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
一声叠一声的高喊,从院子外一起传来里屋。
“婶子,这大早过来,是有甚事?”
占喜放下手里刚抻开的面团,往桌角的巾布上抹了抹,迎她进门。炉上的热水刚烧开,倒一杯,顺手撒了小撮红糖进去,“来,婶子,暖暖手。”
接来,抿一小口,“你不必忙,昨儿事多,把这个给忘了。来……拿着。”见方如掌大般的红棉布,包裹着不知什么东西,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吴婶子的手里。
“这是什么?”
占喜疑惑,只问不接。
吴婶子佯怒,瞪她一眼,而后拉过占喜的手,把东西塞进她沾着粉屑的掌心,不由纷说地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去给你添福的,保你来年给赵家添个大胖小子。”
占喜摸到软布之下,半块硬疙瘩般的鼓状物,轻轻摇动,还能听得里头清脆的撞击声,与那小儿带的或金或银制的吉祥锁之类的物件肖似。此物贵重,占喜说什么也不肯要,“婶子是要臊我的脸吗,原喊婶子过来,已帮了我大忙,不说给您包个红封,如今怎么能再收您的东西。况……嫂嫂还等着回镇子上开铺面呢。您的好意我受了,东西且拿回去,留待日后急用。”
“你是瞧不上我的东西还是怎?”吴婶子落下脸,把红布包塞进占喜怀里,“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是瞧不上我的东西吗?今日这礼,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说来惭愧,吴婶子拿来送给占喜的东西,原本是等魏慧娘生下,留着给孩子压福的,里头包着的是个三钱重的银制吉祥锁。
昨个儿,母子二人在赵家吃完晌午饭归家,一合计,才知赵有才各给他俩包了个红封,里头的银子不说多少,肯定比她手里的铜锁值钱。说是帮忙,最后还收了银子,面子上到底过不去。
前头帮着备的一应物件,占喜半推半就地收了。平日里,两家走得近,占喜明里暗里,借着由头,不知送了多少山货过去,给他们打牙祭。
吴婶子心里过意不去,占喜就去她院里摘几把菜带走,当做回礼。菜能值几个钱,明眼人一瞧便知不划算的事,占喜却从不放在心上。不过是看她日子艰难,不动声色地帮衬几分罢了。
这些,吴婶子都记在心里,也真心把占喜当做自己的闺女来疼。
“那成,我就先谢过婶子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不收,两人面子上都不好看。占喜不再回绝,笑盈盈地接下,心里却盘算着,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把这情意还回去。
“说什么谢不谢的。春生今日要回镇子上了,趁田里还不忙,多做几日工,攒些银钱。等慧娘生了,多得是用钱的地方。”
被偷走的银子,犹如石沉大海。官府拿人架式大,对此事却没个说法。有,还是没有,总要给杨树沟村人一个痛快,好过日日磋磨他们的心。
“我手里还有些,婶子可先拿去应应急。”
占喜用钱的地方不多,除年前扯布、买棉花用去些,剩下的都攒着,准备留待占虎上私塾用。
没爹没娘的孩子,哪个生活容易的。吴婶子闻言,心里顿时感触非常,“去……哪能要你的,我手里还有。春生年底也挣了些,够用。这些日子,慧娘躲家里无事,绣了好几幅花样,回头去绣铺里转转,也能卖几个钱。我家来钱的门道多,还需你个半大的娃娃来操心。对了……你昨夜有没有……”
吴婶子朝紧闭的门房瞄了两眼,附在她耳边,询问昨夜情况。占喜蓦然闹了个大红脸,闺房私事,哪里能轻易说出口,只得顶着吴婶子戏谑的眼风,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好,好。等怀了身子,且有你的好日子。你公爹是个大方的,只要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下去,往后定能万事顺遂。”
“借您吉言。”
占喜柔声谢道。
“不同你说闲了,我得紧着归家,吃完朝食就该起程。稍后还得麻烦你公爹,借家里骡车回镇子上。”
“爹还没起,我去帮您看看。”
吴婶子忙拉着她,“不扰他困觉,喊春生去村里借也是一样的。”吴婶子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先前我同你看的那家私塾,不日就要开学,你公爹的意思呢?同他说了不曾?”
“说过了,爹本就同意的。”
“那便好,我走了。你得空去镇子上,到我那坐坐,我总在家的。”
“诶……晓得了,婶子慢走。”
吴婶子挥挥袖摆,风风火火地迈着细碎的步子出了院门。
今日新岁初九,离私塾报名还有五日。占喜合计着要买的东西。还好家里有个能商议的人,她心里立时安定不少。
灶上热气不知翻滚了多久,赵有才开门出来,只见占喜站在门口发呆。
“何事?”
“爹,您起了?”
“嗯。方才家来的是谁?”
一大早上,聒噪声扰得他头昏脑涨。赵有才原就冷淡的面色,现下看来更寒了几分。占喜张张嘴,本想说吴婶子要借车的事,看他微落的唇角,还是压了回去。
“吴婶子,说是要回镇子上了,来同我说一声。”
赵有才揉着额角,坐在桌旁闭目养神。占喜忙倒了碗茶过去,“爹,您先喝口热茶缓缓,我这就去下面条。”
“去吧。”
待占喜揉好面,一把面条下锅,赵寅和占虎,接二连三过来灶上寻人。
两人似商量好的,直围着占喜打转。你挨近一分,我也不落后跟上一分。占喜被他们烦得无法,只好厉声赶人。
“做什么,莫挡着我。寅哥,你去舀些热水,跟虎儿一同洁牙净面。面条等会儿就好了。”
到底余威仍在,赵寅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面容,直觉昨日身畔的柔情,仿若过眼烟云不再,心头说不出的失落。
他恹恹地拉着占虎正准备出门,下一瞬,趁着小家伙回身的功夫,占喜一把搂过他的脖颈,踮脚贴了上去。
面上初初震惊,后知后觉的染上狂喜。屈臂揽她过来,半启开唇叼来一口,尤不餍足着汲取怀里的软玉温香。
“乖些,我现下忙,你帮我看着虎儿,晌午做好吃的与你吃。”
“哦……好。”
面上红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灼人,轻易碰不得。赵寅顶着张殷红的面庞,走了出去。赵有才见他面上异样,伸手要去探他额头,被赵寅闪身躲开。
“脸怎这样红,可是病了?”
“没……没,有些热。”
赵寅避开他爹那双探究的眼,若无其事地偏头看向门外。联想昨日,赵有才只当他难为情,便也没再追问什么。
“现下正当冷,多穿些不妨事。莫贪凉,回头生了病,受苦的是你自已。”
“哦,晓得了,爹。”
一大锅面条,占喜起初又多添了几把面粉,留着余地,生怕不够赵寅吃。若将他胃口吊着个七上八下,不管家里谁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家里无事,你们吃完朝饭,去镇子上转转,把过两日要回门的东西买了。不拘着银钱,不够跟我说。”
占喜搅着碗里剩下的小半面条,将推托的话收回,低低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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