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昊愣是忍住了暴脾气,没有一蹄子把大黄踹飞出去。
本来他是坚决不肯来的。
因为他怕陶弘景。
青鳞跟裴果果混多了,已经成了个理智蒸发的主儿。
她不记得陶弘景的恐怖,鹿昊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当初在河阳城,这老头一把将他从无锋剑封印里扯出来,吓得他差点尿了,还以为这老头要拿他去炼丹。
结果黄狗不停地嘲笑他,连个年夜饭都不敢去吃,简直是鹿中败类,怂得四分五裂。
鹿昊那暴脾气哪能忍着让大黄嘲笑?心想着反正有白泽罩着,那老头就是再狠,也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徒弟的灵宠抓过去炼丹吧?
于是心一横,就来了。
可一看见陶弘景,他就又怂了。
没办法,这老头当年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样,由不得鹿昊不怕他。
一顿饭下来,陶弘景给众弟子发了新年礼物,这才说道:“从今晚起,为师要带你们二师兄去闭关。”
庄妍听得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握紧素手。
“闭关的时间,为师也不能确定。”陶弘景说道,“所以,从为师闭关的这段时间,老七,你跟小六给我看好山门,就是掌教亲自来了,也是不见。”
“没问题,师父!”白泽还没意识到林萧身上的问题有多严重,心里虽奇怪陶弘景为何突然带二师兄闭关,也没多问。
“师父你放心。”裴果果正色道,“从今天起,我跟小师弟就在大殿里住下了!别说掌门师叔,就算是大师兄回来了,我也不让他打扰你们半分!”
白泽嘴角一抽,心说敢情云海仙门掌教在你心里的地位,还不如那位云游在外的大师兄?
陶弘景点头,起身离开主位,带林萧前往坐忘峰破旧的大殿。
“如此,就麻烦小师妹跟小师弟啦。”林萧也起身,对两人说道,跟上陶弘景的脚步。
“二师兄。”庄妍和陈平同时开口。
“怎么了?”林萧回头。
“我们等你和师父出关。”庄妍说道。
“安心。”林萧挥挥手,随陶弘景走入风雪当中。
这一夜,坐忘峰峰主陶弘景带灵霄真人进入大殿,随后被风雪堆成画卷的陈旧大殿,殿门缓缓关闭,在夜色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
白泽和裴果果真的就搬来大殿住下了。
两人连夜打扫了一处偏殿,在三师姐和四师兄的帮助下,把东西都安置妥当。
大黄也跟了过来,意识到气氛不对,也不敢疯跑乱叫,只是站在雪地里,安静地看着坐忘峰的大殿。
“放心吧。”陈平背着一把重剑,对身边的女子说道,“有师父在,二师兄不会有事的。”
“可师父有事啊。”庄妍轻声说,山风吹动她满头青丝,女子可人的眼眸,也在这雪夜里黯淡了许多。
新年夜,坐忘峰大殿散发出浓郁的金光。
金光几乎将整座大殿都包裹其中。
有出门的弟子看见这一奇景,纷纷惊叹。
“坐忘峰好热闹啊!”有人感叹,“这么亮的金光,他们在做什么?”
有人看热闹,有人独饮风雪。
齐云峰,代宗一人饮酒,看着坐忘峰峰顶的金光蒸腾不息,仿佛是这雪夜里一轮金色的太阳。
老人叹息,酒葫芦往嘴里送,道袍随风鼓动。
天柱峰上,纯阳子也在看那道金光。
“师父。”云忘归就在这位云海仙门掌教的身边,迎着山风,陪纯阳子看坐忘峰的那道光。
“宗师为这帮孩子付出了太多。”纯阳子感叹道,“我如今才明白,他其实早就算到了这一天。所以,他才会在入门仪式那天,当众宣布白泽就是坐忘峰未来的峰主。”
他撑不住了。
赵信,林萧,庄妍,都是好孩子。
可他们的资历,是远远不够的。
只有白泽可以撑起这偌大的一座山门。
不因为别的。
只是那孩子,是中州剑皇一脉正统传人。
唯一的传人。
他师父的名字,叫谢玄。
一个一指点断天道,过天门而不入的九州传说。
这一夜,金光蒸腾不止。
坐忘峰上下,都在雪地里站了一夜。
天柱峰,断罪峰,赤阳峰,梦蝶峰,盘龙峰,齐云峰。六峰峰主也都在雪夜里站了一夜,看那金光不止。
陶弘景带林萧进入大殿,闭关一个月。
金光就亮了一个月。
等他从大殿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一直守在大殿的白泽和裴果果。
“轰隆!——”
殿门大开。
白泽看到陶弘景地一瞬间,整个人都直接愣住了。
当初在河阳城,白泽第一次见陶弘景,那时候老人须发乱糟糟的,像是一头狮子。
可他头发和胡子的颜色,是灰色。
如今殿门一开,老人的须发,已经比雪还要白。
皓首苍颜。
“师父,您?”白泽有点反应不过来。
裴果果整个人也是直接愣住,像块木雕呆在原地。
“我怎么了?”陶弘景轻轻一笑,看着小六和老七,说道,“怎么,一个月不见,不认识为师了?”
林萧从陶弘景背后走了出来,面色如常,再也看不出一点儿疲倦。
只是那青衫男子的眉眼,始终阴暗得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陶弘景出关。
云海仙门六峰峰主在第一时间直接到了坐忘峰。
庄妍赶回来时,六峰峰主已经离开。
这位坐忘峰的三把手甫一进入陶弘景的别苑,看见师尊须发皆白,当场落泪,抱着老人无声地哭。
“嘿嘿,多大的人了?”陶弘景伸出干枯的手掌,轻轻拍着庄妍的背,“还在为师面前哭鼻子?”
庄妍只咬紧嘴唇,泪流不止,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好啦,别哭了。”陶弘景笨拙地安慰老三,他狂了大半辈子,从不知安慰人三个字怎么写。
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依然孑然一身。
这个还没安慰好,另一个又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老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六,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陶弘景叹了口气,“唉,你们就不能让为师消停一会儿?不就是头发白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头子本来就该有老头子的样子,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林萧转身出门,指甲刺入掌心,血流出来都不自知。
陈平低着头。
白泽听着裴果果的哭声,心里堵的难受。
眼前这位老人到底和谢玄是至交。
谢玄为了白泽,临行前还不忘要白泽接下剑皇传承,并将他托付给陶弘景,叫这位多年挚友把白泽带上云海仙门。
他们都为自己的徒弟付出了太多。
只有儒圣那一句“万世师表”才能形容他们。
白泽眼眶湿润。
他想起谢玄。
虎牢关之战,他不是不想接剑皇传承。
他答应过老头子,要成为这九州新的剑仙。
不为别的。
就因为他是谢玄的弟子,不能给师父抹黑。
可他真的不能接,也不敢接。
因为白泽心里知道,他接下剑皇传承,谢玄就了无牵挂了。他就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去坦然赴死了。
白泽拒绝传承,就是在告诉谢玄,他不能死。
因为他死了,剑皇一脉的至高绝学四象剑和太乙神剑,就没人传下去。
白泽其实是在威胁谢玄。
他不回来,让剑皇传承断裂,就是对不起中州剑皇一脉的列位祖师爷。
他必须回来。
不管需要多久,他一定要回来。
否则剑皇一脉的传承,就不算被继承下去。
就是谢玄死了,下去也无颜面对剑皇一脉的列位先祖。
白泽想起山鬼。
山鬼等了王之涣一百年,等到心死。
可她依旧活着。
因为他知道,她死了,剑子王之涣的传承就断了。
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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