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朕非英明
泰启帝冷冷地看了三皇子穆永祯一眼,没有理会他这些蠢话,而是问王子腾,“京营的兵何时可以练好?”
王子腾虎躯一震,心头已是大喜,皇上果然要重用他,若是能够在平叛中立下大功,何愁爵位?
王家祖上也是有爵位的!
“回皇上的话,臣以为整饬京营,未必一定要因循守旧,若能边战边练兵,也不失为办法。京营本是我大顺的精锐之师,军卒本就有以一敌十之勇,只是国家太平,久不经战,方为人看轻。若陛下但有差遣,京营儿郎们只等着为陛下立功!”
这番话,泰启帝爱听,他缓缓点头,捻着胡须道,“如今年成不好,遍地饥荒,以至于流民四起,这些流民曾经也是我大顺的百姓,良民,眼下确实到处作乱,究竟是抚是剿,尔等如何说?”
贾琮的奏疏里,只陈述了他所闻所见,诸多流民已经涌向了辽东,由此可见中原之地流民之乱,辽东之患只是疥癣小疾,贾琮请泰启帝一定不能对蜂拥而起的流民叛乱掉以轻心。
这也是贾琮吸取了明末之事而对皇帝提的醒儿,他也绝不会蠢到劝皇帝一定要将这些流民赶尽杀绝,一旦成为流民,虽说是为饥荒所迫,但也丧失了做人的底线,此等人,抚是一定抚不好的,君不见崇祯的江山是如何丢了的?
君不见后一朝的曾国藩等人是如何对待流民的!
贾琮不会出这样的主意,泰启帝心头对这些流民还抱有一丝幻想,且担心手段太过惨烈,而失了民心,毕竟,谁也不是天生就是造反的坯子。
南安郡王忙道,“皇上,臣以为这些流民昔日也是大顺的良民百姓,若非地方官吏胡作非为,不理政事不说,还贪财好货,导致官逼民反,岂有这些乱事?“
就在章启林等人深感好奇,以为南安郡王是不想王子腾立功之时,其话锋一转,道,“臣以为当剿抚两用,先行剿灭之事,待震慑那些流民,再进行安抚,方可致用大济!”
这乃是老成谋国之言,泰启帝微微颔首道,“郡王所言,卿等以为如何?”
忠顺王道,“臣以为再妥当不过了!”
章启林也是无话可说,道,“臣也以为妥当,只是,去今两岁流民四起,虽有地方官员安抚不利之由,主要还是天灾而起,请皇上明鉴!”
章启林乃是文官,而地方亲民官均是文官出身,章启林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安郡王往文官集团身上泼脏水,这番为己辩解之言,不管泰启帝听不听得进去,他是一定要说的。
泰启帝摆摆手,那些话,他只是听听而已,并无深究之意。
吏治败坏至此,非一朝一夕之事,想要整治好,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就按照郡王所说去办吧!剿的事就交给王爱卿了,命翰林院拟旨,王卿尽快领兵出京,户部筹备好米粮,随时准备安抚之用!”
泰启帝议了这会儿事,人已是明显精神不济了,吴极忙过来搀扶着他,背对着忠顺王等,将泰启帝的意思表达出来,“诸位大人请回吧!”
忠顺王担忧地朝泰启帝看了一眼,忙垂下眼,转身离开。
穆永祯则偏过头,想要越过吴极的肩膀往泰启帝的脸上看,却被吴极遮住了,他踮起脚尖,正要望去,被四皇子穆永祚拉了一把,“三皇兄,你在看什么?”
“啊,我,我担心父皇!”
“出去!”泰启帝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吴极转过身,对穆永祯道,“三皇子,您请吧!”
穆永祯怒得跺了跺脚,十分不甘地跟在众人的后面,出了临敬殿的大门。
到了门口,他狠狠地瞪了穆永祚一眼,转而一阵风一样地朝大明宫而去。
大明宫的门开了一道缝儿,戴权将穆永祯迎了进来,笑着道,“殿下来了,太上皇起了身,这会子在斋宫里呢,等着殿下过去说说话。”
穆永祯不由得欣喜,忙加快了脚步。
檀香袅袅地从门缝里钻出来,斋宫门前厚厚的雪并没有扫去,冬日的阳光并没有多少温度,只将雪面照得越发白了,穆永祯小心地踏在细长的小道上,尽量不去踩两边干净的雪粒。
大殿里依旧是门窗洞开,丝幔被吹得四处飞舞,太上皇依旧穿了一件单衣道袍,跪坐在三清神像面前,手里拿着铜杵,随着念叨经文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在铜磬上。
穆永祯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太上皇做功告一段落,睁开了眼睛,他才上前去行礼,“孙儿见过皇爷爷!”
“嗯!”太上皇朝旁边的一个蒲团看了一眼,“坐吧!今日临敬殿议事,如何啊?”
穆永祯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太上皇道,“你一定在怨怪朕为何让你说那一句话,明明知道伱父皇不会让你们这些皇子们带兵,却偏偏一定要你去请兵,你觉得你父皇心里头对你肯定不满,你对朕也自然生出了不满来。”
“孙儿不敢!”穆永祯心底里是有一些不解,却也绝对不敢生出怨恨来。
“论起夺嫡,这大顺的天下,还有谁比朕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得多呢?”太上皇挣扎着从蒲团上起身,穆永祯不敢扶,只在戴权将其搀扶起来后,跟在后面。
“朕亲眼见过朕的父皇与兄弟们争那一把椅子,朕也曾与朕的兄弟们一起争过那把椅子,当年你父皇和他的兄弟们,朕的儿子们争那把椅子的时候,朕可是将他们的那点子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说完,太上皇转过身来,朝穆永祯看了一眼。
穆永祯低下头,为心头的那点不安而惭愧,又极为惶恐,“皇爷爷英明!”
“朕非英明,朕只不过是经历得多了些!”太上皇一阵剧烈咳嗽,“朕曾经坐过那个位置,又被你父皇从那个位置上逼下来,将来史书之上,必定会把朕当做无能之君来痛骂羞辱,却又哪里知道,朕输给朕的儿子又有何羞耻的?
你或许不会明白朕的感受,但没关系,将来等你坐上了那个位置,看你的儿子们为了那把椅子争出个胜负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朕的想法。
那时候,胜出的那个会瞄准你,你就会很矛盾,既想他争赢了,又怕他争输了。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对此时的穆永祯来说,太难了一些,他苦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孙儿愚钝,请皇爷爷赐教!”
太上皇哈哈大笑,扶着戴权的手往外走去,朔风越过了长城,朝这中原之都吹进来,大口大口地灌进太上皇的胸口,令他喘不过气来来,咳得撕心裂肺,却是谁也不敢提议让他请太医。
稍顷,戴权服侍太上皇服用了一粒丹药,太上皇原本有些虚弱的身体,突然就亢奋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在榻上盘坐下来,通过用功,将药性吸收。
这时候,是万万不能有人打搅的。
戴权忙从里头出来,轻轻地掩上了殿门,见穆永祯不甘心地朝里头张望,他忙摆摆手,示意穆永祯赶紧出去。
二人朝外走了一段路,穆永祯很是失望,问戴权道,“戴公公,适才皇爷爷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明白,可否为我说说?”
戴权笑道,“殿下说笑了,老奴愚钝,哪里就懂太上皇的圣意了?”
穆永祯知晓,这天底下若说还有谁能够体会太上皇那深不可测的圣意,也就眼下这个人了,他有些着急道,“戴公公,我是真不明白,还请教教我!”
说着,穆永祯朝戴权躬身行了一礼,颇有礼贤下士的风度,戴权见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眼见太上皇身子骨儿不好,他也是不得不寻一条退路了。
“殿下,这可万万不可!”戴权朝一旁让了一下,扶了穆永祯一把道,“殿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风太大了些,咱们朝那边走两步!”
二人在殿门前的一处角落避风口里立住了,四处并没有人,隔了厚厚的宫墙便是外头的大街了,是极为安全的所在,并不怕隔墙有耳。
“不知殿下哪一点听不懂,老奴虽说愚钝,也愿意为殿下参谋参谋。”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何皇爷爷一定要我去向父皇说领兵的事,我从未带兵打仗过,若是父皇果真让我领兵平定,那可如何是好?若不,便是代表父皇对我不信任,我又何苦越发让父皇对我不信任!”
想到之前在偏殿中被泰启帝那般冷落嫌弃,穆永祯心中不无担忧。
戴权一笑道,“殿下孝心盖过天,皇上一定能够体会得到,也必然能够体谅殿下的这番苦心。”
见穆永祯不明白,戴权索性直言道,“但凡是龙子无有不想坐上那个位置,这番话,太上皇没有说,殿下应当能够明白,皇上自然也能明白,殿下不争是争,争也是争,索性坦坦荡荡地争,皇上也会对殿下放心。
去今两岁年成不好,饿殍遍野,太上皇为此已是亲自打醮七七四十九日,为天下百姓祈福,偏生那些刁民们不肯好生活着,一定要寻死,朝廷既然决定行剿灭之策,殿下主动请愿,已是赔上了民望,这番忠孝之心,皇上如何体会不到呢?
殿下若担心因此惹怒了皇上,便是多虑了!“
穆永祯闻言已是大喜。
送走了穆永祯,戴权也是松了一口气,他笼着袖子,看着其身影远去,久久凝视,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是少不了一场拼争,三皇子因小时候在大明宫抚养过,又是居长,太上皇对其殷望甚重,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在戴权看来,三皇子有了太上皇的支持,夺嫡这一场战争,胜算较高。
戴权一直想投奔穆永祯,但若是主动去投,就太不合适,也太为掉价了,今日这一番交谈,实在是落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不过,戴权在宫中浸淫了几十年的老人,能够在太上皇跟前待这么久,已是老成了精的人了,他当然不会觉得穆永祯是真的听不懂太上皇的话,要自己为他解惑。
这不过是结盟的一种手段罢了!
穆永祚从宫里出来,就径直去了城外的玄真观为他母亲祈福,上完香,拜完了三清之后,穆永祚信步去了后山。
山上的十亩梅林已是阵阵芳香醉人,林中一小亭,亭内风雪不侵,当中的石桌子上生了一小炉,茶香与酒香交织,遥遥地透过梅香传来,更是令人馋涎欲滴。
“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穆永祚已是加快了脚步,进入亭中时,三两好友已是起身,朝他行了礼。
“不必客气,让诸位久等了!”穆永祚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的阵营虽不止眼前这几个人,但毫无疑问,比不上穆永祯那边的,有太上皇撑腰,那朝中文武不知有多少人会站在他的身后,只不过眼前未到时候,显露不出来罢了。
“来,刚刚温好的酒,端华从一家私家菜坊买回来的肘子,听说原先赵老元辅的最爱,味道很是不错!”穆允正提起酒壶为穆永祚斟满了一杯。
穆永祯二话不说,一口闷掉,越发显出他的不快来。
穆允正再次给他斟满一杯,他又是如此,一连三杯皆然,这令铁图和赵端华面面相觑,穆永正端着酒壶不敢再斟酒,而是道,“这是为何?哪有你这样喝酒的?”
四下里也没有别的人,四人经常聚一聚,夺嫡之事,虽说穆永祚不可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们,三人肯定是他这一边无疑,包括其背后的家族,将来也是要帮他一把,穆永祚在三人面前也没有太多隐瞒。
“给元泽的信,他回了吗?”穆永祚问道。
铁图摇摇头,“还是没有回,听说这一冬来,他一直在追剿奴儿哈赤,应是抽不出空来!”
赵端华也道,“奴儿哈赤还对贾赦动了心思,不知道是谁在其中出的馊主意,他两下里都要应付,还有朝中的那些人巴不得他打一场败仗才好。”
穆永祚道,“不错,今日在父皇跟前,南安郡王还在给他挖坑,句句不离元泽拥兵自重,我这样的身份,也不好为他辩解,要不然不但帮不到他,反而还会把他拖下水,就什么话都没敢说。”
铁图道,“自是不能说的,要是能说,忠顺王肯定会说,谁还比忠顺王好说话一些?”
“早先听说,父皇要将宪宁许给贾琮,一肩兼祧,宪宁跟着去了北地半年了,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消息,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
穆永正道,“这些都不是殿下要操心的事,元泽眼下望风不动是好事,一旦他有所表示,他不但坐不稳辽东,连手上的军权都要交出来。
殿下只需相信一点,殿下与元泽有同窗之谊,而元泽与三殿下毫无瓜葛,元泽是个聪明人,若不帮殿下,也绝不会去帮三殿下。
到了关键时候,若是能够推动元泽一把,殿下所谋也就唾手可得!“
这令穆永祚很是安心,他也相信贾琮绝不会与三皇子搅合在一起,他那个皇兄蠢笨有余,只占了长与从小在大明宫抚养过的光,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贾琮那等聪明人,自然知道,若是选了这样的人为主,将来,所有事情都出乎意料,终将容易酿成大祸。
“三皇兄一出了临敬殿的门,就去了大明宫。今日他在父皇跟前请要兵权,依我看,并不简单。说不得就有皇爷爷在背后出谋划策。”穆永祚忧心忡忡地道。
铁图十分不解,“皇上身体抱恙,入冬之后,愈发不好,这种时候,一定十分忌惮皇子索要兵权。若三殿下不知此事,太上皇当会提醒他,为何还……”
穆永祚道,“这也是我很担心的一点,父皇会以为,皇爷爷并没有十分站在三皇兄一边。”
“皇上好平衡之术,看似对三殿下和殿下一视同仁,想要看谁最终逐出,就不知道,皇上是看好胜出一方还是会忌惮?”穆永正也拿不定主意,这时候,他也能体会到,若是贾琮在就好了。
贾琮定是能够领会皇上的意思。
穆永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道,“五军都督府毫无疑问是站在三皇兄那一边的,说来说去,我们还是势弱一些。”
穆永正摇摇头道,“殿下忘了,当年皇上也是势弱的一方。从古至今夺嫡之事并不看势力大小,单看上天如何抉择,所谓天子,便是此由来。
但毫无疑问,上天所选都是民心所望,均是能够将天下,将百姓放在心上的雄才大略之主。殿下素来有中兴之志,上天当不会辜负殿下这一片痴心!“
穆永祚眼中含着热泪,点头道,“我也唯有这一点痴心了!”
匆匆说过几句,铁图道,“我听说贾琮的嗣父是在这玄真观出家,他乃是太上皇的替身,在太上皇跟前是能说得上话的。”
穆永祚却是摇摇头,“贾敬久不理红尘事,不好惊扰到他。”
而最为重要的是,他一直怀疑太上皇通过这般手段来影响夺嫡,究竟意欲何为?
太上皇若中意谁,直接让父皇立太子不就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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