跑去找法拉第,并搞出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主要原因有三个。
一个原因是被法拉第逼得,另一个原因则是增进化学知识以便提升破案能力,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则包含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说白了,他也想满足一些简简单单的个人私欲。
比如亚瑟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能不能通过他匮乏的物理知识,给予法拉第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提示,以便让他尽快弄出电冰箱之类的东西。
虽然伦敦大街小巷都有售卖各种果味碳酸水的商店,但对于亚瑟来说,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最好还是能来上一口冰镇的。
像是这样的原因,亚瑟肯定是难以启齿的,他赶忙将话题重新引向艾达。
“正好萨默维尔夫人这样杰出的数学家与天体物理学家就站在这里,拜伦小姐,您到底是遇到了哪一个问题,说出来,我相信萨默维尔夫人肯定是能够替您解答的。”
艾达听到这话,先是狡黠地瞧了眼亚瑟,随后委屈道:“我遇到的唯一问题就是我没有问题。”
艾达这话刚一出口,在场的两位夫人都愣住了。
随后米尔班奇夫人生气道:“艾达!你这样实在是太不礼貌也太不谦虚了。”
萨默维尔夫人见状也赶忙上来打圆场:“安妮,这没什么,咱们也年轻过,你不要扼杀她的创造力,你对她的教育实在是太严厉了。”
艾达看到母亲发怒,一时之间也有些害怕了,她慌忙改口道:“不过……不过我虽然在数学方面没有问题,但是刚刚黑斯廷斯先生和我说了许多新东西,我搞不懂的东西其实还是挺多的。”
她这话刚一出口,萨默维尔夫人也来了兴趣,她之前就一直想详细问问亚瑟原子带电的事情,只不过碍于要先处理宴会的交际问题,一时之间她也抽不出时间来找亚瑟。
此时让她抓住了机会,她正好可以把原子带电论给扒个一干二净。
“黑斯廷斯先生,您刚刚和艾达说的难道是关于……”
然而还不等萨默维尔夫人把话说完,接了地雷的亚瑟便抢先开口,刚刚镇压了海德公园暴乱的黑斯廷斯警司深知此处不宜久战,否则一旦被这几位女学究两面包夹,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黑斯廷斯警司的余光瞥见了舞厅外正要进门的管弦乐队乐手们,他当即拍板决定实施战略转移。
亚瑟脱帽告辞道:“关于我刚刚与拜伦小姐讨论的问题,我将在第二个科学展示项目中为各位阐明。那么,为了不耽误各位的舞蹈时间,我先去后边准备了。”
一旁的红魔鬼听了这话,忍不住嘲讽道:“苏格兰场的行军速度确实快过不列颠的龙虾兵,亚瑟,你和威灵顿的关系勉强也算是亲近,有没有考虑投奔到陆军部当个将军?”
亚瑟只是瞥了红魔鬼一眼,随后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已经走上舞台开始测试乐器音准的乐手们面前。
他扫了一眼这些乐手们,很快就认准了一位穿着燕尾服与白衬衫、戴着蝴蝶结坐在钢琴前闭目调整着气息的钢琴家。
他来到钢琴边,轻声询问道:“先生,请问今晚的第一曲可以交给我来操刀吗?”
那位先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问道:“您难道也是科德林顿夫人请来的乐手吗?”
亚瑟抱歉道:“我是今晚造访的科学嘉宾,很抱歉的通知您,我需要借用一下您的钢琴进行科学演示。”
对方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大悟:“啊!您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吧?科德林顿夫人之前和我提过您。”
说到这里,对方还很感兴趣的追问道:“我听说您是一位电磁学家,难道您今天打算给我们演示一下如何从琴键里释放闪电吗?如果您真的要这么做的话,还请您手下留情,不要把钢琴弄坏了,我之后还需要用它弹曲子呢。”
亚瑟笑了笑:“我是个电磁学研究者不假,但我今天借钢琴的目的就是为了弹琴而已。”
对方听了这话,更感兴趣了:“您原来也爱好音乐吗?没问题,您要弹什么曲子尽管说。只要您的曲子不是太偏门,我们伦敦爱乐协会的乐手们都能给您伴奏。如果太偏的话,您给我们留份曲谱,我们现场练两遍也行。”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俯下身子在对方的耳边轻轻念了一句。
只看见亚瑟的嘴唇一动,钢琴家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
他的笑容慢慢收敛,一本正经的盯着亚瑟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确,定?”
亚瑟微微点了点头:“需要我提供乐谱吗?”
“不,完全不需要。”钢琴家忽然站起身子,严肃的望着亚瑟道:“实不相瞒,他今年在伦敦的演奏会,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由我们伦敦爱乐协会伴奏的。这首曲子,我们简直熟到不能再熟悉了。”
亚瑟笑道:“那就好,过一会儿,麻烦您了。”
“不,不麻烦。”钢琴家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但是我必须提醒您,这首曲子用小提琴拉就已经很难了。您可能不知道,就因为这首曲子,好多人甚至猜测帕格尼尼恐怕是同魔鬼做了交易,所以才取得了能够演奏这首曲目的双手。我现在完全想象不到居然有人敢说自己能把它用钢琴呈现出来,能否冒昧的问一句,您接受过多少年的专业钢琴教育?”
亚瑟闻言,只是一甩燕尾服的后摆,缓缓坐在了钢琴前摆着的长凳上。
他笑着回应道:“抱歉,先生,我没有接受过专业钢琴教育。”
“哈?!”这下子钢琴家是真恼了:“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一个初学者,居然说自己能弹这首曲子。”
亚瑟摇头道:“先别急,先生。我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钢琴教育,但是请放心,我确实和魔鬼做了交易。您可能不知道,这首曲子在魔鬼那里还不便宜呢。”
钢琴家闻言,都气笑了:“是吗?别怪我没有提醒过您,您现在还年轻,如果在这种宴会上出丑,您以后可能就很难在社交圈里混下去了。”
亚瑟也微笑着回应:“感谢您的好心提醒。那么,这位先生……嗯,还未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钢琴家简直气的不想理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但是他深厚的涵养最终还是迫使他不情不愿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想借着自己响亮的名头让这个年轻人知难而退:“伦敦音乐学院学术委员会成员,伦敦爱乐协会乐团首席指挥兼钢琴手,伊格纳兹·莫谢莱斯。”
谁知亚瑟听到这个名字,不止没有畏惧,反而还相当礼貌的恭维道:“啊!原来是您!我曾经想去皇家剧院聆听您的演奏,但是奈何囊中羞涩,那时候我只能站在外面听,虽然那天的雨很大,站在外面听得也不是很清晰,但是我依然认为您的那首《第四钢琴协奏曲》非常的美丽动听。”
莫谢莱斯本以为亚瑟要么畏惧要么反唇相讥,但亚瑟这一番恭维反而把他弄得不好意思了。
他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年轻人,听我的,你换首曲子也行。那首难度太高了,不适合你。”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放在了琴键上:“放心吧,莫谢莱斯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的外号就叫做‘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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