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正好晌午,灶上,赵有才已淘好米下了锅,再有一刻,也该熟了。
赵寅把拿回来的鸡关进窝棚里,瞥见下层的野猪,他抬脚踢了踢。野猪受到惊吓,‘呼噜’一声,跑到另一头躲在角落里,两双眼睛闪着幽幽的青光。
“阿姐……阿姐……”
占虎似见到救星般,蹬着短腿从赵有才身旁逃开,占喜进门后,他就一直尾随着打转。
占喜时不时回身,抚抚他顶上软发,“可是想阿姐了?”
“嗯……想。”
“走,跟阿姐择菜去。”
院里菜地被方桂兰糟蹋大半,占喜挑择一把尚算完好的豆角和小油菜。晌午饭,只来得及简单做两个快手菜。
豆角切成细丝来炒,不需多费功夫,断生再添水小煮半刻便可出锅。两盘翠色欲滴的青菜上桌,占喜又磕了五个鸡蛋,准备做水焖蛋吃。倒油煎制,加水焖煮片刻,盛出即可。
“叔……寅哥……可用饭了。”
“来了。”
几人上桌,闷头吃饭。赵有才自始至终都没问占喜去了何处,也没问是从何处找回的鸡。家里一应事宜,交由占喜全权管理,他很是放心。
占喜不然,认为家中主次定要分明。她忸怩半晌,将来龙去脉向他解释的清清楚楚。
“为了唬住二婶儿他们,我还借由叔儿的名头,叔往后若听到什么不好的话,莫要怪罪我。”
“嗯?”
在赵有才疑惑的目光中,占喜硬着头皮开口,“我说叔已准备报官,东西若不归还,就让他们下大牢。”
“嗯,既能吓住,便也不要做的太过,毕竟家里还有你阿爷在的。”
“晓得了,叔。”
“我方才去田里看了下,稻谷可以收了。这几日我先不上山,留在家里割稻谷。那个小子家住何处,你知晓吧。待会跟寅儿一道去,喊他来明日来做活。”
割稻、打谷、晒谷,最后进仓,前前后后没十日下不来。
“狗子?他家住在后山的破窑里。”
后山有处破窑,先前也是有人的,那人死后,加之平日里没旁人去过,便荒废了。狗子不知如何寻到那处,在窑里安了家。
半山腰,林海阵阵,曲径通幽处。
目之所及的,是一座半塌的泥洞,洞口支了几根腕粗的木棍,见方的门框,半合着扇破旧的门板。
门前圈了菜地,枯叶遮住的,是几垄已看不出任何形状的焦黄之物。旁边,如赵家院里一样,支了座秋千架。
占喜上前,站在门外喊了两声,门内没人应,直听到‘咚’的闷沉,之后便是极难压抑的呻吟。
占喜推门而入,饶是外头天光大亮,内里依旧晦暗逼仄。她心突突直跳,下意识握住身后之人的手。冷不丁叫她抓个正着,赵寅呆愣了一瞬,而后快速缠紧。
沿壁上挖了几个小洞,用来支油灯正好。原本灰淡的石壁,长时间被烟火燎得黑亮。屋里一桌两凳,摆放的整整齐齐。下首两方矮几,上置两个破了口的细颈粗瓷花瓶,里头几枝金桂,熏得半壁屋舍清香扑鼻。
占喜挑眉,暗道狗子他娘,竟是难得的清雅之人。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占喜把赵寅留在原地,自己钻入一间半垂帘幕,似是卧房的地方。
木板搭就的简易床铺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看不出多大年岁。只见她胸前剧烈地起伏,喉间发出的哧哧声似十分难受。阴凉的泥地上,倒着个已碎成几片的杯盏,周遭叫水洇湿大块。
她艰难地伸手够了片刻,最后力有不济,又无力地砸回床上。
占喜迅速望向四周,寻来个可装水有器具,倒了半杯冷茶送去她口中,“喝吧。”
女人警惕地看了占喜一眼,两人僵持着,一时谁也没有动。
一双清丽狭长的凤眸,与狗子如出一辙。占喜被她瞧得实在不好意思,才开口解释道:“我是狗子的朋友,今儿来找他有些事。我看门开着,就自已进来了,婶子勿怪。”
妇人这才放心,就着占喜端来的水,抿了两口。她声音有些嘶哑,应是长时间剧烈咳嗽导致的。
“你……是致儿的朋友?他怎从未与我提起过。”
“致儿?”
占喜顿觉好笑,他既有正经名字,为何要起个贱名糊弄人。
“不算要好,见过几面罢了。今次来,是有事要烦请他帮忙,不知他人在何处?”
妇人略整了整鬓边散乱的发丝,微喘着道:“晨时出门的,说是不多久便回来,现下几时了?”
房内昏暗,只有壁橱那侧壁上,有个四掌宽的气窗。蒙着淡黄的油纸,外面的天色,一时看不真切。
“约未时刚过两刻。”
“这……”妇人面有急切,半撑起身子,想要下床寻找。
占喜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妇人,忍不住安慰:“婶子莫急,他惯是个心里有数的,不会有什么危险。您好生歇歇,我去外头等他。”
“这……这个孩子,平日里不知他从哪里弄得满身伤回来。每每问他,总是闭口不答。我身子不爽利,拖累了他。若是死了干净倒好,省得他半大的年岁,还需来操心我。”妇人殷红了眼尾,抹走沁出的泪,“我怕是没几日好活了,他竟听信别人的话,去寻了鸡和蛋来给我补身子。我猜东西定来路不正,打骂也无济于事,当日应了我不再犯,没两日便故态复萌。他爹……咳咳……他爹若知晓他如今这幅样子,哪里还会认他。”
“婶子误会了,他前些时候在我家做工,说不要工钱,给他只鸡或者几个蛋当做酬劳便可。”
“真的?”
妇人信了,面对她渴求的目光,占喜稍稍避开,轻轻嗯了声。
“今日来,也是要请他帮忙秋收的。我家里人少,靠我家阿哥一个人,活做不过来。”
“难怪……难怪他满身伤,也不肯说是怎么来的。”
“既是正经做活,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他大概不想让你忧心,才选择隐瞒。婶子只管放宽心,病才会好起来。”
妇人窘迫抿唇,神情有些愧疚,亦有些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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