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刚回家,就被父亲叫去了书房问话。
江雅眼尖,才一进门,便立刻注意到父亲的异样,于是忙跑过来,惊声问道:“爸,你耳朵咋了?”
“天冷,冻掉个碴儿!”江连横随口打趣。
江雅不大相信,却又猜不出其他缘由,便眨眨眼睛问:“真的假的,疼不疼?”
江连横煞有其事道:“这话问的,不疼,可得劲儿了,要不哪天你试试?”
话音刚落,江承业便偷偷地抿嘴乐起来。
江连横见了,故意冷哼一声,却问:“你小子蔫儿坏,在那偷摸笑啥呢?”
这本是句逗乐的话,可江承业听了,却立马收起笑容,似乎有些胆怯,抬头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坐在桌边的胡小妍,最后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终于不敢吭声。
“完蛋的货!”
江连横略感不满,旋即招招手,将一双儿女唤到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眼,忽然问:“咋样,我这几天不在家,你俩想没想我?”
他的目光着重看向长子,眼神中饱含期待。
可江承业却只顾望着姐姐,闷不吭声,似乎拿不定主意。
江连横见了,心里便渐渐有些恼火。
正要发作时,却见江雅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噔噔噔地跑过来,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
“想!”姑娘大声嚷嚷,生怕父亲听不见似的,“可想你了,爸,我前天晚上都梦见你了!”
“是么!”
江连横美了,摸着女儿的头,倍感欣慰道:“还得是我大闺女,这小棉袄,真贴心呐,知道疼人了!”
不料,刚夸完,就见江雅仰起脸,忽然伸出两只手,嬉笑道:“爸,快拿出来吧!”
“什么拿出来吧?”
“嘿嘿,你肯定给我带好吃的了,快给我吧!”
江连横抬手一推,撇撇嘴道:“什么破棉袄,里头塞的报纸吧,净漏风了!没有,啥也没给你带!”
江雅不相信,死皮赖脸地又贴上去,嗲声央求道:“爸,你别骗我了,你给我买啥了,在哪呢?”
闺女一撒娇,当爹的全都白给。
江连横招架不住,便抬手指了指茶桌,推搡着说:“那俩红盒是给你的,快走快走,别搁我这磨叽。”
江雅一听,立马转过身,欢呼雀跃着朝茶桌走去。
不料,刚走两步,却又被胡小妍一把拽回来,低声训诫她说:“待会儿就吃饭了,你少惦记那点零嘴儿!”
“我不吃,我就看看,看看是啥。”江雅信誓旦旦地说着,忽然又问,“妈,你饿不饿,要不你先吃点儿?”
胡小妍听了直皱眉,又气又笑道:“这倒霉孩子,就你心眼子多,少来那套,吃完饭再说!”
“我就看一眼!”江雅竖起手指,再三央求道,“看一眼就行,要不我猜,我猜对了,你让我看看行不?”
母女俩就此展开了拉锯战。
江连横无心理会,转头又看向长子,神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却问:“承业,你想不想要零嘴儿?”
江承业回过神来,怯懦地看着父亲,迟疑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咋的,你不会说话啊?”江连横愈发感到心烦,不觉拔高了嗓门儿,“想还是不想,说话!”
江承业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点点头,悄声说:“想……”
江连横喘着粗气,满脸不耐烦道:“大小伙子,老他妈搁嗓子眼儿说话,你大点声行不行啊?”
不骂倒好,这一骂,江承业更胆怯了,呆在原地不敢回话,只顾焦急地望向江雅求助。
“啧,我问你话呢,你老看你姐干啥?”
“他说想!”江雅突然大嗓门喊了一声,随即转头看向弟弟,指了指耳朵说,“我爸耳朵坏了,你得大点声!”
胡小妍立马拍了下闺女,低声斥责道:“别瞎说,你爸耳朵没坏,就掉块肉。”说着,便冲江承业招了招手,微笑道,“来,承业,这两盒是给你的,过来呀!”
江承业不敢动,呆呆的杵在原地,望着父亲,规规矩矩,像是在等着某种许可。
可江连横看不上的,恰恰是长子的这副老实模样,见他如此,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越看越不顺眼。
“嘶,不是,你老瞅我干啥,我脸上有零嘴儿啊?人家看见好东西,都上赶着往前凑乎,你还往后缩上了!”
“你别老吓他!”胡小妍说,旋即又招了招手,“来,承业,过来拿着!”
江承业仍不敢动,直到江雅噔噔噔地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才跟着姐姐走了过去。
江连横乜着眼睛,冷冷地嘟囔道:“瞅那孬样儿,什么玩意儿啊!”
胡小妍把礼盒塞进江承业手里,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拿好,去吧,去跟你姐下楼玩儿去吧!”
“妈,我替他拿着!”江雅自告奋勇。
胡小妍拍下闺女的手,轻声训斥道:“用不着,哪都有你!”
江承业双手捧着礼盒,看着精美的包装,眼神渐渐亮起来,满是欣喜,转身正要离开时,却又被父亲厉声喝止。
“站那!让你走了么,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江连横一喝,江承业便立马规规矩矩地停下来。
他年纪太小,摸不准父亲的脾气。
殊不知,倘若他抬头做个鬼脸儿,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江连横最多也只是骂他两句,没准还会暗自感慨:这小瘪犊子,有我小时候那股劲儿,是我儿子!
可江承业不敢,他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任凭发落。
江连横便越看越来气。
恰在此时,宅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听佣人们的交谈声,似乎是薛掌柜来了。
果然,眨眼间的功夫,门外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薛应清推开房门,扫两眼屋子里的情形,摇曳着走过来,笑着问:“这是干啥呢,这么严肃?”
“干妈!”江雅大叫一声,立刻扑了过去。
薛应清抱起江雅,有点沉了,旋即又看向江连横,问:“你咋刚回家就摆臭脸,谁又惹你了?”
“倒霉孩子,不中用!”
“胡说八道,他俩才多大,还得怎么才算中用?”
江连横摆摆手说:“嗐,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薛应清白了一眼,却说:“你要训孩子,哪天不行,非得可着今天热闹的时候训,扫不扫兴啊!”
说着,便放下江雅,推着俩孩子走到门口。
“去吧去吧,我给你俩买好东西了,快去看看,我跟你爸说会儿话。”
一听这话,江雅兴高采烈,立马忙不迭地奔向楼梯。
江承业在门口略显迟疑,直到江连横冲他摆摆手,他才放心离开,却不准备下楼,而是转身去了斜对面。
关上房门,薛应清转过身,风采依旧,不似庸脂俗粉。
见桌案上堆满礼盒,便笑着打趣道:“呀,这都是从沪上带回来的,有我的份儿么?”
胡小妍赶忙分出几样儿。
江连横撇撇嘴说:“这话问的,都叫你过来吃饭了,还能没给你带份儿啊?”
“你瞧,我这大侄儿还挺孝顺!”
屋内都是家人,薛应清便拿起辈分压人,同胡小妍一起,玩笑了片刻。
笑过以后,便又忽然话锋一转,冲江连横问:“说说吧,这趟去沪上,咋样啊?”
江连横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唉,一言难尽呐!”
…………
另一边,江承业离开书房以后,并未下楼,而是悄悄去了生母的房间。
花姐正在屋里闲坐,随手翻看画报,忽然听见动静,转身一看,见儿子美滋滋地走进来,双手捧着礼盒,便忽然正色问道:“这是给你姐买的吧?”
“这是我爸给我买的!”江承业争辩道。
“真的?”
“真的,我姐还有呢!”
花姐闻言,总算略略放宽了心,招招手说:“那就行,搁这,放桌子上吧,待会儿要吃饭了,先别吃了。”
江承业点点头,把两只礼盒摞在桌子上。
花姐合上画报,伸手搂住儿子,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叮嘱起来。
“承业,记住了,不论你爸给你什么,你都不能挑、不能争、不能抢、更不能要。还有,不许抢你姐的东西,要是让我发现了,我扇你!”
“我没抢,之前那些东西,都是我姐给我的。”
花姐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没抢,我这是在提醒你。”
江承业嘟起嘴,小声嘟囔道:“我知道,你都说好几遍了。”
“说好几遍,是为了让你记住!”花姐轻轻抚摸着儿子问,“妈以前跟你说过什么?”
江承业有点不耐烦,却也只好重复道:“你说你小时候穷,快要饿死了,是大妈给你的饭,你才活下来了。”
“对,所以你更不能去争去抢,没说给你,你就不能上赶着去要!”
“知道。”
江承业闷闷地回了一句,紧接着,目光却又被桌上的礼盒频频吸引,到底是个孩子。
花姐看出了儿子的心思,想了想,问:“这里头是啥?”
“我也不知道。”江承业巴巴看着,忽然笑起来问,“妈,你让我看看呗!”
迟疑片刻,花姐还是拆开了礼盒,一看,是一盒杏仁酥,不知是什么字号,但看起来倒挺精美。
“行了,看完了,收起来吧!”
花姐故意挪开礼盒,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便笑着说:“算了,让你吃一块儿吧,就一块儿啊!”
江承业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咬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
再要咬时,却又忽然停下来,递过去,说:“妈,你尝尝。”
“我不吃了。”
“你尝尝,可甜了。”
花姐拗不过,便接过来吃了,细细品味片刻,味道确实很好,于是便又从礼盒里拿出一片,递给儿子,说:“那就再补偿你一片吧!”
江承业自然开心,连忙拿过来吃下。
“好吃?”
“真好吃。”
小小的房间里,母子俩一边吃着杏仁酥,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痴痴地傻笑起来。
不多时,大宅里便渐渐热闹起来。
听楼下的声音,似乎是南风和西风陆续回来了,紧接着是赵国砚。
众人回家的头一件事,自然是去斜对面的书房,跟大嫂请安,送礼物,谈生意上的琐事。
听说他们最近去了沪上,不知又闹出了多少风波。
但那些江湖上的纷争传闻,似乎已经离花姐的生活很遥远了。
她无心多问,更无意掺和,尤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涉身其中。
江承业听见动静,恍然想起了什么,便说:“妈,我爸耳朵坏了,他说冻掉了,沪上在哪,比奉天还冷么?”
“不知道,你也别管了,跟你没关系。”花姐顺了顺儿子的头发,轻声叮嘱道,“你可不许瞎惹事儿啊,给家里省点心,听话。”
江承业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快,宅子里便渐渐传来饭菜的香气。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先去敲了敲书房,再去另一侧敲了敲许如清的房间,最后才轮到屋子里的娘俩。
“二奶奶,吃饭了。”英子探头进来,招呼着说。
花姐应了一声,随即领着儿子离开卧室,去了楼下的餐厅。
还没到时,热闹的交谈声便已此起彼伏。
走进餐厅,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江连横、胡小妍、许如清、薛应清、赵国砚、张正东、王正南、李正西,小北不在,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众人见她来了,自然说说笑笑地请她入座。
王正南领着自家媳妇儿,更是频频打趣,一口一个“二夫人”叫着;李正西又是孤身一人过来,除了逢年过节,几乎看不到谷雨。
花姐咧咧嘴,算是笑过了,随后领着江承业走到桌子的角落里坐下。
这时,主位上的江连横忽然招了招手,大声说:“儿子,老搁犄角旮旯猫着干啥,过来,搁我旁边坐着!”
江承业没敢动,抬头看了看生母。
“这小子,又犯毛病了,我让你过来,你看你妈干啥?”
江连横嚷声催促,看样子已经很不耐烦了。
花姐便理了理儿子的衣裳,推着他过去,并在耳边小声提醒道:“去吧,别乱说话,规规矩矩的。”
江承业有点犹疑。
江连横见状,便皱着眉头摆摆手,说:“这个费劲,拉倒,就在那坐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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