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情情黛玉
谁都知道熙凤说的是黛玉。
王夫人脸上显出古怪的神情来,想她那能干的小姑子天不假年,年纪轻轻就没了,留下了这一根独苗,老太太当初死活要接到荣国府来,打的是什么主意,她真是太清楚了。
说起来,这事儿要感谢贾琮,若非贾琮闹出那么一出来,她还不好将黛玉撵走,若是天长日久,不定她这傻儿子会如何。
不过,横竖到最后,她都不会答应让儿子娶黛玉这个孤女,大不了让她陪儿子玩几年,横竖损失也不是她儿子的。
宝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凤姐姐说的是黛玉,他一张满月般的圆盘脸上顿时显得黯然神伤,林妹妹再也不理他了,他去了东府几次,都被人在二门口拦了下来。
东府那边的人都好凶,一个个长相也很狰狞,前儿他下学后又去了一次,被焦大呵斥一番,他都不敢告诉人。
如何才能让林妹妹和以前一样陪他顽儿呢?
王夫人看到儿子原本开开心心的,一说起黛玉来,就又是一副这样没了魂儿的样子,心中对黛玉的憎恶就越发深了。
贾母这才想起,黛玉已有好些天没有再来了,忙对熙凤道,“你去东府那边瞧瞧,你林妹妹她身子骨儿好不好?我还记得她入了冬后,就好犯喘,是不是又病了?”
当初,她要把外孙女儿送走,也是有她的难处,这事儿必定也是伤了玉儿的心了。
熙凤忙道,“老祖宗先别急,我先去看看,我听说林妹妹的身子骨儿好多了,不定是天冷了,在屋里猫冬,不肯出来呢。”
探春起身道,“凤姐姐,我和你一块儿去。”
宝玉也忙道,“我也去,我也好些天没看到林妹妹了。”
王夫人笑着对儿子道,“宝玉,以后不可叫林妹妹了,要叫琮儿媳妇,她是伱弟妹呢。”
宝玉就跟傻了一样,眼睛也直了,眼珠子也不动了,额头上的汗滚落下来,熙凤瞧着吓了一跳,大喊一声,“宝玉,你怎么了?”
老太太和王夫人这才慌了,忙上前来,掐人中,灌水,好一番折腾,宝玉都醒不过来,还是熙凤喊了一声,“宝玉,林妹妹来了!”
“在哪儿?林妹妹在哪儿?”宝玉这才醒过神来,抬眼四顾,却没看到林妹妹,眼泪都落下来了,“林妹妹再也不理我了!”
探春一双英挺的眉毛锁起,瑞凤眼中神色莫名,上前一步,欲说点什么,却看到王夫人朝自己投过来的眼里,有着来不及散去的冷漠与厌恶,她抿了抿粉嫩、丰满的唇瓣,垂下了头。
“哎呀,这还跟小孩子似的,要林妹妹陪你顽儿呢,走啊,我要去找林妹妹,你跟着我去,看林妹妹理不理你?”
熙凤大剌剌地笑着,扯起了宝玉的手,宝玉这才欢喜起来。
袭人用帕子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干,殷勤体贴地拿了大氅帮他披上,踮起脚来,将兜帽戴在他的头上,又嘱咐跟的婆子别忘了给宝二爷的手炉里换炭,别只顾着自己吃酒,忘了给宝二爷添炭,白把宝二爷冷坏了。
待人走了,王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贾母道,“袭人这丫头是不错的,自她跟了宝玉,我也少操了多少心。”
如今,虽说王夫人对贾母不敢不孝顺,但比起以前,做的多是些表面工作了,贾母也是心知肚明,她是个擅长装聋作哑的,只要大面儿上过得去就罢了。
前朝后宫分不开,这后宅也一样,一个“孝”字,顶不了多少事儿,特别是贾家遭此大难之后,想要再次掌握话事权,还得从别的方面找补。
“薛家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琮儿过去不是打仗吗?怎地还和薛家那孩子扯上干系了?”贾母问道,心中却觉着,薛家犯到那杀才手里,才是活该。
“说是和咱们这位琮二爷在花楼里争一个花魁,蟠儿那孩子平时出门也带几个随从,琮哥儿跟前都是亲兵,况且他又是朝廷的三品武官,真要闹到衙门里去,纵是蟠儿有理,也变成了无理来。”
贾母也心知其中有异,横竖眼下也不是自己人这边吃亏,问也问不出一个真实的话来,索性就不问了。
天气渐寒,临近年关,黛玉这边收到了贾琮从江南写来的信,正坐在内书房里读着。
玉雪脸上,如烟似雾的两道罥烟眉微微蹙着,随着往后读,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寸寸相思,两片红霞渐渐地爬上了玉润般的脸颊,不染而朱的唇瓣轻轻抿着,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琮哥哥看似清冷如玉的一个人儿,实则,背地里说话总是荤素不忌,他这性子,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得知贾琮年后即可回京,她自是高兴万分,三年相伴,一朝分离,又是夫妻情重,这份相思,正如贾琮词中所言,才下眉梢,又上心头。
“奶奶,二门上说,西府二奶奶领着宝二爷、三姑娘过来了,说是奉了老太太的命,来看望奶奶。”紫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快请进来!”黛玉忙将贾琮的信收起来,用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装好,放进了抽屉里,这才起身。
她才进了宁熙堂,便看到门口的丫鬟打起了帘笼,熙凤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宝玉和探春,三人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自有随身的丫鬟婆子接了过去。
“凤姐姐,宝二爷,三妹妹,快请坐!”黛玉笑着道。
天儿有些冷,宝玉搓着手上前来,走到了黛玉的跟前,歪着头,上下打量黛玉,圆盘般的脸上堆着深深的笑意,“妹妹瞧着气色不错呢,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黛玉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用帕子遮住了脸,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罗汉床上,羞愤不已,“多谢宝二爷关心,烦请宝二爷跟老太太说,就说我一切都挺好的!”
这是将宝玉的这番话,托词是老太太问的,彼此脸上都好看些,要不然,传出去,贾琮不在,宝玉如此关心弟媳妇,外头的人不知道宝玉这性子,一句流言蜚语就能把她逼死了。
宝玉别处尚可,在听话听音上,很有些天赋,神色顿时就黯然下来了,“老太太虽说也关心妹妹,可就不许我不关心妹妹了?妹妹莫非忘了,昔年你在那边,我们俩在老太太的屋里一桌儿吃饭……”
熙凤一听要坏事,如今的黛玉和从前可不一样了,她分明和那边都生疏起来了,若是让外头那位知道,他这心肝宝贝在京中被他们欺负,还不知道要闹将成什么样儿呢。
“宝玉,这都是多久远的事了,那时候林妹妹才六七岁光景,小孩儿一个,也才在咱们那边待了两个月,就被琮兄弟带到了南边去。”
熙凤说到这里,也不管宝玉如何伤心难过,垂头丧气,对黛玉道,“琮兄弟一去南边四五年,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说起贾琮,黛玉的脸上方才有了笑意,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抹蜜色,笑着道,“多谢凤姐姐关心,才来了信儿,说是年后就要回来了。”
“这敢情好!你们两口子自从成了婚,就没见着人面儿,回来了以后就不会再走了吧?”熙凤本想打趣两句,小姑子在,有些话倒不好说出口了。
黛玉玉雪般的脸颊圆嘟嘟的,这几年,她是眼见着长好了,罥烟眉下,一双含露目里盛满了相思,缓缓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呢,琮哥哥甚少和我说这些。”
“也是,这些朝堂上的事儿,纵爷们儿说了,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哪里又懂?对了,我才过来的时候,听二太太说,琮兄弟在金陵和薛家闹得很不好,这事儿,琮兄弟可有和你说?”
黛玉便知道,熙凤这番来,主要还是为这事了,这大雪天里,难为她跑一趟。
正在这会儿,听到外头打帘笼的丫鬟道,“大奶奶和姑娘来了!”
惜春到了东府之后,因这边只有她一个姑娘,是以,西府那边说起她还是四姑娘,东府这边的下人们便直呼姑娘了。
“四妹妹来了!”探春忙起身,看到尤氏和惜春联袂而来。
尤氏刚过花信之年,因是寡妇,穿着打扮并不出彩,但她姿容不俗,白皙滑腻的脸蛋儿略显丰盈,莹润杏眼中,神色恬淡祥和,足以可见这些年,尤氏在东府过得有多好。
“大嫂子来了!妹妹也来了,天儿冷,过来路上雪滑吧?”黛玉也起了身。
“听说凤丫头带着宝二爷和三妹妹来了,四妹妹嚷嚷着要过来,我就陪她来了。”尤氏一向少出院门,是以,才有这句话。
“大嫂子也不往我们那边走走,就一个人喜欢闷在家里,有什么好的?”熙凤嗔怪道,一张欺霜赛雪的脸上,神情生动,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她如何不知道尤氏一向不出门,不去西府的缘故?当初琏二倒是过来,冲到了后院去,贾琮直接把二门上的婆子都杖毙了,这事儿,她后来听说了,羞都羞死了,却也极为羡慕尤氏,死了丈夫,倒是摊上了个能干的小叔子。
也正好趁了她的心,这些话,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尤氏也只笑笑,“天寒地冻的,懒怠走动,你回去了,也帮我向老太太问安,改日我再去向老太太请安!”
“这都好说,老太太还计较你这些个,倒是总惦记你呢!”
尤氏笑笑,这才问道,“你们才说起琮兄弟,在南边怎么了?”
尤氏有今日这安定富足的生活,全赖仗贾琮,是以,怎能不关心呢,她也时常会问黛玉一些,知道贾琮在江南好,她也能安心。
若没有贾琮,哪有她今日这样安逸的日子,既出不得这门子,又没有容身之地,怕不是如今坟头上的草都老高了!
“凤姐姐才说,二太太那边在问,琮哥哥在金陵和薛家的大爷起了争执,问我知不知道怎生回事?”黛玉道,心知既然二太太问了,便绝不只是过问一下情况,其中必有缘由。
宝玉斟酌着道,“我听太太说,是琮兄弟和薛大哥争花楼里的一个花魁,生了嫌隙,这一次薛大哥和人争买一个丫鬟,琮兄弟就趁此机会拿住了薛大哥,说是薛大哥打人,把薛大哥投进了大牢。”
他此言一出,整个宁熙堂里一片哑静,人人的面色都透着几分古怪。
这把贾琮说成了什么人?且,当着她们这些人的面,怎地还连花魁都说出来了?
黛玉一双罥烟眉蹙起,含露目中隐着一丝厌烦,朝宝玉看了过去,柔弱的声音里透着坚定,“宝二爷,是太太说的吗?”
“啊?”宝玉不解,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说琮哥哥与薛家大爷争一个花魁?可琮哥哥给我写来信的时候,分明说,他和人约了在烟雨楼谈事情,薛大爷一上来,对他十分的不尊重,还拿话威胁,说他舅舅是京营节度使,他姨父是荣国公府,才会起了争执,生了嫌隙。”
熙凤心头不以为然,心说,才问黛玉琮兄弟在江南的事,黛玉是怎么说的,一问三不知,这会子倒是知道得这么细了。
尤氏忙在一旁道,“是啊,琮兄弟怎地会是那等人?弟妹回来的时候,可是把琮兄弟跟前的丫鬟都带回来了,琮兄弟跟前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留,一个人在江南,和人家那些文官又不同,他是上战场杀敌,哪里有时间做那样的事?”
熙凤一见这情况不对,忙笑道,“哎呦,大嫂子和林妹妹还见怪起来了,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宝兄弟年纪小,知道什么?他也是听人说的。”
“宝二哥年纪小,琮二哥比他难道还大不成?”
惜春婴儿肥的脸上分明凝着冰霜,不高兴地道,“宝二哥,太太的那些话肯定是薛家说的吧?薛家不向着他们家的人说,难道还向着咱们家的人说不成,你偏偏不分是非,不向着琮二哥,向着薛家的人,连个亲疏远近都不知道。”
探春愕然,看着惜春的目光都呆了,这还是那个心冷口冷,性格孤僻的人儿吗?
她一向连自己身上的荣辱都不在乎,此时却知道要护着兄长了,真是奇了怪了。
“四妹妹,那你呢?你可是从小儿在西府那边和宝二哥哥顽在一块儿的,这才过来了几年啊,你又没见着琮二哥几面,你怎地就向着琮二哥,不向着宝二哥了呢?”探春开着玩笑道,她也知道琮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也听说过薛家那大爷不是个好的。
惜春轻扯唇瓣,依旧不悦地朝宝玉看去,见他原本也是惊愣的脸上,此时换上了好奇的表情,也觉得自己方才疾言厉色是不是过了一点,歪着头,纤细的手指摆弄着垂落胸前的小辫,“我也不向着谁,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罢了。我只在想,若琮二哥是那种人,皇上怎地还会重用他呢?”
宝玉不以为然地道,“可我听太太说,琮兄弟不过是因为袭了东府这边的爵位,皇上才会重用的,不过,这也算是他运气好罢了。”
他就成了你们眼里的英雄了!
又是太太说的!
黛玉想到以前,宝玉一向骂一些男人是泥猪癞狗,此时看在她的眼里,这人虽生了一副好皮囊,分明就是个泥猪懒狗。
她不由得冷笑了一下,“也是啊,琮哥哥那案首的功名,就不知道是托了谁的福了?难不成是托了宝二爷的福?”
可也不见你宝二爷考个功名回来看看!
气氛一下子就显得沉寂起来了。
宝玉此时见黛玉越发不高兴了,就有些着急,忙上前打拱赔礼,“好妹妹,是我糊涂了,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你既想我说琮兄弟好,我以后就只向着琮兄弟,说他好的话你听,可好?”
“要死了!我为什么要你向着他?你向不向着他,与我何干?他又何须要你向着他?他好不好,我心里自是有数,我又要你说他好的话给我听做什么?”
黛玉身子往一边一挪,转过脸去,宝玉还要上前,被紫鹃给拦住了,“宝二爷,咱们奶奶可不比以前在那边了,如今是这边的当家奶奶了,宝二爷也一日日地大了,该懂些规矩了,还成日里往姑娘们跟前凑,袭人也不说管管你!”
“宝二爷还是回去吧,仔细功课做不完,明日舅舅知道了,又打你!”黛玉站起身来,满脸寒霜,“晴雯,送客!”
熙凤看在眼里,这才是当家太太的款儿,黛玉在这东府里,虽有个尤氏比她长,可尤氏分明是要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头顶上既没个祖辈,更加没有婆婆,事事说了算,这性子养得越发直,娇憨蛮横,二话不说就撵人了。
宝玉脸上就越发讪讪地,他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黛玉,黛玉却是背对着他,面儿都不照一下。
晴雯过来了,水蛇腰,削肩膀,芙蓉脸上一双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柳叶眉儿弯弯,琼鼻之下,菱形小嘴微微嘟起,风流灵巧,妖娆动人。
“宝二爷,我送你出去吧!”
宝玉却看着晴雯一张脸痴痴不动了,模样标致自是不必说,实在是晴雯的眉眼又有些像黛玉。
“你就是原先老太太屋里,老太太把你给了琮兄弟的晴雯?”难为宝玉记性还好。
熙凤过来还有正经事呢,被宝玉这么一打岔,一耽搁,就担心一会儿黛玉把她也撵走,忙推着宝玉往外走,“宝兄弟,你是女孩儿一般的品性,一向都会体贴女孩儿,你且出去逛一逛,在前头等我一等,我有些话与林妹妹说,说完了,咱们一块儿回去。”
此时,宝玉满腔心思都在晴雯身上了,他跟着晴雯亦步亦趋地往外走,待出了门,走在抄手游廊上,又问了一句,“晴雯,你在这边,过得可好?”
晴雯不知道这位爷发的是哪门子痴,道,“宝二爷问得真是蹊跷,我一个奴几辈的,在哪里左不过是服侍人,难不成还想像宝二爷这样,被人金宝玉宝地待着?”
这就是过得不好了,也是,贾琮那样的人,若是个好的,也不会把林妹妹,晴雯这样的女孩儿冷落在一旁,他真是心疼极了。
宝玉便一把捉住晴雯的手,“晴雯,我去跟老太太说,把你要到我屋里来,我不要你做什么,每日里陪着我顽就好了。”
晴雯吓得跳了起来,将宝玉摔开,“宝二爷,你要死了,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你当谁都是袭人,方方面面都纵着你?”
宝玉只觉得伤心欲绝,林妹妹变了,他怎么做小伏低都不管用了,连晴雯这样风流灵巧的丫鬟也不和他好,他心头生出厌烦来,只盼着一阵风来,把自己刮走了,让她们找不着,落到那污浊泥淖里去,腐了烂了,化作一抔泥……
晴雯正觉着耳根子清净了,想着快点把这个疯了的送走,才绕过抄手游廊,过了穿堂,二门上的婆子,就跟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喜得都有些癫狂了,
“晴雯姑娘,快,快去跟奶奶说,宫里天使来了,咱们爷晋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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