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晔看着面前的少女快哭崩了, 半个多小时还没停下来,原本白净的小脸涕泪横流。
最开始他还能保持淡定, 但时间一长, 他就有些待不住了,不自在地四处寻看,最后在自己的破包里翻出一个东西递给林薇。
林薇看也没看地接过去, 直接用它去擤鼻涕。
等哭够了, 她才发现对方给她的是个手套,看起来还很眼熟。
林薇抽噎着道:“怎么在你这儿?”
宋晔依旧一副死人脸, 慢吞吞地道:“你上次看电影落下的, 我收拾的东西都被老师丢出去了, 就剩下这个能用。”
他收拾了一个很大的包裹, 结果吓到了方廉新, 挑挑拣拣地都给他扔了, 就只剩下几件衣服。
林薇震惊地看着他,惯性地抽嗒了一下:“你的意思我爸在你包里翻出我的手套?”
宋晔不吭声。
林薇悲从中来,这都什么事儿啊, 想起吃饭的时候, 这帮人都在算计她。
“咚咚——”
没等两人再说什么, 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对方隔着门说道:“你们准备一下, 再一会儿就要进港。”提醒了一句, 人就离开了。
林薇闻言立时擦了一把脸跪坐起来, 也不哭了,只是惯性抽噎着,认真地开始收拾检查自己的行李。
这个行动力和变脸的速度, 宋晔也是愣了一下。
发现包里的小樟木箱, 林薇松了口气,锁是开的,钥匙和票据都在里面。
这样,他们到了港城就不会太拮据了。
宋晔从旁提醒:“入港前,还有水警检查。”
林薇点头,表示知道,开始检查樟木箱里的东西。
“你知道这艘船的船东是谁吗?”她问。
“……好像是霍家。”
林薇往脖子上挂钥匙的动作一顿。
“你知道?”宋晔没什么好收拾的,注意到林薇的反应。
应该是她知道的那个霍家,霍家在援朝时期就和内地有物资往来,还因此得罪了港英政府,经常被停水断电。
林薇收拾完,回头发现宋晔打开了一个大木箱子,愣了,这是要干嘛?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的了。
从箱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林薇觉得自己像是腌干巴的咸菜,捂了一身汗,狼狈极了。
接他们的人将二人送到了天星码头,给他们买了票:“下船之后就是港岛,那边会有人接你们去办行街纸。”
两人上了轮渡,因为在箱子里憋得不轻,他们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透气。
终于安稳地坐下来,两人一时间很安静,眼中是美丽的维多利亚港,宽阔的水域,翻卷的海水,耳边时不时响起汽笛长鸣声,极目远眺,离岸的风景,远处的楼宇,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林薇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但她却完全想不起来,三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宛如一片被擦去的空白,除了日记上的东西,她其实对这里并不熟悉。
有的大概只是一点模糊的熟悉感。
现在的香江也和后世差距太大了。
重来一次,她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她的父母随时可能受到伤害,他们明明那么近,却要这么久不能再见。
她独自一人地来到这里,和上辈子一样,再走一遍那样糟糕的人生。
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早一点发觉,会不会就不一样?
她很少有这么沮丧的时候,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但这次不同,突如其来的变故,在没有准备之下和父母分开,实在是让她心绪难平。
林薇心中堆满了愤懑委屈和懊丧,只要一想到家人,她便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酸楚委屈得想要掉泪。
她的思绪是被吵嚷声打断的,一个英国男人从对面的过道走过来,一直在骂人,声音很大,后面跟着一个中国人,一直在道歉,伏小做低,一副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
英国男人一身西服,十分绅士的打扮,手中拿着手绢,走过来都是一副嫌恶的模样,尤其是看到林薇和宋晔两人,眉头皱得更紧。
“This is not charity……”
他似乎在骂属下什么东西定价便宜,他们不是在做慈善。
走到林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竟停下来,“因为你们的无能,”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向林薇他们,说,“这样的□□人才能买得起头等票!”
宋晔看了对方一眼,他听不懂英语,大学外语学的是俄语,但即使如此,也知道这人说得不是什么好话。
但一旁的林薇听懂了。
船上大都是中国人,和其他人比,她和宋晔确实显得寒酸了一些,但花了钱,莫名其妙地被这么骂,也是让她感到惊愕。
合着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来做下等人的?
他身后的男人擦着汗,点头哈腰地解释:“之前市民反对声太大,所以就搁置下来,张议员的意思是再缓一缓。”
可这个解释显然是不能熄灭英国男人怒火,他破口大骂,一时让他闭嘴,一时骂中国人都是讨饭的垃圾,只想占便宜。
听懂没听懂的,周遭的中国人也都不敢出声,身体往一旁挪移,极力降低存在感,不敢和英国男人的目光对视。
还有人索性起身离开,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反正马上就要到港了。
除了林薇。
她看着那个英国男人,从始至终都没移开目光,听着他的每一句话,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哈德.伯纳尔不认为这个落魄的中国女人听懂了他的话,但那双眼睛让他很不舒服,黑色的眼珠冷冷的,直白没有畏惧,还带着一种轻慢和嘲讽。
他在香江这么多年,没有哪个中国人敢用这种目光看他,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在这里英国人有着至高无上的尊荣,就算心有不忿,也轻易不敢得罪。
“What are you watching?” 他怒斥林薇。
他的下属正要向林薇翻译,不料林薇先开口了,“I have never seen such …… ”她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道,“an uncivilized white pig.”到后面她还刻意加了重音。
没等伯纳尔反应,他的下属眼睛蓦然睁大,他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当着面骂英国人白皮猪。
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这个落魄少女,竟然会英文。
显然伯纳尔也没想到,被少女完全挑衅的姿态,震惊得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林薇反应倒是很快,几乎是说完就起身抓着不明所以的宋晔,快步往船外走。
坐轮渡从尖沙咀到中环不过就15分钟,这个英国男人原本就是赶着下船遇到的他们,林薇自然是骂爽了就走,难道要等在这里被人找麻烦?
“Freeze!(站住)”英国男人终于反应过来。
可同时响起的还有到港的轮渡鸣笛声。
“不好意思,让一让。”林薇拉着宋晔挤过前面的人群。
“快走,鬼佬遣人来追了。”
他们动静闹得很大,很多人都看见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也知道这姑娘得罪了鬼佬(洋鬼子),也都主动帮忙。
“多谢。”
林薇一边往前挤,一边道谢。
还有个外国女人主动让开了位置,让林薇他们通过。
这让刚骂完白皮猪的林薇感到些微的不好意思,她只是挑了最过瘾,最能戳到对方痛点的词汇,根本没顾及其他。
如果吴铭在,一定会说她老毛病犯了。
林薇有时候会很冲动,冲动过后就会立即反思,果断补救,但反思完再犯,千锤百炼,屡教不改。
此刻,她一手拎着包,一手拉着宋晔,听着身后的叫喊声,直接用包挥开岸上试图阻拦他们的工作人员。
两人上了岸就拔腿狂奔,也不回头看,就拼了命地往前跑。
反正骂都骂完了,现在后悔也没用。
中环码头人来人往,两人径直往人群里钻。
林薇一边跑,一边喘着气和宋晔说:“你别管我,去找接应的人,我们市政厅汇合。”
结果,她话音刚落,一辆轿车突然停在了两人面前。
林薇心中骂了一句他爷爷的,立时松手,打算各自奔逃。
“请问是林小姐吗?”车上走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林薇逃跑的身形一顿,朝着身后看过去,不是看说话的人,而是看有没有人跟上来。
确定没人追来,她心下松了口气。
林薇剧烈喘息着,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了,她看向一旁的宋晔,宋晔也正看着她,他喘息地扶着双腿,一副被她彪悍操作震惊了的模样。
林薇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的郁气莫名散去不少。
她不会走上一世的老路,她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冒险而大胆地奔跑。
“你们这是——”男人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不由发问。
林薇拖着包过来,喘息着道:“没事儿了。”
她不知道,此刻原本追她的人都被一个英国女人绊住了。
“叶静恩!你到底想干什么?”伯纳尔暴怒,他喊的是对方的中文名。
为了方便统治,在这里的大多数英国人都会为自己取一个中国名字,这更容易让人记住,增添亲切感。
比如伯纳尔的中文名字叫唐怀明,十分中国特色,但又狗屁不通。
叶女士扶了一下宽沿礼帽:“我只是丢了项链,让他们帮我找一下而已,你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伯纳尔自然不信,责问她:“你为什么总是要帮这群卑贱的□□人?”
叶女士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在胡说些什么?伯纳尔你应该感到羞愧的,英国人在这片土地上肆意敛财,压迫这里的人们,官员们贪污腐败,警察与□□勾结收受贿赂,将这里弄得一团糟,你这么说实在是太卑劣了。”
伯纳尔扶着他那镏金的手杖,眉宇间是压制不住的怒意,他看着叶静恩,冷笑道:“我得承认,布雷德选择和你离婚是他愚蠢的一生中做过唯一正确的事情,你简直一无是处,最擅长的就是给男人找麻烦。”
叶静恩的目光变冷,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道:“气急败坏的男人最喜欢拿女人的婚姻来攻击她,你得承认,你不是一个绅士,即使你打扮得再像。”
伯纳尔脸色铁青,抓着手杖恨不得直接挥出去。
这时候也没人敢上前劝解。
叶静恩行了一个躬身礼,而后离开,只是走出几步之后,她又回过身,说:“伯纳尔你要明白,我并非是在给任何人制造麻烦,只是不想这里的人生活在不公正的现象中,你应该庆幸,你没有对那个中国女孩造成什么伤害,不然我会在国际的报纸上揭露你恶劣的行为。”
伯纳尔怒极,大骂“Bitch”,等叶静恩走了,他的手杖落到了他的中国下属的身上。
在对方的痛叫声中,他沉着脸说道:“重新提交涨价议案,一个月,我要看到结果。”
下属见他那种脸色,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只觉今天倒霉至极。
到了市政厅,林薇拎着她的包就要下车。
“东西还是放在车里吧,市政厅的人搞不好会检查,那群蛀虫不会放过每一个敛财的机会。”接他们的人提醒道。
男人叫李贺,路上和他们做了介绍,说等办完行街纸就送他们到孙教授那里,那是父亲的一个朋友。
见林薇犹豫的模样,他又说道:“放心,有司机在,车里很安全。”
林薇下意识地抓了抓让她放进胸口的钥匙项链,并没有太多犹豫地放下了包,跟着一起下了车。
等他们进了市政大厅后,车上的司机回过身,直接将两人的包拎了起来,而后下车,朝着不远处另一辆黑色汽车走过去。
“诸先生——”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将包递了进去。
……
果然,如那人所说,市政厅的人讹了他们一笔钱。
办事的人知道他们办行街纸很是惊讶,这个时候还能从内地出来的,怕是有些来头。
只不过看到林薇和宋晔的模样,这个念头便被他打消了,怕是运气好罢了,这个模样一看就是穷鬼。
对方很是爽快地给他们办了行街纸:“半年之后再来换取正式的身份证明。”
半年?
没有正式的身份证,这半年他们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好意思,两个孩子要入学,这个身份证您看能不能早点?”李贺出面求情。
“这是规定,不是你想怎——”他的话音截止于看见对方递过来的百元港币。
林薇看着对方笑眯眯地收了钱,心下也不清楚当前的物价和汇率,如果是现在的内地,一百块绝对是笔巨款。
她捏了捏口袋,那里有一张中国银行的汇票,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但还没取,所以只能欠着对方的人情。
包里还有一张最大额的——福升洋行10万英镑的本票。
这是她来港城的主要依仗,有了这个钱,她才能在港城施展抱负,如果“白手起家”会让她丧失很多机会。
啪——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泛黄的纸上轻弹了一下。
男人看着手中10万英镑的本票,微笑着道:“有人怕是要烦心了。”
男人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身质地上乘的黑色外套衬得他十分儒雅,男人保养得很好,身材匀称,岁月并没有夺去他年轻时的英俊容貌,反而沉淀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在他身旁,林薇和宋晔两个的包都已经被打开,甚至那个带锁的盒子也被撬开了。
宋晔的包里只有几件衣服,能看出来是新置办的,加上一只手套,一顶帽子,剩下的就没什么了。
重点是林薇的包裹,小樟木箱中的票据。
这位诸先生逐一看了一遍,可惜,并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只有这个10万英镑的本票挑起了他一些兴趣。
想到这张本票被兑换时,某些人的脸色,他便觉得有趣。
“您是觉得福升不会兑现?”身旁的“司机”问道。
10万英镑,对别人来说这确实是很大一笔钱,但对于港城四大洋行之首的福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少?几十年前的老账,能不兑付自然是不兑付的好,”男人将手中的本票放了回去,笑着道,“关键的是这钱他们当初是要兑付给谁的?”
别人取倒还罢了,但如果是姓林那就不完全一样了。
“司机”面带不解:“那是要——”
男人摆手:“送回去吧。”
“司机”接过箱子,问道:“里面没有您要的东西吗?”
这么多的票据,竟都没用吗?
男人微微摇头,钱是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已经成了废纸的法币,记名的取不出来,不记名的又没多少,更何况他找的也不是钱。
“怕是不在了,不过能看场好戏也不错。”
收了“贿赂”,市政厅的人直接发放了正式的身份证给他们。
不用六个月,甚至连六天都不用,不用临时行街纸,直接一步到位办好证明,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林薇说过几天还钱给李贺,对方说不用。
“不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李贺给她写了个地址。
林薇认为这是个十分热心的人,直到她回到车上看到自己的包。
“怎么了?”宋晔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
林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她的包被动过了,司机也换人了,虽然带着帽子,身材看着差不多,但是侧脸的轮廓还是能看出不同。
最重要的是包的拉链位置不对,她特意留了三个齿没有拉严,但现在是两个。
林薇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马上检查包裹,脑中快速计算着应对办法。
可最后发现,就算她知道自己的包被动过了,似乎也不能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单势孤,骂个人就跑没关系,但是直接上去和人揍架是半点优势都没有的。
她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偷包的人已经不在了,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能送他们过来的人,必定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有着普通人无法比拟的财力和势力。
但翻包这个行为就解释不通了,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们要找什么?那张十万英镑的本票?
如果司机没有换人,她或许还能把这件事儿推到那位司机个人的品行素质上面,但换了人那就性质不同了。
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不知道她“丢”了什么东西,手中的包裹此刻已经成为薛定谔的包,只能落脚之后再看了。
如果真的是那10万英镑的本票,那她真就要抓狂了。
白手起家,那可不是人干的事儿。
“她好像没察觉?”看着前面的汽车缓缓驶动,“司机”说道。
他们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过这也正常,谁没事儿会去留意一个司机?
男人笑了笑:“也可能是察觉到了,隐忍不发。”
“不可能,她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有这种城府?看着比老二都小,”男人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青年,眉眼间和这位诸先生有几分相似,“刚盯着他们的人还说,两人和轮渡上的鬼佬起了冲突,据说是九龙航业的董事,惹谁不好,去惹英国人,多蠢?”
“年轻人不都是如此?”中年男人笑着道,“你忘记自己和哈里森打架的事情?”
青年面容绷紧,说道:“那不一样……我是有您撑腰,她初——”他话至一半,突然止住了,父亲怎么拿自己和这个乡下野丫头比?
“好歹也是林赫英的后人,再观察观察吧。”男人说完,抬手示意司机开车。
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不报什么期待。
至少这位“后人”上岸的一系列表现,不免让人感到失望,毫无心机城府。
如果林赫英是食肉的狼,那么这位连只羊都算不上。
车开了大概二十分钟不到,林薇几人到了一个唐楼区。
一下车,一种跨越时空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这种冲击感来自这里的“人气”,那种常在电影中出现的市井气。
一个巷口,望过去,大大小小的商铺,杂货铺,皮具店,洋装店、凉茶铺……
这感觉,仿佛是走进了一个电影剧场。
“请问孙教授住哪个楼?”李贺找了一家凉茶店的老板问路。
那老板看了他一眼,侧过身指着前面:“往前走第二栋,皮具店那家,上四楼右边那个就是了。”
“多谢。”李贺留了一块钱的小费给他。
老板没收,而是问他:“你是孙先的朋友?那你劝劝他回去返工,小两千的工,边个找得到?揾食不容易,他一个教书匠怎么食得苦……”
林薇在一旁听着老板碎碎念,突然想起日记里看到的内容,上一世初来港城,满怀不安的她,必然会记录自己的体会。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和日记里有很大的出入。
他们现在是在港岛的湾仔,但上一世他们去的是新界的沙田,两个地方隔得非常远。
之所以会有这种差异,是源于孙博然的工作上的调度。
因为他们提前一年到来,所以现在的孙博然还在港大任教,但上一世他已经转去了中文大学了。
林薇想,或许并非是一点都没变,命运的轨迹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上一世到这里的时候,赶上孙博然不在家,是伯母接待的他们。
那时候,她和宋晔比现在还要狼狈,面对两个逃港的穷“亲戚”,对方脸色可想而知。
孙伯伯为人慷慨义气,这是父亲将他们托付的原因,但人都是两面的,对外慷慨,那么对内就会不足。
孙博然很喜欢救济学生,这一点他比方廉新严重得多,工资大半都会舍出去。
家里突然来了两个“讨债鬼”,孙伯母脸色吓人,她不能和林薇和宋晔发泄,便当着他们的面打起孩子。
衣架往女儿身上招呼:“就知道吃,怎么这么馋?抢你弟弟的东西吃。”
正给客人拿拖鞋的女儿莫名地就挨了一顿打。
“不知道学好,学你爸,整天往家里招穷亲戚,家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吗?”
“这能落下什么好?还不是恩将仇报,搞得出门连头抬不起来。”
“什么要饭的都往家里招,这日子还过不过了,真是头壳坏掉了。”
孙伯母祖籍是福建,常常夹着闽南语骂人。
这样的难堪,上一世的林薇自然是受不住,半夜哭着起来写日记,每一句刺痛她的话都记了下来,想着有一天一定要找回场子。
住的地方很小,她和妹妹挤一间,宋晔睡厅里,小儿子和孙教授两夫妻挤着睡。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给别人带去了不便,可是离开的话,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直到后来,孙伯母说自己金项链丢了……
最后……她和宋晔离开了孙家。
日记里这段寄人篱下的生活才算是结束。
啪嗒——
林薇突然感到脑门一痛,思绪回转,好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接着她放下手,一个皮筋落在手上。
“孙沐安!”
对面是一个拿着彩色塑料枪的小胖子,大概六七岁的模样,人嫌狗憎的淘气模样。
“你说孩子干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
林薇看着把孩子护在身后的女人,这一次确实有所不同,孙博然在家,不变的是袁玉君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她没管两人的争执,接过妹妹递来的水,痛饮了一杯,她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记忆里自己就没这么落魄过,当初差点破产,被人追债,人家也是好说好商量,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还不上钱。
孙博然不好发作,只得怒道,“去做饭吧,孩子们都饿了,”然后又转头和两人说道,“先吃点水果,一会儿你伯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客厅里的空间还算可以,干净整齐,窗边还摆了两个大号盆栽做装饰,并没有日记里蜗居的感觉,女主人也打理得很好。
孙博然很热情,问了他们很多内地的情况,不时地唏嘘感叹一番。
林薇在这边和孙博然回话,聊了一会儿,发现宋晔一直没说话,结果往旁边一扫,发现宋晔正用水果刀削掉苹果上的烂疤。
“吃吗?”宋晔还直么愣眼地给她递过来,“再不吃就浪费了。”
林薇看了一眼,摇摇头。
内地条件艰苦,这样的烂水果都吃不到,宋晔喜欢也是正常。
孙博然看着两个孩子,说道:“等吃完饭,洗个澡,你们先好好休息休息。”
“家里哪还有地方?”袁玉君正好从厨房出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
孙博然皱眉:“不是还有书房吗?收拾出来,棠棠和阿茵一起睡,小晔和沐安一起,有什么睡不下的?”
比起上一世沙田区的两室一厅,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有三个房间。
“书房怎么能收拾出来,你多少书自己不知道吗?平时根本不让沐安去,这会儿倒是大方了,你不怕他撕书了?”
这话让孙博然十分没面子,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你忘了咱们来港城是受谁资助,你怎么这么势利?”
“什么叫我势利?他们当初也没少骂你是逃跑派,你倒是忘得快。”袁玉君也站起身,分毫不让。
孙博然气得脸色铁青,两人马上就要大吵一番。
林薇看着这个场面,试图和日记里的内容对上,找回一些自己的记忆,但发现一点迹象都没有,他们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一旁的宋晔突然站起身,他用袖口擦去嘴角的汁水,从怀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孙博然:“刚忘记了,老师让我给您的。”
孙博然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怒气,接过信封的时候,手指都是打颤的,足见怒气。
里面除了一封信纸,还带出一张花旗银行的汇票。
袁玉君在旁边也扫了一眼,一串的零,她数了两遍,两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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