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战争在皇宫中上演。
皇上好像并不着急册封的事情,然而他每日必把容无阙叫过去,有时候是要容无阙陪他下棋,有时候是以聊天的方式与他商议国事,但是他又丝毫不提让他们一行人出宫的事。
容谦的冤案已破,殿试的结果已出,穆府已被封,曲杀歌与老丑的决斗最终以老丑失去一条胳膊宣告结束。
上奏的新面孔官员逐渐增多,卿一刀成了副尉……在风云变幻的朝廷,一些细微的变化已经暗示了格局的巨变。
皇上始终让容无阙陪在身侧,说是弥补自己错过了当容无阙父亲的遗憾。
容无阙对皇上的安排也不反对,他甚至会去东宫询问太子研究的那些墨家机关,也会给年幼的四皇子念那些兵书故事。
每天似乎都是相同的。
卿玉晓在皇宫中学会了修身养性,她知道皇上是在等,等容无阙开口,等她行动,或者是等她臣服。
冬天在这样的等待着悄然到来。
一场大雪过后,整座皇宫都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
阳光从松针的缝隙间照射下来,把院子照得通亮,卿玉晓怕冷,穿了绣着兔绒的绸缎棉袍和短靴,外面罩了一件狐裘,手上还抱了一个手炉。
她听说护城河结了冰,想起几日前在书上看到的冰雕,想走去那儿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卿玉晓出了长乐宫,走上那座汉白玉桥时,看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熟悉身影,容无阙立在桥下,一抬头看见怔愣的卿玉晓,他含笑看着她。
一片寂静中,卿玉晓不说话,容无阙也不说话,他们两个就那样静静地对视着。
说起来,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卿玉晓知道皇上在磨他们的耐性,看谁最后会屈服。
说到底,皇上的目的是容无阙,至于其他的,那自然是能威胁到容无阙最好。
朝中的变化很有可能是皇上玩的权谋之术。
穆家树倒猢狲散,宁王不敢轻举妄动,皇上让容无阙跟随左右的用意,自然不用多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容无阙突然朝桥上走来,卿玉晓也朝他走去。
他和皇上在进行着暗中的较量,她也有新的挑战等待她,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所以他们没有时间用来浪费。
卿玉晓想通了这些,表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事就去帮御膳房的师傅打打下手,有空就去藏书阁中看看书,陪宫女们踢踢毽子。
她看起来什么都没做,皇上恰恰需要的就是她什么也不在做,而她要的是消除皇上的一切疑虑。
容无阙在她思索的时间已经走到她身旁,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不来找她,她在宫中的一切动向他却是一清二楚。
他想起前几日自己和皇上去寺庙的事,找了个话题:“前几日陪皇上去云台寺,算了一卦。”
卿玉晓“嗯”了一声,垂着眼睫,问他:“算命先生说什么了?”
容无阙步子未停,眉毛微微挑起:“他说这世间有聚散离合之苦,说人的宿命注定绕不开痛苦,劝慰世人与其在不堪中沦陷、挣扎,不如任由情缘逝去,也好过负重前行,经历颠沛流离之苦。”
“不过是些糊弄人的话。”卿玉晓被逗乐。
容无阙也笑了笑,继续说:“他还说我面相不凡,命中富贵,唯独命中单单缺一也。”
“命中缺一?”卿玉晓打量了他一下,想了想问他,“照他这么说,何为容哥哥命中的‘一’?”
容无阙突然停下脚步,面向她伸出手。
卿玉晓看着他眉眼含笑,他没直接回答他的话,却在她诧异的眼神中抱住了她。
感觉到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哪怕我这一生命运多舛,憾恨无数,但遇见你,卿卿我心,此生无阙矣。”
他说,他遇见自己此生无阙,原来,他的命中之一是她。
卿玉晓眯着眼,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棱角恰到好处的脸。
她的双颊染了两朵红云,像是要掩饰脸上的羞涩一般,愣了一会儿,急乎乎地把手炉往他怀中一塞,看着别处。
“也不知道从哪学了这些甜言蜜语,专门哄我。”
“兴许是算命先生的功劳。”
容无阙接住手炉笑道,见卿玉晓两手也不冷了,他看着四周厚如棉被的大雪,走了几步,抓起大把的雪将那个手炉包着严严实实。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上画了几笔,一个用雪球做成的蹴鞠就出现在他手中。
容无阙把那个雪球放在路中央,冲卿玉晓神秘地笑了笑,她立刻知道了他想干什么。
卿玉晓走过去,看着地上那个蹴鞠”,做了一个踢的姿势,想起容无阙这幼稚的举动,指着他大声笑起来。
“你乃堂堂皇子……哈哈哈……”
容无阙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看着她肆意飞扬的笑脸,只觉得一切都那么遥远熟悉。
这才是卿玉晓,她本是山中的灵雀,他如何忍心让这座皇宫禁锢她的自由和笑声?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认可自己的身份,他也花了很长时间试图转变皇上的想法。
纵然有血缘关系,他和皇上其实是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他对送养他的生母毫无记忆,年少时光也是在容家渡过,青川是他的故居,在这之前,他关于皇宫的所有记忆,几乎就是跟随容县令走亲访友。
容无阙看着高大宫殿,唯有她的笑声让这冬天显得有了几分生气。
他走过去牵起她继续走,沉吟一下,问她:“你本来要去哪儿?”
卿玉晓还在看那雪球,听到他的话偏头笑看他,突然想起要去护城河玩,不过见到他,她根本没有玩的心思了。
她都差点忘记了,皇上终日要与容无阙同进同出,他几乎都没时间做其他事,难道他今日过来,是因为皇上没时间?
自从皇上给容无阙另外安排了住处,他们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想起他难得来这儿,卿玉晓“呀”了一声,同样问他:“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来了这儿?”
容无阙和她对望了一眼,慢慢道:“想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
卿玉晓愕然。
“你想见的人。”
容无阙卖了个关子。
“小气……”卿玉晓撇撇嘴,突然感觉眼角一凉,有什么东西飘落了下来,她仰起头惊呼道,“下雪了。”
芦花一般的雪,一簇簇地飞落下来。
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过,很快又盖了薄薄一层,极目一望,到处闪耀着连接不断的银光。
卿玉晓凝望天空,伸手接住那一片片松软得如鹅毛的雪花,良久又长长吁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青川下雪了没有?今年冬天,不知道有没有人给那些流浪汉,送去御寒的棉被和食物?
一片静默里,容无阙揉了揉她的发,替她拂去发间的雪花,只叫她跟他走。
卿玉晓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走了很久,才发觉容无阙将她带到了一座离金銮殿不远的宫殿。
卿玉晓踮起脚张望,已经猜到这可能是他的住处。
她没有直接来找过他,却是从那些宫女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眼下看这座宫殿的华丽,方觉得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果然和旁人不同。
“站住,什么人?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卿玉晓跟着容无阙走,进门时冷不防被侍卫拦下。
她皱起眉,没有来过这里,看着外面一圈的护卫,心底却是清明的,皇上是真心对他好,这等的森严戒备想必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
卿玉晓勉强笑了笑,不想给容无阙添麻烦,原本打算随便想一个理由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
容无阙听到那个侍卫的话时停住,他收敛脸上的笑容,定定地看着那个侍卫。
“殿下……”那个侍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在容无阙的眼神中渐渐紧张起来,他低了低头,准备说些什么,头顶上忽然响起一个炸雷。
“无知小子,敢拦我徒弟媳妇!”
侍卫听到声音,只感觉耳边大风刮过,他刚准备抽刀,转眼刀被从天而降的一个人徒手劈成两段。
眼前一团黑影落下,同时,侍卫脸上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四周惊人的气势让旁边的侍卫都怔了怔,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卿玉晓侧转身,就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老道。
他双手叉腰,先是劈落侍卫手中的刀,现在又盯着卿玉晓认真地看。
卿玉晓见他额头饱满,双眼大如铜铃迸射出两道精光,那打量的目光看得她很不舒服。
她不禁皱眉,鼓起腮帮子也瞪他,看谁的眼睛比较大!
那老道满以为这小丫头会被自己的气势吓到,看到她竟然敢挑衅自己,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击出一掌想试试她的武功,卿玉晓却在看到他眼神的瞬间发觉不对,立刻撒出袖中的痒痒粉,同时脚步后退,轻轻巧巧地翻身躲开了那迎面的招式。
老道士自信过头,不想这丫头有诈,手势一变幻已经冲飞那点粉末,他大笑。
“小娃娃,有点意思。”
他抬脚便要去捉她,突然眼前有个人影飘了过来。
老道士在看清人影是谁指挥,脸色大变,“啊”了一声连忙收手,埋怨道:“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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