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言酌似是被林清的三言两语说服了,可即便如此,眼底的困惑却并未消散。
林清见状连忙趁热打铁,不动声色的将枝桠上的露水收集起来,随即问道。
“小酌,你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这种问题难住的人,能不能跟我说说,怎么会想到这里?”
听见林清如此发问,薛言酌只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坦白。
“我有一位朋友,年长我些,但同我一样,也是位地地道道的儒生,若无变故,本来是应当参加此次的春闱的,可前几日……人被废了。”
林清这才知晓这几日为何薛言酌始终不曾回府,事情还要从那日的春风楼争执说起。
正如先前蚩素霜所说,薛言酌是应了同窗的央求一同前往的春风楼,此事不假。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薛言酌一早就同一位春风楼的学子有约,便是没有这位同窗的邀请他也要去春风楼走一趟的。
而薛言酌与这位学子的相识要追溯到四年前了,当时这位学子还只是默默跟在一位学识渊博的老者身便的不记名弟子。
机缘巧合之下,二人有了一炷香的闲谈,薛言酌觉得此人言谈间别有风骨,会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那人也觉得薛言酌年纪虽小,但言谈有据,举止有度,对其颇为欣赏。
即便此后这位学子随老者离开,薛言酌与其的书信往来并不曾断过。
而现今,那位老者故去,当年的不记名弟子也渐渐在一众学子之中崭露头角,年纪轻轻便有了参与春闱的资格。
此番二人于京中重聚,薛言酌自是欣喜万分,可他还来不及预祝旧友不日在春闱中金榜题名,就出了变故。
那日春风楼虽现场混乱,可他与那位旧友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甚至他那位朋友为了护着他,脸上的伤还更严重些。
原以为这便是在春闱之前遭受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无妄之灾了,可那日二人分别后,不知为何,薛言酌的那位朋友又与一个官员子弟起了冲突。
纨绔之人向来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风。
那人寻了几个打手,趁着月黑风高废了那学子的右手。
我朝有明文规定,为官者须面目端正、身体健全。
于仕途上,那人……此生怕是无缘再进一步了。
薛言酌说他那位朋友并没有什么根基,这么多年一步步走到春闱也吃了不少苦,好在为人聪慧,才二十六岁便有此成就。
若是在春闱中得了个较好的名次,日后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林清对此深以为然,这可是未到而立之年的举人老爷啊。
京城内下手如此狠辣,自然是有恃无恐,事后倒也抓住了两个打手,此二人也是痛快,直接承认了伤人的事实。
但却只说是自己心生歹念,绝口不提背后之人,动手之人已被押进大牢,可幕后黑手依旧活的自在。
那位断了手的学子伤的不轻,也只能安心养伤。
薛言酌知道此事自是心中不愤,即便他相信朋友,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却也无可奈何。
他担心朋友想不开,这些日子一直守在朋友身边,想要开口宽慰,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伤人的是哪位?”
“鸿胪寺卿幼子——韦琏。”
啧,这确实是不好抓啊,韦琏此人是鸿胪寺卿的老来子,得宠的很呢。
“前几日他同我发了好一通火,说我同那些权贵本质上是一类人,根本无法共情于他,此刻出现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为了看笑话罢了。”
薛言酌很是沮丧,闷声道。
“其实我知道的,这不是他真实的想法,他只是想赶我走,担心我围在他身边遭到韦琏嫉恨,我都懂的……。”
“我曾看过他写的文章,言之有物,与他人华而不实的言论截然不同。”
“他曾与我说不求作大官,只愿偏居一隅造福地方百姓,可……经此一事,他心中所想,怕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薛言酌自顾自的说着,如同倒豆子一般一句接着一句,从二人过去信件当中的豪言壮志,到相逢时的喜上眉梢,再到彼此对未来的美好展望。
林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的看着他,直到薛言酌说够了,才默默的开口。
“所以你是在为他可惜吗?”
薛言酌平复下了心情,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可惜,只是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他合该是一个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间的君子,封侯拜相,为万民请命。”
“小酌,你能跟我说这些事情,我很开心,当然,我最开心的还是因为你是一个同理性极强的君子,诚然,若按你所说,你的那位朋友也是如你一般的人。”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是想偏了。”
“饱读诗书,不汲汲于名利,恪守本心,言行有度,亦是圣贤君子,不是吗?”
“既是一心为民的圣贤君子,又怎会计较以何种方式、何样的身份来造福苍生呢?谋士不也是个很好的身份吗?”
“可是……。”薛言酌犹豫了。
“我且问你,你那朋友突逢大变后可有自怨自艾?整日以泪洗面或是愤慨咒骂?”
薛言酌摇头。
事发后,不管是对待上门诊治的医师,还是心思各异的同窗,他都言行有度,一如往常那样,并无偏激之处。
“那他可曾同你抱怨过前途昏暗?一想到未来的日子就觉得苦不堪言,头昏眼花,难以接受?”
薛言酌摇头。
恰恰相反,在卧床休养这几日,他这位朋友还能时不时的开上几句玩笑,倒是他自己……总是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林清走近了几步,将一叶锦带花的骨朵递到了薛言酌手心。
“瞧起来你这位朋友对待此事很是坦然啊,反倒是你,可是被自己的思绪困住了?”
薛言酌看着手里的花骨朵沉默不语。
半晌才抬起头一脸认真地指着手里的花骨朵说道:“小姑姑,这株五色海棠是母亲特命人催着花期培养的,好不容易才打的骨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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