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起狭长眼睛盯住,一脸茫然的卿玉晓。
房间内另一面走出一位蒙着面纱的蓝衣女子,是许久不见的青槐,她低头抬高双臂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壶冒着香气的紫色小鼎。
卿玉晓蹙眉回头去看阿尤,却见阿尤踉跄身子站起来,仓皇的神色里满是不可置信和苦痛。
“主子,少帮主只是顽劣,他日多加管束必能有所收敛,那个魅胥的身份还不知真假,噬魂术失传多年,凭一介江湖术士信口之词恐怕难信,关于您期待的结果,我们还可以从长计划……我们……”
阿尤陡然说这么多话,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可不是顽劣,她差点要了朕的命!”
阴郁的眼迸射出凛冽的锐光,殷红的嘴角笑容越扩越大,幽幽道:“我们?然后呢。”
“求您收回成命!”
厮静的空气中响起膝盖跪倒在地面的恳求声,刺耳沉重:“倘若您不愿意,属下、属下愿意代劳。”
“代劳?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穆琊川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仰头高声大笑起来。
卿玉晓敛眉,凝视着面前邪魅冷漠的男人,眼睛不经意瞥过那小鼎。
袅袅升腾的烟雾中,一对晶莹的触角首先伸了出来,紧接着一只小拇指大小,通体雪白透明的肥胖虫子,沿着洞孔钻了出来。
青槐见到虫子围绕小鼎兜圈圈,自然地捉起它放在手腕处。
卿玉晓微微张开嘴巴,但见那肥虫如有灵性般,抬高头部狠狠朝着少女手臂咬下去。
青槐面色苍白身躯一抖,那虫子却像尝到了人间美味一般贪婪地吸噬起来。
“你想她死吗?”
阿尤准备冲过去被轻飘飘的一句话僵在原地。
穆琊川侧头,意味不明地打量卿玉晓。
穆姝儿和他的过往,一幕幕走马般闪过他的脑海。
原来,时间是改变不了一个人本心的。
姝儿为善,无论怎么样她还是她,哪怕疯癫,在任何时候保全的不是自己,哪怕是一只蝼蚁的命都珍惜。
而他,注定还要这样踏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啊。
可是,真不甘心呢。
不甘心,那就找个人一起下地狱。
顷刻,穆琊川淡淡一笑,伸出食指虚指卿玉晓的眉心,蛊惑道:“就你了。”
听闻他话的卿玉晓微愣,什么你?
穆琊川摊开掌心,青槐立即上前将虫子小心翼翼地捧上,那虫子喝饱后原本雪白的躯体变得血红,匍匐在穆琊川的手心,服服帖帖一动不动。
卿玉晓目不转睛地盯着虫子,没来由觉得有点恶心。
“属下……”阿尤想说什么,在穆琊川冷峻的眼眸中噤言。
上辈子最怕虫子了。
卿玉晓咽了咽口水,犹疑地指着那只由血色重新变回雪白的虫子,商量着发问:“这玩意儿难道没饱?想吸我的血啊——”
只见穆琊川诡谲一笑,疾风般点下卿玉晓双肩穴道。
卿玉晓张开嘴口腔酸涩,什么东西正沿着食道滑进肚中,口头一阵涩腥味,腹内突然绞痛不已。
待卿玉晓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紧咬着牙关,冰凉的汗珠沿着苍白的面颊渗透出来,难以相信地盯着穆琊川:“你……呕——”
穆琊川微笑着,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的手臂,一滴滴将血喂进卿玉晓口中。
满意地看着卿玉晓几近抽搐的脸庞,穆琊川解开她的穴道收回手,示意站立一旁的青槐吹笛。
远古悠远的曲子流淌在冬夜空气中,卿玉晓身体一软,跌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佝偻身子强忍着反胃和不适恶狠狠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耳边咔擦脆响,卿玉晓抿紧嘴唇,看着阿尤手扶的桌子裂开一条缝。
这时笛声忽然变得急促激烈,卿玉晓痛哼一声滚落倒地,呸出一口血沫大喊:“你喂我吃了什么?”
穆琊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卿玉晓,从袖中拿出一支绿色短笛,慢慢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用绑着璎珞的一头倾向阿尤:“告诉她。”
“千虫蛊,南疆密产至阴至毒剧毒之一,以36种罕见毒花和18种毒虫作饵饲喂三月而成。成虫养成后,每日需以完璧少女之血喂食,是为施法噬魂术作药引,噬魂术以人为活器皿,可操控人的心神和意识,是种异常强大的禁术,饲主武功高强可无恙,而虫奴……虫奴用身体养虫,随着时日毒入五脏,女子不过三十,男子至多不惑,五脏腐烂乌黑,乃命绝。”
没有温度的话从阿尤嘴中一字一句讲出来。
卿玉晓安静地听着,如一滩没有意识的尸肉,听完最后一句话整个屋子里静得可怕。
她遍体生凉,没有焦距的瞳孔,像看怪物一样剜向头顶的男人。
虫奴……三十……五脏腐烂乌黑……不!不允许!
“呕……”卿玉晓后知后觉地将手指伸进嘴里,尽量往口咙深处探去。
该死的!没用,穆琊川远比他想的狠毒可怖、变态狡猾。
她后悔了,在后山不该对他动杀招。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多么贪生怕死!嘴犟,尊严,苟且,这些算什么!
她只知道她要活,要活着,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是的,当事人很后悔,后悔的得想杀掉自己!
她为什么要去杀这个恶魔般的变态男!
卿玉晓整张脸涨得通红,用最大的力气掰着上下颚,嘴里的苦涩和血腥味愈来愈浓,终于没压得住恶心喷出一口鲜血,绝望地抠着地板,发泄般地大叫:“出来啊!你出来啊。”
穆琊川冷哼着从她身边跨过去,青槐紧随其后,回头朝她诡异一笑。
黑色长靴踏出门槛渐渐远去。
阿尤双眼通红,手颤抖几下不敢去扶那个在地上的人,扭头不忍心再看退出门去。
“出来啊……”嘤咛的声音隐隐含着巨大的苦痛。
卿玉晓十指骨节苍白,因为太过用力,有的指甲在地上磨开道道血痕,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铜镜前。
里面的人面色惨白,满嘴血红,如瀑的青丝纠结在一起灰暗无光泽,她盯住那双眼眸,那转动的眼珠子证明她还是个活人。
一拳砸向铜镜,拳头血肉模糊,破碎的人影折射出她曾经的无知和鲁莽。
穆琊川……穆琊川!
卿玉晓一抹嘴角,血流不止的手掌带着情人似的温柔,轻轻抚摸那面碎裂的镜子,凹凸不平的镜面上留下刺眼的血红,她淡淡笑起来。
但愿你不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终有一日,我定要你万劫不复!
这夜,院子里落了雨,卿玉晓的屋子里笼着一汪烛火,她蜷缩在榻上,一手揪住纱帐,一手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又开始了。
自从穆琊川喂她吃下那条恶心的虫子,每夜都要忍受这腹内绞痛,疼痛一般持续三个时辰。
卿玉晓知道是那虫子在作怪,偏偏又奈它不何!
寂静深夜里,体内寒与热两股真气横冲直撞,卿玉晓发着烧,在冰与火两重境界反复煎熬。
她体内原本蛊虫属火,因此施展火炎心法如增神力,穆琊川给她种的千虫蛊极寒极毒,才让她如此痛苦。
冷空气从四面八方蹿进单薄身躯。
卿玉晓面对墙壁环抱胳膊缩成一团,殷红的嘴唇受不住侵骨的阴冷微微颤抖,眉皱得像是拧不开的愁结。
如瀑青丝滑过纤细肩头,铺洒在枕头上,她紧闭眼皮,鼻息闻到淡淡幽香,腹中蛊虫似有所感知,安静下来。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飘进屋内,朝床上女子掠去。
卿玉晓再醒来是一间舒适卧房。
房内摆设精致华美,复式雕花大床四角倒挂着鎏金百花灯,矮榻沉香木温着一炉君山银针,浓郁醇厚的茶香满室氤氲。
“阿荼醒了?”
“谁。”
卿玉晓醒来后眼中撞入熟悉,准备唤人发觉屋内屏风阻拦的一侧有细微响动,珠帘和纱帐弄碎开层层光影。
“我的茶刚刚温好。”
和风细雨的笑,只见一位墨绿裙裾的男子,托起柄紫砂壶款款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是……”
这人陌生又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少帮主不认识谢钰了?”
卿玉晓打量他,一身女装却不怪异,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说不出的优雅和高贵,青丝如瀑一半用白玉象牙簪定住,其余如数垂在腰后,妆容极魅非艳俗,眉心还用金粉点缀。
“你是……摘星楼的谢公子?”
“我本名叫魅胥,是阿荼的侍君。”
魅胥轻抬衣袖斟茶,看到卿玉晓赤足踩在地面,眉头轻皱放下茶壶,蹲身拾起卿玉晓的鞋子,想扶上她肩膀帮她穿鞋。
“到底怎么回事?阿荼是谁?你又是谁?”卿玉晓闪退几步,眼中露出警惕,“回答我的话,别碰我。”
魅胥弯身,将鞋子整齐摆放在卿玉晓足前:“地上凉,你先穿好鞋子,我自然告诉你。”
“现在可以说了。”
卿玉晓眼都不抬头,胡乱踩进鞋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魅胥无奈:“南疆魑魅族,世世代代都是南疆女帝的侍人,族长成年会入后宫侍君。阿荼,我奉上任族长遗命,在此地等你觉醒。”
“在下魅胥,南疆魑魅族第十九任族长,拜见霓荼帝女。”他肃然,以臣子之礼下跪。
卿玉晓眉头愈皱愈紧,看向魅胥的眼神里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后宫侍君,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魑魅族在南疆国难后,几乎灭族,族长临死前传位给我,我在摘星楼卖艺多年,倘若阿荼嫌弃我……”
“我没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卿玉晓打断他,边说边坐上圆凳,顺手抄过见凉的茶灌下肚,满嘴苦涩,想到以前他的确没伤害过她。
“你起来吧,不必跪我。”
“谢谢帝女。”
“不用这么喊我,霓荼是我的名字吗?我娘……给我取的?”
“是,我还是喜欢唤你阿荼。”
魅胥接过她喝剩的茶,倒入旁边的蟾蜍茶宠里,重新帮她沏了一壶。
“五日前,卿将军来见我,说你有危险叫我在洛安等候,将军不出半盏茶功夫便告辞离去,想必要事缠身。昨日,容公子用天鹰传信,说你被抓至皇宫,随后,我混在术士之中以献蛊为由,去查探没发现你身影,昨夜才知他竟将千虫蛊用在了你身上。”
“天鹰是容无阙那只鹰?他说他是容谦的儿子,容谦和卿一刀,分别是南疆金玄将军的军师和副将,你们这么多年到底在谋划什么?容家到底有什么背景?我又在你们的棋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恕我不能直言,阿荼对容公子有疑问,可直接问他。阿荼,你是我们的主角,我们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你。”
卿玉晓笑,起身伸出修长的手指,像是以前顽劣那般,抬向他下巴。
魅胥眼神平静微微昂起头对视,不卑不亢。
“我该信你们吗?”
手指轻掠过魅胥下巴,卿玉晓扔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几下翻倒在床上,枕着双臂望着屋顶发呆。
“说吧,你们想让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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