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豆说过, 夫人是女中诸葛,不出手则已, 一旦动手就是致命一击。”
褚英豪看向面前的外国女人, 笑着恭维:“现在看,果然是名不虚传。”
伊顿夫人不置可否笑了一下,她拿着高脚杯, 一旁的弗里曼给她续上红酒:“你如果夸我是武则天, 大概就不用再加个前提了。”
一年多的时间,她的中文进步很快, 也知道了中国的一些历史名人。
褚英豪愣了愣,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自觉已经是美化了, 褚爱东原话说她是吃人的黑寡妇。
他尴尬地笑了一下, 刚要说点什么打个圆场。
伊顿夫人便微笑着道:“功劳是诸先生的, 不然也很难集齐这么多罪名,大部分的证据和证人都是诸先生提供的,我不能独揽功劳。”
褚英豪伪造证据, 再找几个“污点证人”, 伊顿夫人买通林薇公司的内部的员工, 坐实林薇的罪名。
证据都是确实存在的, 只不过这些不是林薇做的, 或者不确定是林薇做的, 比如说法国领事的事情, 但配合“人证”就可以落实林薇的罪名。
这样的证据虽不严谨,但有港英政府的撑腰,警局负责“调查”, 林薇这一次再无翻身的可能。
林薇最不应该的就是惹怒港督, 借着天星小轮事件和福升开战,扩大了影响,导致民众给港督起难听的外号,叫他大肚总督,让他被英国方面问责,在国际上的声誉变差。
港督把天星小轮事件的责任按到了林薇身上。
他可不是个“大肚”的人,之前是不得已,被迫忍耐,现在港城终于恢复稳定,是时候腾出手来收拾她了。
况且执行人是伊顿夫人,港英政府只是配合,最后就算是不成,他也可以摘出去,这对他有益无害。
褚英豪连忙谦虚道:“这是应该的,没有夫人的帮忙,我也无法顺利接管东方实业,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只可惜老爷子太倔,死都不肯转让股权,他又不能真的把老东西给杀了,不然一堆等着分财产的亲戚,还有那群虎视眈眈的私生子,只能暂时把人控制起来。
董事会的老家伙不是那么好对付,因为内乱,东方实业的股价一泻千里,没人相信他的能力。正在他焦头烂额之时,是伊顿夫人向他伸出援手,帮他稳住了局势,两人的合作是水到渠成。
“以后要是有需要差遣的地方,伊顿夫人只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褚英豪再次表达感谢。
伊顿夫人扶着脸,听着身后的翻译,露出明艳动人的笑容,她摇曳着酒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男人,但是很多人都只是说说而已。”
啊?
褚英豪看着面前美.艳的女人,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手中的刀叉都快握不住了。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很危险,而被她盯上的自己,像一个会被随时吞吃掉的猎物,他觉得父亲的形容太准确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只要您开口,我一定会尽力帮你办到。”
“尽力啊,”伊顿夫人叹了口气,“就这么一会儿就变了,男人果然不靠谱。”
褚英豪脑门冒汗,他忍着擦汗的冲动,有些尴尬地说道:“夫人不如先说说是什么事情?”
伊顿夫人“啊”了一声,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看你们的华人行太破旧了,是时候应该整修一下了。”
褚英豪的脸色立时变了,华人行大厦在寸土寸金的中环,她这一开口要的就是东方实业最重要的资产之一,她不会是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吧?
他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华人行历史悠久,是四十多年前由林赫英等几位华人合资买下的一块地,他们在中环盖起来第一座华人投资的大厦,洋人不屑于与华人一起办公,所以里面的租户都是华人,因此得名为华人行。
后来华人行产权几经变动,最后被褚爱东用不太光彩的拿到手中。
虽然华人行已经有些老旧,和身边的楼宇比看起来不太体面,但却是东方实业的重要产业之一。
他硬着头皮说道:“这个还要董事会……”
“我相信你的能力,”伊顿夫人笑颜明媚,“现在东方实业资金短缺,出售华人行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选项吗?”
话是如此,但是卖给你哪里可能卖个好价格?
贱卖的结果就是被董事会骂,他的声望会再次下降。
“真的这么为难吗?”伊顿夫人轻叹了一声,“其实我要是真的想为难你,完全可以在帮你之前提条件,我现在说就是在表达我的诚意,一个合作对象的诚意。”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轻慢又撩人,但你要是认为她是在勾.引你,那大概就会闹出笑话,这更像是一种恶趣味,戏弄男人的恶趣味,看着男人对她或是着迷,或是恐惧。
她知道男人的弱点,能轻易地说到对方的痛楚。
“你现在是东方实业的掌权人,是该做点什么,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你还记得你的父亲是怎么做的吗?他的决定向来不容他人质疑,人人都称颂的决定,只会让你成为傀儡,只有这样的决策才是你立威的机会。”
褚英豪愣住了,他看向她:“你……”
伊顿夫人循循善诱:“我当初在福升也是和你一样,要证明自己不是要做得多好,他们会觉得那是应该的,而是要他们知道你多凶。”
褚英豪很自然地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嘲讽,董事会的老东西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废物,其他人露出轻蔑的嘲笑,如此明目张胆,他手掌忍不住攥紧,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最后他咬牙道:“我一定会尽力,不过大概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伊顿夫人扶着脸,笑容依旧动人,“我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最后一句听在褚英豪耳中,说不清楚是安慰还是威胁。
就在伊顿夫人半哄半强之下,褚英豪下定了决心,不就是少卖一点吗?
那么大的一个东方实业,也不差一个华人行。
褚英豪走了,弗里曼忍不住皱眉:“咱们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就只要一个华人行?”
伊顿夫人轻叹了口气,“你不要对我们的合作伙伴这么凶狠,会把他吓走的,”说着她莞尔一笑,“有他在,我们才好掌控东方实业,华人行的价值不在于现在,它现在确实是有些不起眼,真正值钱的是那块地,一旦重新翻修,将会成为中环的下一个地王。”
身怀异宝,却懵懂不知,她最喜欢这样的人了。
弗里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伊顿夫人的眼光,他是十分清楚的,到现在为止,他从未见她有过失手过,她看准的是对方的咽喉要害,只要是到合适的时机,她就能精准地收割战果。
难的不是锁定目标,而是那个时机,比如罗恩被股东告上法庭,比如东方实业的内乱。
他对伊顿夫人说:“汇丰那边刚打过来电话,说麦克有事儿要约您见面,对方很急,任何时间,只要您有空他就可以赴约。”
伊顿夫人笑着闭眼,轻轻地吸了口气:“他确实该着急了,他的3亿贷款快要长翅膀飞走了,他如果还能稳坐泰山,那他这个大班就不太合格了。”
“他怕是要为自己之前的傲慢感到后悔了。”弗里曼评价道。
“希望如此。”
……
愉景湾,开阔的高尔夫球场,伊顿夫人此刻一身清凉的黑色运动装,没有华服的装扮让她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干练典雅,但高挑丰满的身材,修长的小腿,还是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艳丽。
此时的麦克无心欣赏,到现在他一杆球都没有打出去,而是在伊顿夫人打球的空隙,给自己找个说话的机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你这么做却是坏了我的事情。”
伊顿夫人目光追着打出去的球,青青草地,满目清丽,她轻轻地呼吸了一下,轻声说道:“我听说您喜欢打高尔夫,苦练了快一年,今天终于有和您见面的机会,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斥责的话,麦克先生……”
她看向西装革履的麦克,蓝色的瞳眸莹然生光,“您是不是太不绅士了?”
这个女人,麦克咬牙,这是在报复他之前的几次拒绝。
他压下怒火,缓了情绪道:“我并不是针对你,也没有看不起女人,和汇丰打交道,至少要先展示一下你的能力,不然就算见面也是给双方造成困扰,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并没有见到福升有什么起色,只看到你在媒体频频露脸,大有成为香江的亲善大使,根本没有把力气用到福升的业务发展上。”
伊顿夫人立时露出失落的表情,“您这么说,就太让我难过了,这要有个过程,我很努力,不然也不会站在这里,”说着伊顿夫人又露出笑容,表情温柔又暧.昧,“他们都说谁认识汇丰大班,就高攀了财神爷,我一直在为此努力,站在这里,我想我离成功大概只差一步之遥。”
麦克好久都没有这种想要发疯的感觉了,这个女人实在是让人光火。
他忍耐道:“你这么做,不会让你得到一个真诚的合作对象。”
伊顿夫人摇摇头,她扶着球杆,看着草地上重新装好的球:“你说你没有看不起女人,但事实上你对我接管福升很不满意,如果是一个男人,无论他有没有做出成绩,您都不会这么傲慢,毕竟福升是港岛最大的企业,第一大洋行,没道理如此傲慢,可现实是你宁可接受董事会其他成员的约见,也不愿意见我,这让我在福升很难堪,您不知道您的这个举动,给我造成了怎样的麻烦。”
“那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我是女人,你的要求更高,我需要做到像那位林小姐一样,你才会屈尊来见我,这个难度,您觉得是正常吗?”说着伊顿夫人低头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我取代她也是一样的。”
麦克有些不耐地道,“我不管你想取代……”他话至一半,突然停下来,说道,“取代她?”
伊顿夫人满意地笑了:“赫姿的股权质押在你手中,林薇是赫姿的灵魂人物,她没了,赫姿算是倒了一半,现今的情况,她是不可能再翻身了,您早晚都要给赫姿找个买家的,可是有这个能力的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你想要赫姿?”麦克直接道。
伊顿夫人微笑着道:“赫姿有现在的成绩,功劳也有我的一份,事情最难的一关总是在开始,他们的品牌故事中还有我的名字,没有我的助力,赫姿不会走到现在,您不觉得比起一个中国人,一个英国人更适合来出任这个品牌的负责人?林薇现在有心无力,她的愿望自然由我来替她实现。”
麦克深深地看着她,棒球帽下的女人静静地看着他微笑,一派典雅风范,他此刻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罗恩的失败或许不是偶然,她的野心让人感到心惊,她不是媒体口中那个美丽仁爱的女人。
伊顿夫人摆弄着手中的球杆,慢条斯理地说道:“按照规定,银行是没有经营权的,只能托管,您早晚都要为赫姿物色买家,这种情况谁敢接手?但我不一样,如果是我,你就不用担心那三亿贷款能不能偿还,难道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吗?”
说完她放下球杆,看向麦克。
麦克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需要证明你自己,”他平静地道,“你应该知道赫姿易主的前提是什么。”
“我明白,”伊顿夫人微笑着颔首,“我只是在宽您的心,林薇的入狱不会让您三亿的贷款消失,您大可以隔岸观火,耐心等待赫姿新的主人。”
麦克不再说什么。
他走的时候,伊顿夫人微笑着道:“今天可惜了,希望下次您能愿意下场和我打几杆,那我将会十分荣幸。”
麦克吐了口气,走了,弗里曼去送他。
麦克一直没有说话,弗里曼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走到门口的时候,麦克才开口道:“这就是你看中的女人?”
弗里曼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她是不是很不一样?”
麦克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说道:“你根本无法掌控她,她是个狠毒的蛇女,不会满足于现状,胃口会越来越大。”
弗里曼走到前面,为他打开车门:“那也是个美丽的蛇女,不是吗?”
麦克站在车门前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觉得弗里曼中毒太深。
两人认识很久了,但是他一直不知道这个朋友竟然如此痴迷一个女人。
弗里曼叹道,“您对她还是有偏见,如果她是个男人,你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罗恩的手段更残忍,这您是清楚的,”他缓了声音,说道,“她很喜欢您那句‘资本家没有祖国’,并引以为名言,既然资本家没有祖国,那么也不该分男女,只看结果,她现在不是已经证明自己了吗?”
麦克不再说什么,弯身进入车中,留下一句:“只要你不会后悔。”
弗里曼站在原地,看着驶离的黑色汽车。
“真是个固执的男人。”身后传来伊顿夫人的声音。
他回过头,微笑道:“不要这么说,他的态度已经松动了,对结过婚的女人他一向抱有偏见,现在我们只要等就可以了,等他看清现实。”
“坐以待毙可不是我们的风格,”伊顿夫人接过服务人员递来的外套,说道,“想要帮她的人太多了,我们要控制住舆论。”
说到这个,弗里曼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他深吸了口气:“这个贺新……”
他走上前,替伊顿夫人整理头发:“你确定傅文帆可以?”
“大概快要出结果了,”伊顿夫人露出迷人的笑容,“相信我们的傅先生会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给我们的。”
……
傅文帆扶着贺新坐到沙发上,比起之前矍铄的精神状态,此刻的贺老爷子满眼疲惫,佝偻的身体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这些天他动用所有人脉,为了林薇的事情,奔走了一个多星期。
一方面要给警局和港英政府施压,一方面要应对处理舆论。
关于警局对林薇指控的罪名,最开始市民是持怀疑的态度,林薇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恶徒,但有报纸开始“有理有据”地分析,主要指向一个观点,如果没有使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她的财富怎么可能积累得这么快?一个女人,她是靠着什么走到现在?
大家都知道做生意有多艰难,她却一路绿灯,从奶茶店到赫姿,她顺利得不可思议,
报道故意不提林薇的商业手段,引导民众往阴谋论联想。
舆论疯狂地将林薇推向帮会势力,各种各样的流言满天飞,把她形容成一个灭绝人性的毒妇。这里面流传得最广,“可信度”最高的就是说她是法国领事被害事件的真凶。
当初福升已经获得女神的举办权,但最后林薇怎么强抢过来的,到底了发生了什么?
当时发生了两件事情,一是法国领事的死亡,二是福升爆出行贿黑料。
这就很值得怀疑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这两件事让人细思极恐。
但站在林薇的角度,这分明就是颠倒黑白,明明是她的东西被抢了,再拿回来的举动反倒成为了一种阴谋的掠夺。
贺新老爷子低调了一辈子,因为林薇,在媒体上公开发声为她的人品作保。
之后袁国栋也发声说不相信林薇能做出这种事情,并且称赞了她的商业才华,她能获得现在的成就并不让人意外,报纸上已经将她起家的过程扒得差不多了,至少不应该质疑她这方面的能力。
两个大佬出来说话,还是素有品德的人士。
报纸上开始陆续有人为林薇发声,说这是港英政府对华商的打压,林薇是第二个霍家,不过是摘桃子的手段,他们这次的手段更粗暴。大家可以做看客,但是没敢保证第三个受害者什么时候出现,会不会落在你我身上。
一时间,华商人人自危。
贺新发动徽州商会,并联系各商会组织发表声明,要求港府做出回应,并且公布所有证据,公开透明地审理此案。
声明一出,大家纷纷响应,要求港府给市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切看似在像往好的方向掉转。
转折出现在香江大学的公告,林薇被开除了。
公告说校园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所以对林薇做出开除的处理。
意指林薇的品行有问题。
这让很多人感到不解,如果不是确定了,香江大学为什么这么快做出开除的决定?他们又不是警局,不是法院,总要审理有结果再说,发生了什么?
香江大学在港城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培养了很多名人,五十年间向港城甚至是内地输送了大量的人才。
香江大学的公告被各种解读,很多人认为林薇是真的犯罪了,不然香江大学不可能这么言之凿凿。
贺新揉着额头,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倦意。
“文帆……”他轻声道,“到底怎么才能破局?”他像是在问傅文帆,又像是再问自己。
对手太强大了,不止是福升,还有港英政府。
要多大的能量才能与政府对抗?他实在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有办法的。”傅文帆低缓的声音对面响起。
贺新猛地睁眼,看向站在他对面的人。
青年端着刚倒好的热茶,放到贺老爷子的手边的茶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是还有筹码没用吗?”他笑着道,“您完全可以用它和福升谈判。”
“什么?”贺新看着他,突然觉得面前的人变得有些陌生,那笑容带着不同以往的诡异。
是错觉吗?
“您为什么这么不信任我?阿公是我在世界上最亲的人,连你都这么对我,你知道我有多寒心吗?”
他在贺新身边坐下来,慢悠悠地说道:“你手里的那些债转股,不打算用?”
贺新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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