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海郡七十二胜景,鹳雀楼当之无愧能排进前三。鹳雀楼作为大周西境十八郡三大名楼之一,濒临永济河,高七十余丈,登楼可将附近三郡之地尽收眼下。
白泽和姜维到底还是没有凭脚力过去,在马商那里买了两匹大周骏马,一路赶到鹳雀楼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这大周良马到底是北境数一数二的,比燕国的马强健不少。”白泽翻身下马,仰望那巍巍高楼,傍晚夕阳洒落,余光当中,鹳雀楼蒙上一层雄伟晕光,令人心神激荡。
永济河在夕阳的照映下波光粼粼,静静流淌上千年,诉说王朝兴衰,功成伟业。
“白兄从燕国来?”姜维奇道,“那你可知,三个月前燕国南域的那场魔乱?听说北境第一雄关,虎牢关下,那场魔乱伏尸三十余万,尸体堆积如山,至今还未清理干净。燕国南域,如今已经因为气温升高,瘟疫横行。”
白泽神色沉重,想起南域的那些人。
柳爷,彩云,陈元方,慕辰,慕轻灵。南域尸体堆积如山,因为无法迅速处理,如今已经搞得瘟疫横行,局势越来越糟,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还有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少女,余幼薇。离开南域时,她说她要折返宋国,也不知如今她到了没有。
“你要想知道,这件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白泽说,“南域那场魔乱,我亲身经历过。七十年前死在独山当中的晋国六万鬼卒被人唤醒,大军最终扩张到二十万。那场魔乱,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残酷。”
因为那一战,南域已经彻底被打垮了。
姜维若有所思,又是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白泽身上哪来的这么重的杀气。古来征战,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的洗礼,弱者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强者,才有资格活着向世人讲述当年的惨烈。
“走吧!”白泽收拾心情,看了姜维一眼,“正好傍晚,登楼临风,一观三郡无边浩荡,岂不妙哉?”
说罢,两人直往鹳雀楼去。
暮色苍凉,登楼赋诗的游侠从危楼下,宽衣广袖,佩剑独行,颇为洒脱。游玩的公子佳人相互依偎,郎才女貌,也别是风景。
众人下楼而去,独此二人逆着人流,登楼而上。
鹳雀楼全木结构,用的是生长千年的金丝楠木,飞檐雕栋,悬铃勾栏,一派岁月沧桑的气息。
两人都是知微修士,马不停蹄地登楼而上,直上三十丈高。白泽修炼《龙象神魔功》已经到了第二重,躯体之强,堪比三阶魔兽,是以再往上攀登,也没有觉得累。
可姜维不行。
剑修炼气,对身体的修行并不十分上心。三十丈后,姜维的额头已经浮现出点点薄汗。可他一看白泽,分明跟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不服输,暗自咬牙。
两人一鼓作气,又上了二十丈。
姜维已经装不下去了,气息都开始不再平顺。让他稍微感受点的是,他看到白泽终于也是额头满是薄汗。
可也就是出汗罢了。
一直等两人登上鹳雀楼顶层,白泽还是出汗,可姜维已经觉得两条腿不是他的了,气息完全乱了,大口喘气。
“白兄,你这身体素质,着实恐怖!”姜维不得不服。
“哈哈,姜兄,可别小看了炼体之道。”白泽看着姜维直喘气,打趣道,“毕竟承载真气的,还是我们这一身血肉。”
“你说的不无道理。”姜维长舒一口气,调理气息,凭栏而望,大声道:“不算晚!白兄,来看!三郡百里之地尽收眼底,永济河脉脉流淌,落日余晖,正是颧雀楼第一名景,‘白日依山尽’!”
白泽上前一看,七十丈的高楼,劲风吹拂,公子衣袂飘飘,佩剑临风,宛如少年谪仙。
落日一片雪白,垂落在西方群山之界。鹳雀楼耸立山雾当中,仿佛仙阁。
“白日依山尽。”白泽视界开阔,眼前胜景只让他觉得心神激荡,“姜兄,听你提到这句话许多遍,可是有什么讲究?”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姜维惊讶了,带白泽走进楼阁里间,指着满墙的诗文,说:“西境三大名楼,历来文人墨客登楼而来,哪一个不想在这面墙上赋诗一首,以显千古风流?可这面墙是金刚玉石质地,凡人根本不可能在墙上留下只言片字。要想赋诗这面墙,修为至少也是圣人境!”
“这首诗?”白泽一眼就看见眼前那面墙上有一篇极为醒目的诗词,笔力遒劲,带着沛然剑意,一眼看去,竟让人神魂颠倒,目眩神迷!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白泽再往下看,只见诗名为《登鹳雀楼》,诗尾题名,赫然是三大桀骜不驯的三个大字,王之涣!
“嘶……”白泽倒吸一口凉气,“半步剑仙王之涣的题诗!”
“你以为鹳雀楼为何风头这么猛?”姜维看着石壁上那首历经百年时光的诗,感叹道,“每年不知有多少天下高手慕名而来,只为看一看,传说中半步剑仙曾登临赋诗的西境名楼究竟长什么样子。”
白泽神色古怪,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无锋,心说他跟王之涣还真是有缘。
“这首《登鹳雀楼》,也一手将‘白日依山尽’推为鹳雀楼第一胜景。你我今日赶上运气,倒是亲眼目睹了这一胜景。”姜维说道,“永济河从永州郡走黄土高原,河水因此浑浊泛黄,色彩上有黄河之名,向东而去,直奔东海。”
白泽看着那首诗,越看越觉得一笔一划之间,都蕴含着无穷剑意。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白泽喃喃自语,“王之涣当年向西看见白日依山尽,向东看见黄河入海流。可他还是不满意,想要穷尽天下奇观,就必须再上一层楼!此等开阔之心境,非常人能比。”
“到底是一百年来第一个挑战当世剑仙李牧之,逼他出剑的男人。”姜维感叹,“可惜,王之涣前辈挑战剑仙之后,生死不知,九州江湖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白泽已经听不见姜维的话了。
他沉醉在王之涣留在石壁上的诗句中。准确来说,他是沉醉在那蕴含在每一个字,每一句诗里的玄妙剑意中。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白泽在脑海里演练《大河剑意》,长河滚滚,穿越千年的时光,从西方来,向东方走。
那不是大河,是剑。
那一剑从天外来,向东海去。
势跨北境,力分昆仑。
白泽目眩神迷,陷入空明状态,漆黑的眉目如星辰涌动,潮起潮落。
“白泽?”姜维奇了,伸手在白泽眼前晃了晃,可那少年还是没反应。
“怎么这人还能站着睡觉?”姜维小声嘀咕,可心里却隐隐有种猜测。眼前白泽这状态,像极了佛门讲的顿悟。
“这少年,竟如此恐怖。”姜维心道,“鹳雀楼一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登临,至今只听有人看王之涣题诗后对剑道有感,剑技再进一层楼。从未闻有人看此题诗,能进入顿悟一境的。”
要知顿悟之境,可遇不可求。九州多少修士遭遇瓶颈,走山访水,与自然万物为伴侣,就为了捉到那一缕天道,得以顿悟,突破瓶颈。
姜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枉称西境十八郡第一天骄,可在对剑道的领悟上,已经远远被眼前的少年甩在身后。
这第一天骄,又算得了什么?
姜维只觉内心重重枷锁,在这一刻悄然破碎。他长舒一口气,看着鹳雀楼外浩荡的天空。
大河流淌,山峦静默。
鹳雀楼在层林尽染的夕阳里像是庄严的大佛,镇压乾坤,带着煌煌天威。
姜维感觉到白泽身上翻涌的剑意越来越强,只如蒙尘宝剑将欲出鞘。
与此同时,那少年体内的真气也在剧烈波动,似是境界突破的前兆。
白泽介于苏醒与沉睡之间。
他看到苦海液化的先天纯阳真气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漩涡,虹桥从中直上九天,冲进天庭,直入魂海。
他看到魂海深处有一页金书,镇压蛮荒巨龙,散发出赫赫天威,不可撼动。
他看到无尽的荒原里白发少女孤独地眺望天地尽头,身边是赤豹文狸,周身吞灭着无穷的剑意。
他看到一条大河,带着滚滚剑意,从黄泉来,向九天去。大河之上,是一轮白金大日,将入山河。
白泽长长叹息,伸手握住了乾坤。
大河从他手中飞过,落日余晖,少年静默如神,静静看着手中剑意勃发,
天道第三剑,剑三长河落日,成。
白泽感应到脏腑水肾,剑意汇聚从苦海上升的滔滔真气,凝聚紫府。
“轰!——”
真气扫荡尘埃,白泽回过神来,伸手一指,一道沛然剑气飞奔而出,走栏杆,从七十丈的鹳雀楼顶层窜了出去,消失在遥远的暮空。
剑气走,剑意留。
姜维愣愣地看着那一剑出阁,剑风的呼啸仿佛还在耳边,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问他:“这一剑,叫什么?”
“长河落日。”白泽说,周身的气息,已经攀升到了紫府境,并逐渐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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