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无阙微微一笑,身体大半部分重量都靠在了旁边的石柱上,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去。
他很仔细地想了想,才嗤嗤一笑,温柔的开口:“我这模样,不中看了。”
“我不在乎!”卿玉晓急急忙忙地开口,说话间又要往前走,重楼无阙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向前。
卿玉晓木木地停住脚步,百味交杂地凝视着前面那个因痛苦微微弓背,轻微颤抖地背影。
重楼无阙慵懒地笑了一下,卿玉晓虽然看不到他的正面,也可以想象到,此刻的他眼神一定清雅高贵。
“阿玉,没用的,谁都救不了我,这一次是真正的再见。”
面前的红色让他看不清,他提起宽袖轻轻擦拭了一下脸庞,缓缓开口。
“我七窍流血而死的样子,想必不好看,我也不愿让你最后记住我这模样。”
他低低地笑着,卿玉晓眼光停留在他那只拂过面的衣袖上,那布料已经被血濡湿了,袖口处湿湿嗒嗒地在滴着血。
那么多的血,七窍流血?此刻的他,该有多疼?
“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此番来是来赴死的是不是?先前跟我说的话也是假的?你的答案也是假的是不是?”
卿玉晓再也忍不住,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想要去抓住那个飘渺而遥远的身影,他仿佛就要那样乘风而去。
“阿玉,我比自己想象的更爱你。”
说罢,重楼无阙背向她,像一只张开双翅的飞鸟,迎着入口向深渊倒去。
黑暗和风声中,记忆破土而出。
“阿玉,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生生世世,纠缠不开的宿命。”
“你可知你和谢羽出车祸时,撞上的那辆车是谁……如果我说,我是重生来找你的呢。”
“如果我说我不仅上辈子认识你,我一千年前就认识你呢,你信吗?可你只记得上辈子的记忆了。”
“阿玉,还是我该称呼你阿喻,喻晓,你还记得我吗……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爱你是一种本能。”
“你说过我们是夫妻,有难同当,生死不相离,所以我来找你了。”
“你看,我很贪心,上辈子的缘分,你想忘,我舍不得忘,你活着的时候我在找你,你来到这个世界,我终于找到了你
“容家烨……”
……
“不!”卿玉晓大叫一声,仿佛受伤的野兽向前扑去,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也要追随着他往下跳。
从后面飞身赶过来的阿驰,纵身一跃,挡在她的身前,双臂平展,眼含冷意:“你清醒点!”
蓬莱君冷眼看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忽然凄厉地狂笑起来。
他终于要重楼无阙付出了代价,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开心。
仿佛心里被挖了一个更大的空落落的洞,重楼无阙死了,终于了结了,他亲手送他上的路。
他本该是最得意的一个人,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掉进了更大的深渊里。
周身寒冷,找不到出路。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蓬莱君狂笑着,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另一个方向慢慢走去,“谓我何求!”
卿玉晓跪坐在雪地上,双腿被冻得麻木而僵硬,她怔怔地看着那个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只感觉所有的光亮全部被那个深渊吸了进去。
从开始到现在,如今竟然是如此境况。
大雪还是在飘落,雪地里卿玉晓独自跪坐着,阿驰看着她失神落魄的模样,瞧见她空茫的眼色,禁不住心下一疼。
他蹲下来,扶上她肩头,低声轻声道:“重楼无阙他死了。”
卿玉晓目光才逐渐有了些焦距,她抬起头看着阿驰的脸庞,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拼命咬牙不让泪水掉下来。
指节紧绷发白用力很大,阿驰手腕吃痛也不挣脱开,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卿玉晓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半响她的声音才出来,盯着阿驰的脸,重复着阿驰的话,轻飘的似乎听不见:“重楼无阙他死了?”
阿驰点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看着她的脸,渐渐平复地看不懂情绪。
周身如坠冰窖,寒冷难挡……
卿玉晓只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走,感觉到眼泪失控了般,停不住。她空洞的眼神冲阿驰笑了笑。
“我不想哭的。没力气了。”
“嗯,你没哭,是雪落脸上融化了。”阿驰说着,将她从寒冷的雪地上抱起来,一步一步,背影坚毅而执着,向山下走去。
蓬莱君下山之际,与一个上山的人恰好正面相逢。
那人一身紫色的斗篷,一言不发,蓬莱君的眼中先是疑惑,觉得那个身影似曾相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不安。
待对方伸手拉下斗篷,蓬莱君看见的是一双紫色的眼睛,接着是长发、眼眸……待他完全瞧见了那人脸容,蓬莱君眼中是惊天的骇异。
“怎么会是你?”
记忆在疯狂地碾压过他的心脏,面前的女子,竟是穆姝儿。
记忆与话语撕扯着他破碎的思绪,让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梦。
“翘月见过蓬莱君,穆姝儿是我这世要历的情劫,蓬莱君以重楼君仙骨为祭,让我提前出了锁魂塔,如今我的劫已结束。”
蓬莱君踉跄一步:“九尾……九尾骗了我?”
“阴错阳差。”
从前的少女面孔,已经褪去了生涩的稚气,经过岁月琢磨的眉眼,显出一种莲花般的恬静和出俗。
她款款而行,向他走近,脸上始终挂着那温婉宁静的笑,变成从前他熟悉的翘月的模样。
蓬莱君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不可能的梦,可是那一串清晰的脚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
此时天光一片明亮,周围都是茫芒的一片白,雪色的光辉折射在那个紫衣女子身上,那个女子脸上有辉煌而神圣的光辉。
待那个女子走近了,蓬莱君不自觉地伸出修长的手,在她面前静静地摊开迎接着。
女子轻轻一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掌心。
苍茫雪地里,寒冬里一冷一热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蓬莱君才一接触她的手,心里忽然轻颤一下,不同于他被冻得冰凉的掌心,她的手是柔软的,温暖的。
他感觉在这万物凋零地冰冷中,心里汹涌起漫天盖地的温暖,那狂喜而强烈的温暖将僵冷的寒意全部驱逐个干净。
蓬莱君痴颠地一笑,紧紧地抓住了这股力量和奇迹,用力握住她温暖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张臂拥抱。
黑色的宽大衣袖像翼般,覆盖在她紫色的斗篷上。
“阿意,我回来了。”
阿意……蓬莱无意,他的名字。
蓬莱君心中念这两个字,他的眼眶酸痛而湿热,好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
蓬莱无意,偏惹惊鸿。
只有她才会这般温柔而天真地叫他,他微微松开了她,抬起一只手来,有点失态地用指缘擦过她的眼、她的眉、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而鲜活的表情,低沉的嗓音里带着颤抖……
“翘月……”
翘月……他的翘月,那一棵寂寞的月桂树。
翘月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用手指指向身后:“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蓬莱君这才顺着她手指向的方向,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不知道那样看了他们多久。
蓬莱君看分明了那个人,眼中忽然闪现难以相信的神情,那——是天帝!他竟然亲自来了!
只见那人穿得是常服,黑金色的深邃眼眸,一头银发用紫文龙玉簪束起。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利剑,举手投足间有万夫难敌之威风,整个人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蓬莱君看着那个不怒而威的人,虽心情复杂,却还是抱拳单膝一跪,恭敬道:“儿臣见过天帝。”
天帝走上前来,接过他手,双手放在他肩上,将他扶起,“在外面不必多礼,起来。”
天帝看这个面前这个他都快记不清面容的儿子,不能不感叹一句,时光荏苒。
当初一怒之下罚他到月桂园,本想是让他静心修炼,日后好成大事,却不想牵扯出后面的事。
他将计就计,让他经历了这一场磨难。现在看着他这番模样,想来他是顿悟了,知错了。
他望了望身后的女子,又看向蓬莱君,叹息道:“你戾气太重,不成神,便成魔。如今在魔道六宗里熬过了这么久,各种苦难都尝过,心性也成长了不少。我现在只想问一问你,可还愿意回天界?”
蓬莱君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忽然垂首用恳求的语气。
“儿臣不愿意。”
“一个你,一个重楼无阙,好得很!”
天帝闻言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敷一敷衣袖。
“你的回答和这丫头一样,孤也不强人所难,你们也算苦尽甘来,竟然如此,孤也就成全了你们。”
说罢,天帝衣袖一动,食指指向蓬莱君的眉心,只见蓬莱君额头前金光毕烁,一条血红色的小龙在蓬莱君额间若隐若现。
渐渐的,小龙完全显现出来了,天帝的手指尖伸出一根金色的线,一直绕到了小龙的身子上。
“魔龙,回来。”
天帝一声命令,只见蓬莱君额间那魔龙真像听懂了,有灵性一般一口一口蚕食着那根金线,一直爬至天帝的手指上。
它回头看着蓬莱君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声,好似在告别,又好似在道歉,然后它往天帝袖中一跃,消失不见。
蓬莱君只感觉身体内的魔戾之气,像被洗净一般,身体由里之外,由肌肤到骨髓,都呈现出一种新生的状态。
他能听到每一寸草地生长的声音,耳边是微风的絮语,心里忽然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由,蔓延了他整个躯体。
他看着天帝,嘴唇动了一下,刚准备说什么,天帝似猜到了他的想法,先他出口。
“你不必担心重楼无阙。他自有他的命数。”
天帝收回手指,那金光瞬间消失的没了踪迹,他看着面前这两人,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间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看来孤这一辈子只能白白羡慕了。你们去南天门,自有人安排你们回人间,去吧”
完,哈哈大笑着转背闲散着步子向远方走去。
大雪纷飞中,那个背影走的那么洒脱,蓬莱君看着那个洒脱的背影,忽然间觉得那个背影也是寂寞而孤独的。
人家都说天家帝王无情,全不知位高者的情,往往是到了深处,常人不知情。
就这样放过了他们,这无疑是徇私了。
蓬莱君和翘月双双屈膝跪下,对着那个走远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奴婢谢天君赦免”
“儿臣叩谢……父亲。”
最后两个字,蓬莱君放在心中没有说出来,他依旧保持着那个下跪的姿势,头重重地埋在了雪地里。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他犯下了那么多的罪,就这样,心中有沉重的负疚感。
翘月起身走到蓬莱君旁边,将他扶起,蓬莱君转头看向她,眼神里有很多疑问。
翘月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柔和地笑。
“穆姝儿只是我的劫难之一,我的魂灵漂浮到了无妄之境,天帝让摩诘大师救了我,这么长久的日子里,我一直跟着大师在蓬莱山修行。”
“为什么……”蓬莱君还是有点担忧。
翘月戴起斗篷,将带子系好,握住蓬莱君手,蓬莱君心下惊讶,怔怔地望着她,翘月明媚地一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你,是吗?”蓬莱君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目光代替了回答。
翘月牵着他,慢慢地往山下走,声音如黄鹂鸟儿,温柔开口。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很多当初坚持的,不一定就是对的。看明白自己的心了,所有事情就清明了。若你一定想要知道原因,我只能说,我打算用余生告诉你,你准备好了吗?”
不过这等待太过漫长,守候太过难得。她曾说过的那句话,一语成箴。
蓬莱君的眸子里闪过不可置信,看着她感觉到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竟然是这样,蓬莱君似想明白了她说的话。
他像个懵懂少年般傻笑起来,他反被动为主动,紧紧牵着她,在这漫天大雪中,缓缓往山脚下走去。
阿驰抱着卿玉晓往西南山峰飞去。
卿玉晓感觉不是来时的路,不禁皱眉,抬头问他:“去哪里?”
阿驰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她身上,看着她从宽大的外套里面钻出来的脑袋,神秘地一笑。
“倘若重楼无阙还能有救,这世上恐怕能救他的,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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