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无阙挡在卿玉晓前面,老道士没抓到她,脸色有几分懊恼。
卿玉晓见老道士一副畏惧容无阙的模样,从容无阙身后探出头,之前她对老道士那句“徒弟媳妇”仿若不觉,还在纳闷他怎么在皇宫中如此大胆,现在她清晰地听到他称呼容无阙为“徒儿”,脸色不禁红了。
“魏前辈?你是魏前辈。”卿玉晓张张嘴,从容无阙身后跳了出来,她第一次见容无阙的师傅,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位奇特之人。
卿玉晓实在太惊讶,忍不住跑到他身边,着急地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魏琼的声音尖锐起来,“怎么?不想看到我老头子?”
“不是,不是,我欢喜得很。”
卿玉晓不管他语气里的不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容无阙说她爹把京城中发生的事情通知了魏琼。
魏琼一定是听说了容无阙的事情才来的,容无阙今天就是带她来见他师傅,一定是这样。
看到眼前这个人,卿玉晓想起了他对容无阙的救命之恩,想起了他和容夫人那一段有缘无分的情缘,他对容无阙的不仅仅是师徒之情,其中还包含了多少对容夫人的眷恋和苦楚,卿玉晓不去探寻,也知道这份真情有多深多苦。
魏琼却不管卿玉晓在兴奋什么,他还没忘记她朝自己撒毒粉。
这坏心肠的丫头,他帮她揍了那个侍卫,她倒好,恩将仇报,要不是看在容无阙的面子上,他早出手教训她了。
容无阙见他们彼此也认识了,内心里觉得这不是他喜欢的方式,在看着卿玉晓笑容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解释的想法。
他走上前,衣袖如流水般滑过,拉起卿玉晓的手朝里面走去,而先前那个被魏琼教训了的侍卫,看到容无阙的动作满眼都是震惊。
他看着漫天飞雪中的两个背影,只觉得自己兴许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
而旁边被容无阙无视的魏琼,“啧啧”两声,爽朗一笑,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进了屋子,魏琼吩咐婢女按照他平日的习惯去煮茶。
卿玉晓目光一闪,突然挣脱容无阙的手,走了过去,堆着满脸的笑看着他,道:“魏前辈,小女子不懂事,方才多有得罪。”
魏琼冷哼一声,心中已然不气,却还是端着架子坐了下来,撇开脸不看她。
他多年来云游四海,却一直与卿一刀秘密保持着联系。
从自初追寻他的小师妹到青川县得知她嫁人,那些少年的青丝在日渐无望的等待中变得斑白。
想起师妹逝去后他深沉的痛苦,想起他救下容无阙并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震惊,他的心也曾动摇过。
想过袖手旁观,最终他还是败给了容无阙那双如一潭死水的双眼。
这个小小年纪遭遇家庭巨变的少年,假若师妹泉下有知,她一定希望他好好活着。
当年的他,就是抱着这种信念选择保护容无阙。
为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理由留在容无阙身边,然而那份隐秘的心思最终也被容无阙窥晓,所以他装作疯癫,装作滥杀“无辜”,直到容无阙与他反目成仇,自绝经脉离开,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是容无阙的师傅。
他多年来一直通过卿一刀打听容无阙的消息,知道容无阙深陷皇宫后,匆匆赶来。
容无阙对于他的意义,也许更像亲人,维系他与师妹最后一点情缘的唯一亲人。
容无阙生起暖炉,慢慢地坐下去,目光掠过魏琼时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魏琼整个人看起来放荡不羁,鬓间白发却刺痛他的眼,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孤山断崖上那个对月舞剑的身影。
还是当年的那个人,但一切却又变了。
容无阙想起魏琼爱喝又热又烫的苦茶,对想上前来帮忙的婢女摆摆手,低头拿起小炉,茶叶,开始给他煮茶。
屋中热气氤氲,卿玉晓端着几碟点心围着魏琼问话。
在她眼前的魏琼,表面上看似不悦,眼神中却露出了喜色,装作无奈地把卿玉晓奉上的糕点塞入口中。
悠长又着急的传令声,突然从屋外传来。
“请容殿下、魏大人、卿姑娘,到宁坤宫——”
魏琼脸色一变,与抬首的容无阙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这个时辰竟然宣他们,卿玉晓不用想也知道出事了。
魏琼的脸上收敛了任何玩味,而是变得紧张起来,与此同时,容无阙毫不犹豫地走过来牵起卿玉晓,眼底有一片肃杀之气,道:“走。”
外面雪未停,厚厚的云层盖住了难得的阳光,天地间昏沉不已,卿玉晓他们跟随着来传召的宫人,平静地走过一扇扇宫门。
明明是白天,宁坤宫却灯火通明,不少婢女端着东西进进出出。
每一个人脸上都显得很焦急。
卿玉晓在那一群婢女恍惚间看到一个人有点眼熟,等她想看清楚,那个婢女已经不见了。
走进殿内,帘幕重影,灯光闪烁,步伐声在耳边急促又杂乱。
容无阙带着卿玉晓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站立在两侧的宫人拨开重重帘幕再齐齐下跪,走进最后的房间。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撞入眼帘,他压抑地咳嗽着又怕影响到床上的人,灯火映照着他紫红色的脸,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
见到那人,卿玉晓他们三人一齐下跪,齐声叩见:“参见皇上。”
皇上听见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到他们跪在地上,叫他们起来回话,忙招呼容无阙和魏琼到床边,叹了口气,道:“来,魏卿,你也来……来看看皇后。”
皇上微微挪开了身子,卿玉晓随即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的脸上和脖颈处浮现出死灰般的青色,目光也毫无焦距地朝他们看过来,卿玉晓在看清楚她脸的那一刹那,脸色一白,惊讶之下后退一步。
她认识那个女人,在那个无处可去的夜晚,她误打误撞闯入了一个院子。
这个女人对她感叹过一句这“深宫也不知道锁了多少人的一辈子”。
卿玉晓当时还以为她是宫中哪位不受宠的妃子,没想到她竟然是当今皇后!
皇后躺在床上,听到容无阙和魏琼唤了她几声,眼角渐渐湿润,脸色忽然慢慢变得红润。
皇上面上一喜,连忙叫太医,太医上前给皇后把脉后,跪倒在地说是”回光返照。
皇上气急攻心,对着太医胸口踹了一脚:“滚!都给朕滚下去!”
“你……”卿玉晓沉默地站在一旁,冷不防皇后看向她,手指无力地指着她,又喃喃道,“你来……”
卿玉晓看了皇上一眼,指指自己。
皇上示意卿玉晓按皇后说的做,卿玉晓走过去握住皇后的手,皇后的发髻凌乱,那似藏了无数苦楚的眼底在握住她手时,慢慢浮起了笑意。
她平静地看着卿玉晓,视野里仿佛掠过无数过往,她微笑道:“姝儿……你好久没来看姨母了……”
皇后想起了自己曾在穆家的少女时光,嘴角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她是穆光的妹妹,所以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穆家的女人对政治和权力有着与生俱来的觉悟,身为穆家的女子,她承认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权谋者。
也许正因为这一点,皇上才会在允许她成为皇后,才会在穆琊川兵变后没有废她。
一个傀儡皇后,皇上根本不会在意,不会在意她会不会对自己的江山构成威胁,也不会在意她对他从不掩饰的真情。
“皇……”
卿玉晓看着皇后,想提醒她认错了人,可是看到皇后眼中那明显喜悦又迷离的神情,她忽然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梦。
“打小你就喜欢缠着我,我也最喜欢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皇后好像没感觉到卿玉晓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低声。
“因为我们很相像,一样地纯真,一样地固执,固执到为了一个人可以放弃自我……姝儿,作为穆家的女子,我和你都很失败……我们不如那些无心的女子,我们都太天真,天真到以为能得到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
“我爱……皇上……所以我甘愿愚鲁蠢笨,甘愿被这深宫锁一辈子……”
殿内,皇后握着卿玉晓的手,四周的人静默无声,只听到皇后无力又带着心酸的声音。
她急促地呼吸着,脸上带着微笑,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似乎说出这些话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尾音一字字地低了下去。
“这一生……一秒都不曾后悔……”
“不!晚盈——”
“母后——”
尖锐的呼喊声划破长空.
有身影跌跌撞撞地扑向床榻,有人带着一身寒风冲了进来,有宫人叫着“皇后薨逝了”跑了出去.
起起伏伏的哭声从内殿传出,越传越远。
沉闷的丧钟被谁敲响,一声一声,不停地响着,震得人心脏一阵阵地发疼。
卿玉晓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推开的,也不知道是谁在拥挤冲撞中,将她护在了怀里.
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外面,她看着前面入眼的白,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去哪儿。
原来这世间有这么多的痴情人,为一人赔上一生.
在这座冰冷的皇宫中,江山未老,多少红颜成白骨。
一辈子不由自己地活着,在自我编织的幻境里,在爱与恨的虚枉里,短短一生,从生到死。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为了一个有权无心的皇上。
在这座深宫中,没日没夜地等待着一份可笑的爱,从少女时期的爱慕到如今一无所有,这么傻的皇后,自己为什么要替她感到难过呢?
卿玉晓想不明白自己为何难过,似乎是怕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这样的一个女子,又似乎是对这样纠缠又无休止的所谓命运感到绝望。
她只觉得很累,在与皇上较量无声抗议的这段时间里,在看到皇后到弥留之际毫不后悔的眼神时,在明白容无阙改变不了这种现状的事实时。
她不是这么愚昧的人,皇后对皇上那样的爱情对她来说,她不接受,如果爱那么卑微,那么她就不要了。
一个人,首先得是她自己,然后她才能去爱一个人。
她不会守着容无阙,她会选择离开。
清醒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只是清醒得太晚了。
因为不舍得,因为怕失去,所以才会选择不清醒。她不怕为了希望去努力,她怕的是,根本没有希望。
不过她的清醒,她控制得很好,在想明白这一切后,她面上的苍白渐渐敛去,停下脚步,对旁边的容无阙露出一副没事人的笑脸。
容无阙迎上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吓着了?”
卿玉晓的目光里有几分疼痛和隐忍,半晌,她对他淡淡地笑了笑,点头:“嗯,有点儿,那可是皇后娘娘,我怕皇上伤心过度,一冲动就摘了我脑袋呢,这不,赶紧趁乱拉着你开溜了。”
容无阙还想说什么,卿玉晓突然上前一步,笑道:“容哥哥,我现在不想讨论和这皇宫相关的任何人任何事,我们去看那个雪蹴鞠好不好?要不然,我们去城外那座山坡上看雪也行,我现在不想待在这里。”
“好。”
容无阙将她故作轻松的样子看在眼底,他在皇宫上方沉闷的丧钟里,牵着她,背向那座埋葬了无数爱恨权谋的墓穴,往前走去。
大雪落下来,覆上他们踏过的青砖,没多久就把一切痕迹遮掩干净。
唯有那孤独的钟声,绵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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