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寅找到了,还有重伤的赵有才。
只见他双眼紧闭,奄奄一息地躺在潮湿的地面上。鼻翼间一下轻似一下的呼吸,任人看了都不觉心惊肉跳。
破碎的衣角染了血,露出里头灰黑的旧絮。冷然的面上,纵横交错地布满青紫划痕,沁血的伤口,干涸至呈现黑红之色。推挤着开始肿胀,辨不清原本面容。
赵寅较之赵有才,好上太多了。
此时,他正洇着满眶的泪,定定地,一瞬不瞬地凝着占喜,片刻不肯移开。
心头好似叫刃尖生生剜走一块,密密麻麻地痛感,牵扯全身各处。占喜吸吸鼻头漫下的清涕,扯开一抹浅淡的笑靥,柔声道:“可有哪里不适?”
“疼。”
只一字,占喜压抑的情绪,再止不住,立时掩面痛哭起来。
隔开满目水雾,她看见赵寅原本凌厉隽秀的指节,已血肉模糊一片。指甲更是个个向后翻折,稍稍晃动,便会剥落,掉下。过了这么久,仍有血迹渗出。
占喜不敢触碰,泪眼婆娑地深深望向赵寅,其间蓄满心疼。
面对他们现下情形,占喜二人无从下手。她提议,让男子先上去找人,待他们到了,再想办法把赵寅他们抬出去。
“好,我快去快回。”
男子折身,知会山中仍在苦苦搜寻的众人。不多时,山上嘈杂声响起。
人……来了。
赵寅腿也受了伤,无法行走。他们商议之下,决定四人一行,搭手抬脚,稳稳当当地把人给带出了山。
天阶、夜色,遥遥悬挂。
白雾似的云,将半弯明月浅浅遮去一半。缈缈轻烟笼照在山林草野间,寂寥的风,吹起几摞枯叶残枝,浮沉万千。
到家,天已黑透。
占喜嘱托男子去杨家把占虎接回来,随后,又请了村正留下来,帮衬一把。必要的时候,她好把赵寅父子,连夜送去镇子上找大夫。
炉火封实,上头的热水已凉透。
起灶烧水,占喜把赵寅与赵有才面上与手上完好之处,皆轻轻揩了一遍又一遍。翻出家里治伤的药盒,小心翼翼地给患处抹上厚厚一层。
“村正可知附近哪里有郎中?”
汪远站在堂屋,面容严峻,“村东头倒有一个,不过……只略懂皮毛。你若放心,我去帮你找来,给他们瞧瞧。”
占喜躬身一伏,“劳您跑一趟,多谢。”
汪远摆手叹道:“举手之劳。我先去,听听郎中怎么说。”
汪远走后不久,占虎归家了。
他抱着手里的糕饼,跨过门槛,直往占喜怀里钻。双手环住细瘦的腰间,贴着脸重重挨蹭,“阿姐,你可回来了,虎儿等你好久。”
“可想阿姐?”
占虎歪着髻角,点头道:“可想了。阿哥呢,阿哥他们归家了吗?”
“嗯。”
“在哪,我要阿哥陪我玩儿。”
小家伙摇头晃脑,目光在屋里绕了几圈,也没见着人。后推开占喜,往钻进房里。占喜怕吓着他,紧追过去,“你莫吵,阿哥他们受了些伤,要静养。你悄悄看一眼便出来,可好?”
占虎一听,慌了,扯着占喜苍白的手问道:“可严重?”
占喜咬咬唇,实话相告:“阿姐不知。”
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占虎蹬着短脚,迈进门,直朝两人而去。
东屋里,赵寅和赵有才,并排躺在床上。两人宛若商定好的,合眼沉眠。似要睡他个天昏地暗,任由外界天崩地裂,人仰马翻的,皆两耳不闻窗外事。
“阿哥……呜呜……阿哥,快醒醒,虎儿来了。”他又望望那头的赵有才,哭得更大声:“阿爹……阿爹,阿爹流了好多血,他会不会死啊。”
占喜鼻尖涩然,揽占虎进怀,柔柔抚慰,“莫哭,阿哥他们无碍,村正已经去请郎中来了。叫郎中看过,他们便能好。”
“嗯。”
“你看,那药果然有效,阿哥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了。要不了几日,他们身子定能康健。你先在屋时待着,阿姐去后院套好车,以备不时之需。万一……”
占喜没再往下说,本就打算好的,是与不是,总分走这一遭。
乡下郎中,到底比不过镇上的大夫,倘若来得及,占喜想送他们去城里医治。
只要能让他们痊愈。
“阿姐去吧,我在这里看顾阿哥他们。”
“好。”
占虎在,她放心。
套个车,不需多久。占喜忙好回屋时,汪远已领着郎中过来了。
“快……去看看他二人伤势如何?”
“莫急,莫急,走慢些,等我喘口气。”
郎中年岁已至花甲,叫汪远一路拖拽过来,头昏眼花不说,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哪想,前头还有个占喜在等着他。
她急切的架式,汪远可是见识过的,哪管你身子硬朗还是危殆,只要关于家人,她就做到视而不见。
“您就是郎中?快随我去瞧瞧,他二人伤的可重。我爹自找着时,就没睁过眼,一直昏睡。我家寅哥倒是醒过一回,不久又睡了过去,至此还未醒来。”
眼看郎中出气多进气少,汪远忙把他解救下来。
“喜儿,你先让郎中喘口气。人已来了,万事都有个结果,不急于一时。”
“哪能不急。爹不知如何伤的,又伤成何样子。我看着心里就慌,要是有个好歹,我……我……”
占喜陡然拔高声色,吓得房里几人抖了几抖。她双唇轻叩,洇着眸中的泪水,欲坠不坠,神色好不凄凉。
郎中不忍再责怪,拿出药箱中的脉枕,为赵寅二人一一把脉。
等待的时刻,总是折磨人心的。
周遭静默,连带着呼吸声都已消散。
占喜一眼不错地看着郎中面上的神色,不时问出一句,“寅哥身子可有大碍?”,“我爹身子可有大碍?”
死生大事,在大夫眼中,随处可见。纵然把出赵有才情况危急之时,他仍面容沉静地娓娓道来:“这位小哥无大碍,只这双手要多加调养。至于你爹嘛……受伤较重,我实话与你说,我是没能力替他医治的。你看他,”郎中一一指过赵有才身上所伤之处,“眼浊而洇血,身上多处血行受阻,脉象微伏,应是自高处坠落导致。若你夜送他去镇上,觅来良医,恐能保他一命。再拖下去,怕是难活过三日。”
“是……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尽管心中早有预想,占喜仍受住此番打击。她浑身透凉,双脚虚浮无力,轻晃颤动中,似下一刻就要昏厥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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