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山顶和云山有得一比,山上资源颇为丰富。
靳越住的医馆建造年岁已久,这座澡堂构建很大,因为费水,平时很少使用,澡堂底下有一温泉,水常年温热,修身养性最好。
卿玉晓偷偷进来泡过澡,还被乌先生罚了几次。
浴池四面塑立白玉雕像,热水从石像后喷涌出来,四周点着莲花灯,池边的案桌上还放着酒。
满腹心事如牛毛,钻入她情绪敏感地,搅得她不得安宁。
卿玉晓身在这样热气翻腾的地方也不觉畅快,很少奢侈地来浴池泡澡,除了一种情况——心情坏到极点。
而心情坏到极点的,此时还有另一个人。
不可否认,靳越的身材很好,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健美,没有多余的脂肪,他从小体弱,不得不常年锻炼,让他身上多了许多阳刚和刚健之气。他不擅武,医药知识倒是倒背如流。
乌先生辈分比他低,却常骂他,脑瓜子好使,却是不肯下半点苦功夫学武功,白白浪费了副骨架子。
南疆麒麟谷,与魅胥成婚。
这样被安排的人生,她厌恶不已。
卿玉晓心脏一麻,似有数万根细如牛毛的针刺入。她是有多天真,才把自己摆得那么高高在上。
“你再不出来我进去了!”
巨大的撞门声响起,卿玉晓没来及作答,一抬眼只看到靳越傻愣在门口。室内雾气腾腾,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我先来的,见你突然跑进来,我才躲了出去!”
“我不管,你滚!”
“你这女人蛮不讲理!”
“拳头才是硬道理!”
一瞬间,震天动地的吼声炸开在室内,一股狂烈的风迎面劈来,靳越胸口吃痛被踹飞,门恰好砰地关上。
喧嚣过后,静得可怕,池中水声清晰可见。外面一阵漆黑,四角的莲花灯被刚才的力度打灭,宁静的月光从窗格间倾泻进来。
屋内两人相对无言,看不清对方的脸,一张写满阴冷,一张布满愤怒。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过去,风吹得外面呼呼作响,雨点打落在屋檐,清明可闻。卿玉晓心里将所有事情过了一遍,纷沓的碎石砸心湖,一圈一圈荡起波纹,平静下来后,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
“我以为你想寻死……”靳越笨拙地解释,“容无阙和我说了,让你去南疆与魑魅族成婚的事。”
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我为什么寻死,寻你二爷。”卿玉晓没好气开口,裹着松垮的衣袍假寐,只感觉疲倦和寒冷四面袭来,如坠冰窖。
靳越闻言不语,毫不顾忌地走到一旁,从衣柜里倒腾翻出件素色衣,走到跟前将衣服丢给她:“给。”
卿玉晓面色冷静,定定地看着他。
“你衣服湿了,穿这个。”
“拿开。”卿玉晓轻佻眉梢,冷冷地看着他,不屑,“这次去南疆,我是要卖笑还是卖身?先让我有个准备。”
靳越的耐性快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磨光,卿玉晓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睛。
那里面亮如星子,明亮又桀骜,靳越有一瞬晃神。
“不是你想的那样。”靳越瞥了眼卿玉晓,“你若不愿意,可以跟他说清楚,我相信他也不想。”
“是吗?我看他计划得很好,还有你!”
卿玉晓冷哼一声,如狩猎的野豹,扑倒靳越,一拳揍上他的下巴,语气愤怒:“你们当我是什么,宠物?还是奴?你们一个个猪油蒙了心给他卖命,我打醒你个傻二愣子……”
“住手!”
一声怒喝,卿玉晓回头还没看清人影,容无阙已经掠来,用掌风将她推远,卿玉晓阴阴发笑。
“容无阙我告诉你,从来只有我决定放不放手,轮不到你来安排我。”
卿玉晓想也不想,一脚踹上男人的小腹,容无阙闷哼一声,手上一松,卿玉晓仰头扑过去张嘴咬上他的肩头。
容无阙一把擒住她手肘,让她趴在桌沿,他伸腿,尖锐的桌角顶着自己,疼到脸色惨白。
卿玉晓听着他愤怒的喘气声和心跳:“闹够了?”
卿玉晓一愣,不理解地回头看他,容无阙低眸注视着她,这些年来,还从未有一个人对他这么放肆,这般让他情绪波动。
“不够!”卿玉晓嘴角殷红,眼神嘲弄,突然一掌拍向他胸口,他接住这掌,喉间腥味涌上被他压下去。
“闹?”卿玉晓抿紧嘴唇,仰头嘴硬:“我就闹了!怎样?”
容无阙脸色一变,手上力度加重,他淡淡微笑,眼中全是暴风骤雨:“那我帮你醒醒脑子。”
“通”地一脚踢开浴室门,容无阙朝她撞去,狠狠将眼前的人撞进池子中央。
“王八蛋——”卿玉晓狼狈大喊,扑腾几下身子无力地沉下去,“混——咕噜噜——”
丧失意识那一刻,卿玉晓惊觉自己与水有着无法言喻的缘。
容无阙冷冽地盯着狼藉不堪的波澜水面,长袖怒甩转身:“好好想想你要什么,清醒了再来见我。”
他整整衣服走出去,经过靳越身旁停步,缓缓眯起眼睛,“你知道该怎么做?”
靳越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识到容无阙的怒气,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哦。”
容无阙站起身人已经走向门口,他缓缓回头眼睛射出凌厉之色,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之音。
“告诉魅胥,若有下次,我会直接杀了他。”
靳越点点头,嘟囔:“是魅胥给你女人种下的相思蛊,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啊。”
……
此时,青川县的摘星楼内,栏杆上坐着的一个人,收到魅胥给她的飞鸽传书后,正望着天空。
风吹动她脸上的面纱,露出了她下颌的大片红色疮疤。
冬至一手端着一碗药膏,一手拿着一朵刚摘的白茶花,看着曲杀歌微微笑起来。
“阿曲。”
曲杀歌听到脚步声,条件反射地握紧了随身的佩剑,但转念又想到这是在摘星楼中,除了冬至和来看病的人,又会有什么人能对她造成威胁?
曲杀歌想到这一点后,握剑的手慢慢放开了。
“正是山茶花盛开的季节,今天去采药的时候,看到不少,觉得可爱,便折了一朵回。”
冬至走到曲杀歌身旁坐下来,将白茶花放进她手中,又轻轻地取下她的面纱,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为什么不留在西吴?你明明是……”西吴未来的王。
“那个地方不属于我,还在这青川自在。”
曲杀歌只在他给她取面纱的时候,身子颤了颤,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抽出剑抵在他脖子上。
冬至把清凉的药膏层层地敷到她脸上,他一直苦读医术,专心研究医学。其实,就算阿曲没有烧毁过容颜,他也会一直守着她,但是他知道阿曲一直在意她的脸,所以哪怕花上一生,他也会治好她。
“阿曲,你不用出去了吗?”
“我受了伤,武功废了,公子吩咐我留守摘星楼。”
“这样也好,打打杀杀的,我还不放心你。”
比起一开始,曲杀歌面对他的靠近,恶语相对和刀剑相向,如今他们能够安静地坐在一起,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喀喀喀……”
冬至被冷风吹得咳嗽起来,自从他胸口受过伤,身体便越来越不好,每逢阴雨天或者吹了冷风便要咳嗽。
沉默在两人之间,听着他的咳嗽声,曲杀歌转过头看着他,她想起了他为她挡的那一刀,想起了他为自己做的这一切,想起了更久前他对自己的付出,有点茫然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世间,比我好比我漂亮的女子一大把,为什么你像个傻子一样,对这样丑陋又讨厌的我,始终如一?你这么好,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因为是阿曲啊。”冬至笑了起来,看向曲杀歌迷茫的眼神,“我的阿曲,世上无双,无论遭遇了什么痛苦都会一直往前看,是她教会了我勇敢坚强,是她让我明白,一个人只要心怀希望,心有所爱,他就能够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是吗?”曲杀歌冷笑,只对冬至道,“可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手中沾满了鲜血,我心中满怀对这个世界的怨恨和不满,我这样的人,不配说爱你若这样缠着我,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你会后悔……”
“我不会。”冬至目光一掠,眉头皱起,打断了她的话,随即抱住她,重复道,“我不会后悔,我只求这一生,你不要再推开我。”
曲杀歌冷笑不答,却有滚烫的眼泪顺着眼眶流下,一颗一颗,砸在手中那朵纯白的山茶花上。
冬至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阿曲,你当真不知道谢钰公子让你留在这的原因吗?你已经吃了很多苦了,她希望你能有一个普通人该有的生活,而我愿意就这样陪着你。”
“咱们隐姓埋名,就在这摘星楼改成的医馆,一直生活下去,好不好?”
曲杀歌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默默地流着,很久很久了,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人世间的苦楚已如此之多,何不试着去握起这一线蜜甜的情丝?她的前半生,几段唏嘘,几多悲惨,她的后半生愿意为情动之人重新活过,愿意为他重新绽放。
生能遇君,死亦无憾。
曲杀歌起身:“我要去个地方。”
“我知道了。”冬至立刻起身收拾,说完,便朝家小店跑了过去。
曲杀歌本来还在疑惑他去那小店干什么,但是转眼,又见他提着一个篮子走了出来,篮子被黑布盖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是容无缺不用掀开,也知道她买了什么。
“阿曲,想去城外走走吗?”冬至问她,曲杀歌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租了一辆马车出了城,马车送他们到半山腰的凉亭前,他们下了车叫车夫不用等他们,心有灵犀地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他们走到了坟地,远方高高矮矮地矗立着不少坟墓,数量之多,令人咋舌,这里埋葬这青川县的祖祖辈辈。
万物各争奢华,这儿却透出了一股入骨的凄凉。
曲杀歌和冬至从一个个墓碑前走过去,最后在一个墓碑前停了下来。
“每年的今天,你都要来祭拜爷爷。”冬至将篮中的香火纸钱拿出来,曲杀歌低头看到篮中还有一束花。
冬至解释:“等会儿去祭拜下沈小姐吧,挺可怜的。”
“沈雪月?”
“嗯,沈小姐出事后,他们一家人就从青川搬走了。”
冬至帮她把香火点燃,烟雾袅袅,两人站在坟前,看着这片逝者长眠之地。眼前山花烂漫,草木葱茏,却不知何故,总让人感觉到悲伤。
“阿曲,在死亡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拥有的如此多,可惜的是,我们活着的时候总是不明白。”
冬至闭了闭眼,想起了那些梦一样的过往,哽咽道。
“阿曲,关于你爷爷的死,时至今日,我知道你依然会痛苦,可是我想……人总得学会面对这些痛苦,学会对过去告别,我知道你不会原谅那些仇人,我也知道说这话很自私,但是……你总得学会原谅自己,方不算辜负此后的人生。”
曲杀歌一直闭目不语,爷爷在大火中的死,是她心中的伤,现在依然是她心口的疤。
逝者已矣,不管是自私也好,坚强也罢,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拥有着,痛过之后他们依旧要往前走。
“冬至。”曲杀歌突然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能在青川苟且偷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南疆,麒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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