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榕山关的根部,原本枯败的树根因为白衍生的那一剑开始躁动起来,横亘树根的巨大伤口处不断有万千细小的触须伸出,意图再生弥补老剑仙创下的伤口,但很快便被边缘处肆虐的凌厉剑气给绞碎。
与此同时,深不见底的伤口深处传来了清脆的破碎声,像是初春融化的冰河般,破碎声越来越大,逐渐连成一片,直通云霄的榕山关龙树头上,传来了痛苦刺耳的哀鸣声,这株万年古树的自愈能力,早已无法支撑它修复这道根系处深深扎进体内的伤口。
远处的天际边一道身影只是短暂的出现过后,便转瞬即逝,这一次时清不再逗留,拼尽全力的逃窜向别处天地,就在读书人身后三寸外,那位腰佩竹刀的青衣客拍出的其中一柄竹刀紧紧咬住读书人的身影,寸步不离。只要时清动作慢上一分,下一刻便会被那柄一往无前的竹刀给穿膛而过。
但此刻读书人则是面色轻松,因为此处再无他需要担心谋划的事务,原本还想着汇集岛上众剑仙的力量,是否能够挥出足够强的一剑,去劈开那榕山关封印的禁制,按照时清原本的估算,即便是一众剑修加上四位剑仙,甚至是白玥魁都愿意出手相助的情况下,对于根基扎实雄厚的榕山关来说,依然无法做到打通根系底部两方小天地的地步。
所以读书人早早的就雇佣了大批亡命扑火郎,大肆搜
捕这榕山关四周逃窜而出的野火群,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众人齐力也依旧无法打开关门时,能够有后手去将整株榕山关焚烧殆尽。
时清只知道这群荧绿色的火焰是和那株榕山关背后所镇之物有关系,既涉及光阴长河,又和两处天地空间有关联,至于最后究竟有没有把握打开关门看一眼里边所藏之物是什么光景,其实读书人心里也没有底。
万幸中的万幸,便是白衍生来了,还带了一位实力深不可测,东陆从未见过的青衣客剑仙,加上那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无名剑仙颢皞,三人合力之下,竟然是直接打破了两方小天地之间的禁制,现如今读书人只需要从背后那柄竹刀之下成功脱身,大可以事后重新回到此地来观摩榕山关内的光景。
“希望那个时候,你们都还活着。”这是时清的真心话,因为如果最后事态失控,连白衍生他们都无法彻底遏制住榕山关内封印之物的侵略态势,到时候天下大乱,这会让时清很头疼,更会让时清的那个弟弟很头疼。
读书人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只是单纯想窥探世道真实的模样,至于是否会给他人惹来麻烦,苍生是否因此饱受煎熬,这并不在他的顾虑之中。时清想可能某人会在意,毕竟对于那人所追随的将军来说,当下还不需要一个乱世大局。
既然如此,时清也多少不想给那人增添什么麻烦,仅
仅如此罢了。
一人一竹刀,化作两缕不易察觉的遁光,朝着千里外快速追赶而去。
榕山关前,树根深处细密的破碎声连成一片,化作刺耳的崩碎哗啦一片潮水般涌出树根深处,息焕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有白衍生三人挡在身前,少年却依旧觉得心湖涟漪激荡,只因为从那榕山关根部传递而出的可怖腥风,夹杂着熟悉的尖啸声而来。
一时间本就昏暗的天光在视野里闪烁起来,息焕狠狠揉眼,只觉得大脑昏沉,注意力涣散,一颗颗金色瞳孔睁开在天地间,大大小小堆叠在一块,很快天地间满满充斥着金色的瞳孔,那骇人的眼眸子死死盯紧少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息焕冷汗如雨下,面色惨白,不知不觉间已经屈膝跪倒在地。察觉到少年状态不对,最近处的白月开就要上前照看,当少女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时,看到息焕抬头,一双昌郡城内见过的熟悉金瞳再次出现在眼前。
白月开吓得跌倒在地,一时间也忘了是去要扶起息焕来着。被那双骇人的金色瞳孔盯着,月开丫头立刻想到昌郡城内发生的那一幕,失声道:“姑爷,是你吗?”
息焕只是浑身默默颤抖,没有开口言语。
一道天青蓝的身影闪过,最终还是那名青衣客剑祖现身,半蹲在少年身旁,看着陷入臆症般自言自语的少年,腰间佩竹的男子默默抬起一只手,摁在息焕肩头,少
年原本浑浊的意识一下子被清凉如竹林山风的气息给吹散大半,随后息焕便听见耳边男人散漫的声音响起:“小子,清醒一点,你看清楚了,那可不是昌郡城内肆虐的那头金眸畜牲,名叫浊熵阴的金瞳孽畜,早就被我们给联手打回属于它的那座小天地内去了。”
息焕这才迷迷糊糊地看向远处参天古树的根部,看清过后他才发觉,那漆黑如深渊的树根底部,确实没有浊熵阴那道如大日般耀眼的金瞳,呼啸自深渊而来的腥风中,一只只漆黑的肉瘤触手密密麻麻地爬出深渊,久违的新鲜空气和光亮无一不让它们大为振奋,息焕看见那一只只肉瘤状的触手顶部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后獠牙密布流淌着涎液的口器便张开,难以抑制的一开口一合,观其架势便是要尽数吞没这方天地的一切。
青衣客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身后那恐怖降临的诡异画面,而是伸手去检查息焕那双受到影响重新变为金瞳的双眼,男人认真打量了一番,解释道:“看来那只金瞳孽畜在你身下种下了某种联系,导致一旦有同样类似浊熵阴的气息出现,你也会受到牵连。这样虽然不足以说再度帮助浊熵阴打开通道,让它能够重新降临在这方天地间,但只要你和浊熵阴的联系不除尽,它便始终能够监视到这方天地的动向,真是难缠的狗皮膏药一个。”
说到这青衣客面色难
看的啧了一声,道:“天道到底是有多没用,能够任凭这些畜牲欺负到头上来,还是说旧天庭里的那几位都死绝了吗?”
男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自己当真需要破开出方天地回到旧天庭去看一眼。
但是在那之前,眼下的麻烦一样不比浊熵阴要好对付多少。
少年呆呆站立在原地,在吹向天地的深渊之风中,那双金瞳格外明亮,熠熠闪光,息焕依旧浑浊的大脑此时此刻突然听清楚了一个名字,一个令曾经令整座天下都为之颤抖的名字。
息焕仿佛是喃喃自语,又是竭力在向众人传递信息道:“我听到了......它的名字......榕山关中隔绝着的......是和浊熵阴一样的存在————熵渊薮。”
那树根底部漆黑不见底的深渊中,仿佛有什么听见了息焕的号召一般,一道声音响起的瞬间,仿佛有千万张嘴同时在开口,回声嗡鸣贯耳,在场众人在那道声音响起道瞬间,都下意识的运转气机守护心神,以防被那万千张嘴同时开口的声响给震碎心神。
修为最低,心性又是最为薄弱的王灵嬛和白月开两位少女,此刻皆是跪坐在地,死死捂住心口,强忍着那心如刀割的疼痛,面色惨白四目紧闭。
白衍生一挥手,便有两道雪白剑气射出,落在二女身上,这才让白月开和王灵嬛二人面色缓和下来,死里逃生的二人坐倒
在地,面色十分难看。
岛屿上,已经有剑修察觉到此地的不对劲,在御剑升至高空后,仅仅只是短暂的瞥了一眼这边的局面,很快便带着手底下的徒弟逃向远处,这也怪不得那先名门正派袖手旁观大难临头各自飞,此次湖心问剑,他们大多携带着宗门后继之才而来,这群关乎到宗门未来希望的年轻人若是在他们手上出现了问题,老家伙们以死谢罪都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孽。
于是乎岛屿后方,越来越多御剑而起的身影开始飞向远方。当魁梧老人看到这一步,也不免叹气道:“我中洲剑修,原来仙侠气早已散尽了。也怨不得北境剑修能够稳压中洲剑修一头。”
榕山关的树身上,从根部延伸而出的漆黑触手开始向上反卷,撕开的口器逮住龙首枝桠便开始吞噬,深渊中席卷而出的黑色触手数目庞大,比起整株榕山关上的龙首枝桠也不弱下风,一时间自树根底部开始,席卷起来一股反卷之势,反扑向上的肉瘤触手将半座榕山关都给淹没成了触手的黑色浪潮。
“它是要把整座榕山关都给毁了,借此彻底打通两处天地之间的联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榕山关被他吃了!”白衍生预感到不妙,朝着二人说道。
颢皞一声不吭,出剑又是寸许,腰间长剑出鞘带起寒光的同时,远处榕山关树根底部又是一道剑气横空出现,一寸不落的再度砍在白衍
生的那道剑痕处,齐头探出的黑瘤触手在颢皞一剑之下斩落大半,浓稠的汁液从触手断口处迸发倾泻而下,将大泽水面上覆上一层粘稠如油脂般的黑血。
颢皞一剑之威过后,深渊中的熵渊薮只是短暂间歇片刻,更多的黑瘤触手从深渊中炸出,从远处高空处望去,像是一朵黑色的菊丝绽放在榕山关的根部。
古树悲鸣,榕山关的树身开始颤抖起来,白衍生原本留下的剑痕在深渊的影响下进一步扩大,关门大开贯彻两方天地只是时间问题。
息焕听着远处深渊中传来的低语声,同样不好受,也幸好是有那位青衣客剑祖挡在身前,少年才不至于像王灵嬛和白月开二女那样彻底失去一战之力。
一身天青蓝衣头戴斗笠腰佩竹刀的潇洒剑客突然说道:“小子,接下来还是要借你这幅身躯一用,现身在这天地间,对于我来说本就是种负担,一昧出手只会加速损耗我的神魂。不依托你这铸剑人的载体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说着青衣客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息焕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
青衣客剑祖貌似十分不满道:“你现如今的身体状况也未免......太虚弱了些,体内多道不同的力量互相角力,迟早要被当作一处战场给你折磨的不成人样。”
说罢青衣客默默摇头,其实他也没有万全的法子来处理搬山罗刹的那留下来的山河拳
印,那种蕴含存粹力量的拳印,只能依靠息焕自己去满满消磨吸收,在彻底消化内景山河的罗刹拳印前,任何一次的罗刹鬼变都极有可能牵动拳印引起内景山河动荡,所以说搬山罗刹兵解前都这一记后手,说是好心办好事也好,还是另有打算也罢,对于还未铸造出第一柄剑安置于第一座登仙楼的息焕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真是苦命人。”青衣客感慨一句,说者无心,少年却蓦然间红了眼,原本还在默默承受体内山河破碎痛楚的身躯一下子颓了下去。
青衣客将一切尽收眼底,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身形涣散,如被山风吹散的竹叶一般,或作一片片苍翠欲滴的流萤尽数落于少年身上,息焕原本紊乱的气机再这一刻突然被洗刷一空般,本来这么多少年死死咬牙的疼痛顷刻间被屏蔽了无感,那一片片苍翠流萤落在少年内景山河中,竟然是落地生根,哪怕是泥泞大地上遍布着搬山罗刹留下的金色拳印,在这一刻都钻出了一点点绿竹新笋,随后本就无风的山河内景中有一道春风拂过,万千绿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起来,几段呼吸之间,少年体内破碎的山河尽数被竹海给覆盖,万千翠竹摇曳,竹海声如山涛。中间屹立着的那座金色登仙楼,熠熠生辉,无形之中更加高大了几分,质地也更加凝如实质。
楼中那一缕鹅黄色剑
气,在那竹海气息波动之下,反而有点被喧宾夺主的意味,一整座金光熠熠的登仙楼,无形之中多出来一层薄薄的绿光。
天穹之上,那道身穿鹅黄仙裙的女子察觉到一丝异样,不悦地垮下脸来,看向脚下大地上那道熟悉身影,本想出声教训,但一想到局面有变,当下实在是情况危急,于是略作思量过后,还是捏着鼻子认下了青衣客男子的占便宜行径。
到底是修道万年的剑祖,一点点心思杂念转瞬间抛之脑后,鳐前辈目光凛冽,专心布置手中的金色莲花,此时此刻仙子一双玉手中,各自压着两朵金色剑莲,随着双手十指头转动间,莲花里里外外八十一层莲花瓣依次转动,各有轨迹运转,花瓣转动间一圈圈金线落在花外,天地之间便有金光荡漾,随着黄裙仙子不断转动手中金莲,很快天穹间便布满了不易察觉的金纹,细看时重重叠叠,若是有升羽境巅峰修士置身于这片天幕穹顶仰头观望,便会惊觉整座天幕都在黄裙仙子的布局下化成了一座庞大法阵缓缓运转,大阵中心,一道虚影雏形显露,竟然是一朵倒悬莲花,莲心处剑意喷涌,随时都有决堤的势头,再往上追溯,这座以天穹为根土的剑莲庞大身躯已然跨过了这方天穹,像是从天外天伸下这方天地一般,壮观场面不亚于当初的金瞳现世。
鳐前辈手上动作专心布局,实则一
心二用,不敢有丝毫懈怠盯着头顶天幕,更多心思还是放在莲花虚影落于天外天的那一部分上,眼看整朵规制已然“逾矩”的剑瓣莲花都即将成型,天外意料之中的动静却并未如期而至,黄裙仙子突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十分嘲讽的看向头顶上方,语气哀恸道:“什么狗屁天道,早就已经是虚有其表不知所踪,害得整座天下浑然不知,也难怪那两只畜牲胆敢如此横行无忌。”
说着鳐前辈的声音从万里高空上落下,“白衍生,无需再束手束脚,放心出剑便是,天道崩塌,人间再无所谓的大道禁制,陆地神仙之流行于天地间,无需再担忧是否有所桎梏。天上再无神仙一说,世间得道者领袖之魁首,当得起......”
“野神仙三字。”
老人说着缓缓闭眼,嘴唇嗡动,不再刻意辛苦压制那一身能够扭曲大道的古老剑意,原本就静水流深的气机如决堤般冲垮了一层琉璃般的瓶颈,一时间老人所处之地不再是立锥于天地间,而是一道耀眼光柱伫立于天幕之下。那澎湃剑气如大泽之深水一般,于世间巍巍然不动。
忙于斩断那些肉瘤触手的颢皞手中出剑速度再度加快,本就参天的古树榕山关覆压方圆百里,枝桠成千上万不计其数,从其根部扎堆往外冒出的肉瘤触手数目更是不在榕山关本体之下,看似肉质细嫩的黑瘤触手大部分已然有
了三四境武人的雄浑体魄,寻常剑修一剑斩在其上,断然不可能如颢皞这般热刀割肉,而在源源不断的大批黑瘤触手中,还有数目可观的一批触手,体魄已经可以比肩五境武夫那般坚硬。可以说如果此时此刻不是颢皞站在这,换做是闻前辈或者是楚老剑鬼那般不重杀力重术的寻常剑修,也就不会有当下一人一剑独挡百万军的壮阔画面。
即便如此,手中推鞘不停的颢皞往往一口气还未提上来,就不得不再硬着头皮出剑,哪怕是升羽境剑仙体内气机早已于天地相连,能够从天地之间源源不断汲取提纯灵气化为己用,可颢皞每一剑斩出都不曾留有余地,只有剑气剑意俱足,才能够在漆黑的“潮水”中斩出一片空白来。于是本就锋芒的剑光,在接连展出数十道百丈剑气过后,也有了疲态,毕竟那些黑色触手看着数目庞杂,其实境界修为比起寻常山泽妖兽依然不低,要不也不至于能够反咬一株万年榕山关的龙首。
颢皞推出剑鞘的那虚空一剑,比起最开始的第一道,不论是杀力上还是神意上,都已经大不如以前,若是再强撑着一人阻拦那好似无穷无尽从树根处涌现出的黑色触手,这位凭空出世的大剑仙早晚会被耗尽一口真气,死在那已经意识到真正敌人所在,开始朝着鼋舟岛这般伸展过来的触手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息焕慢慢睁开
那双惨金色的骇人瞳孔,再青衣客一袭竹叶融入己身过后,那双金光熠熠的眼膜中渡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春绿,周身气势摇身一变的少年拂起手中大袖,卷起两道袖中山风,将身后抱着白玥魁的月开丫头,连带着照顾断臂老僧的年轻道姑王灵嬛等人一起托起。
最后少年只是略微转头,对着始终双手握剑的草根男子说道:“照顾好大家,等我来找你们。”
李时淼本想再说什么,下一刻眼前画面一阵模糊,身体轻飘飘过后,立刻传来了熟悉的脚踩大地的感觉。回过神来,已经置身于一片陌生山野中,四周景色与大泽周围的云雾缭绕截然不同,李时淼环顾四周,看到了倒地的翠翠,还有蒲毓的那具尸体也一同被息焕送了出来,更远处,是同样一脸茫然的白月开和王灵嬛几人。
“我们这是在哪?”白月开下意识抱紧昏迷不醒的白玥魁,焦急地看向四周。
年轻道姑沉吟半响,艰难开口道:“月开,我们几个留在那,只会给他们拖后腿......”
白月开闻言,意料之中没有再胡闹,颓然坐倒在地,低下头去默默地看向怀中的那位负伤女子剑仙。
一股沉重的情绪在山野竹林间弥漫开,不言而喻。
还未而立之年,少年已知愁。
大泽核心圈内,一瞬间气息暴涨过后,少年一身简朴长袍无风自动,双手按于腰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两柄竹
刀竹鞘。神态已然不同于往日的息焕微微眯眼,打量了一眼周遭水域,像是在用心搜索着什么,突然并起右手双指,少年猛然抬手,像是托起一物,远处水面上一道落水身影随之浮出水面。
昏迷不醒的白画生一身白衣被血染得鲜红,面色惨淡的白衣剑仙即便落水过后手中那柄画展剑依旧被死死握在手中,细看画展剑锋上一缕缕细细漆黑不见光的墨缕剑气气息微弱,攀附在剑身上死死攥紧白画生的手,生怕男子撒手不管。
息焕那双金绿色的冰冷目光扫了一眼那柄长剑上的古怪剑气,微微皱眉过后,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一行为,再次大袖一挥,一袖山风和先前如出一辙,裹挟着白衣剑修转移到千里之外的山野中。
做完这些事,少年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微微叹气道:“好了,这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过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很快又重新皱起,息焕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得到的说道:“多谢前辈愿意出手,不过为何要让我自己来操刀,这具身躯交给前辈的话,不是更如鱼得水?”
脑海中一道不客气的声音响起,同时少年闷哼一声,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个板栗,忍不住龇牙咧嘴,那道声音响起,愤愤道:“他娘的什么事都让别人来替你做,你个混小子别练剑好了!真就甘心做别人的剑奴一辈子?你还有没有出息了!”
青衣客越说越
气:“我这两柄竹刀中的剑气,别人奢望一辈子都不曾有幸见过几次,现在换你来亲自操刀,你还给我不乐意上了?不乐意就给我滚,换我自己来!”
“别别别,前辈,交给我便是了。”息焕也知道自己是得了便宜,也就没脸再卖乖了。
“你要是再不出手,你们东岭白家安插在山下的那位剑仙可真就要出事了。”青衣客冷不丁提醒道。
息焕立刻一本正经握住腰间双刀,看向不远处的大泽水面上,愈发漆黑的潮水中密密麻麻堆积着的黑瘤触手数目已经多到互相压伤的地步,凭借一己之力拦住“黑潮”的颢皞推剑出鞘的动作越来越慢,那柄收于鞘中的雪白长剑几乎要被完全拔出鞘外,这位从面世到现在就已锋芒著称的无名剑仙握剑的手居然头一回开始颤抖了起来。
一身气息依旧还在攀升跨过升羽境和野神仙境界那道门槛的老家主白衍生此刻巍然不动,哪怕明知颢皞一口真气已经是强弩之末,精神更是绷紧如满弓一般,随时随地都有崩弦的危险。老剑仙依旧选择提气,此刻要是中断这百年来的一口剑气,不仅是境界会跌回羽升境剑仙那般,还会白白浪费这百年来的养气功夫,要是情况再坏点,甚至会影响到老人的那一颗无上剑心,届时的白衍生,不仅会一剑都挥不出来,更有可能一跌再跌,沦为升羽境都不如的须弥境剑修。
眼下的局面,单凭多出来一位升羽境剑修已经是无法再改变局势了,只有可以比肩神仙,已有神躯却无神性的“野神仙”才有撬动胜负天平的筹码。
看着那修为越来越厚实,数量越来越多的触手黑潮,息焕哪怕现如今在青衣客剑祖的加持下已经有了升羽境的实力,也依然感到一阵心悸。
少年不敢想象那打通两方天地的树根底部内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难不成条空间裂隙后边的小天地中,天地万物都已经被毁于一旦,空留下满世界的这种怪诞触手?
以一方小天地为温床,源源不断的繁衍生息,互相吞食炼蛊,最终酿造出了眼前这一幕给人近乎是绝望的黑潮画面。息焕胃部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即泛起一阵恶心。
这般有违天地大道的反常存在,绝对不能容于世间,也绝对不能降临在自己所处的这座大天地中。
息焕内心已经有了坚定的决意,不管是那窥世的浊熵阴,还是眼前堕落的熵渊薮,他都要将其彻底禁断,拦截在这座天下之外。
这一刻,少年内景山河中的那一座登仙楼开始颤抖起来,平地拔高数十丈,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金身塔楼,而是质地凝实,如同真的以金铁铸造一般。灿烂辉煌的塔身上,数不尽的竹海雕纹摆布,细看之下,一株株清晰分明的绿竹栩栩如生。
脑海中青衣客的声音响起,察觉到这一异象,男人少见的
流露出一丝欣赏道:“好,很好,这才配的上做我们这群老家伙的铸剑人嘛,就该有如此天下独有的气概,既然腰间已有剑,胸中已有浩然气,心意已决,那接下来该如何!”
“尽管出剑!”息焕双手默默握紧腰间双刀,缓缓拔刀出鞘,天地间本就因为白衍生一身大道剑气而动荡不已,在这一刻有因为两道金绿色刀光,天幕开始出现了裂痕。远处势头一往无前的黑潮在那两道突然出世的刀光下,前冲势头像是遇见什么恐怖天敌一般猛然一顿。
当那两柄质地普通的竹刀尽数被拔出后,白衍生本就高如山峰的剑意之外,又是一峰再起,天地之间此刻以衣衫飘摇的少年为中心,手中是双刀,流泄而出的却是如瀑布流水般的浓重剑意。四周大泽水面上,像是油锅入水一般响起了刷刷冲响的爆鸣声。
那群黑潮触手终究是未开灵智的畜生,在短暂停顿过后,前冲势头更进一步,加快速度朝着岸边冲洗过来,同时整株榕山关的根部,已经被漆黑一片的肉瘤触手给覆盖,从主流的黑潮中分出了不小的一部分,开始向上慢慢蚕食整株榕山关的树身。
“前辈,请换气!”息焕低语,却是对着那位始终挡在众人身前的剑仙男子说道。
颢皞闻言,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经落在了息焕身后,三人之间的位置再度变换,本是置身于队伍中
间的息焕身份一转,变成了队伍中的剑锋,剑尖直指榕山关方向。
眼看颢皞颤抖的双手开始收剑入鞘,息焕深呼吸一口气,已经攀升到顶点的胸中剑意不急不缓,涌入双手,息焕微微弯腰,握刀的双手交叉在身前,一脚踏出,大泽水面一阵翻涌。
脑海中青衣客的声音指点道:“小子,先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不配,现如今倒是有点样子,听好了,千年前一剑劈开霄竹洞天者,青衣客离篁,开天一剑,名为大辟。”
大泽覆盖方圆千里的雾气,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剑斩断一般,天地之间尽数断裂,那道生生不息的绿色刀光,压尽百万光,从缓缓下沉鼋舟岛岸边到那株参天榕山关之间,数百里的水面被一道薄实的绿光给铺盖,覆盖一半水面上黑潮触手,在那一斩过后缓缓消散,就连一点杂秽都不曾留于世间。
这一剑,一如数千年前那位手持霄竹剑劈开一座洞天的年轻剑祖一般,一剑斩的天地清明,杂秽尽散,世间万物在这一剑之下,只有退避消散的结果。
仅仅是一剑便将原本即将争夺大势的黑潮触手给斩回树根底部,息焕缓缓起身吐出一口剑气,凝如实质的青色剑气出口过后锋芒犹在,嘶嘶作响于天地间,许久才散去。
身后,终于完整收剑入鞘的剑仙颢皞入神的看着少年郎以刀作剑斩出的那一剑,似乎有所顿悟,眼神明
亮。
天幕之上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怒骂道:“臭小子!你是出手大方给砍爽了!要是给那株万年榕山关一剑斩断根基,再没有人来压制树底裂隙了,我看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听到鳐前辈的呵斥,息焕这才如梦初醒,看向自己方才出剑的方向,这才发觉白衍生原本砍出的那一道剑痕本就重创了榕山关的根基,自己方才那一剑,更是雪上加霜,让本就惊心动魄的树根底部裂痕再度扩大了一周。
息焕咬牙,一时也十分无奈,现在哪怕是他们有能力出手退敌,也要顾及到那株榕山关的“薄弱”身板,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斩得一株参天古树齐根断裂,这对于他们这些一向以放手出剑杀敌的剑修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连颢皞也面露失望,他是东岭白家一脉出身,虽然早年就下山入世,可走的也是锋芒无匹的纯粹剑修路数,现在要他来想个办法去合上榕山关底部的裂隙进行封印,不亚于让一身戎马的老将军去写那科举考试的状元文,真是要了剑修老命了。
如果换做是一位兵家修士,或者是修为高深的练气士阵法家在场,哪怕是须弥境界修为,都不会像他们现在这般无奈。想到这,几人便不约而同想到前不久才刚刚逃逸的那位读书人,现如今不知被离篁掷出的那柄竹刀追杀到了何处大洲。
要不是那位别有谋划的读
书人幕后布局,他们也不会被逼到现在这种地步,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原来真不仅仅是局限于纸上功夫。
若是那位读书人回心转意,现在能够返身帮助他们布阵,那局势就会瞬间明朗很多。一想到这,颢皞就不禁暗自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苦笑着摇摇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息焕是对着身后的剑仙颢皞说这句话,但其实是在问天上不知躲在何处的鳐前辈。
颢皞只是擅长攻伐,布局谋划这种事,其实都是听从再往后的那位老家主白衍生每隔几年才暗中传递过来的一纸短信,所以息焕这么问,无名剑仙就只是笑笑不说话,识趣地等着天上那位女仙人开口。
鳐前辈今日的心情好像就没好过,此刻被这么问,已决不耐烦到了极点:“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拖着呗!你们三位不是很能打嘛!那就拿命去和那榕山关树底一座天下的污浊孽物去拖,拖到源源不断实力堪比登楼境修士的触手终于入不敷出,拖到更多的须弥境孽物现世,拖到最后和升羽境王座级别的孽物拼得个两败俱伤,拖到最后这无数触手背后的本体被打出原形,说不定就有别州修士圣人出手了。到时候运气好你们三位要还留着口气,说不定还能看到裂隙被封印的壮观场面,然后感慨一声值得了,最后麻溜的合眼嗝屁。”
鳐前辈出口伤人不停,泄愤又不过瘾,
只不过说到最后,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才没有说更丧气难听的伤人话。
息焕和剑仙颢皞无奈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约定好不要再给这位脾气火爆的仙子火上浇油,少年试探道:“此地异象,难道还不足以惊动别处圣人和执掌一方山水的大能出手?”
颢皞在这件事上终于有了话语全,苦笑道:“一方出现祸端,就应该有圣人大仙出手镇压?哪有这么简单,先不说有没有人乐意看见我们东岭白家两败俱伤的局面,你想想方才这座鼋着岛上的那一众剑修现如今身在何处?坐视不管袖手旁观,你既然屁颠屁颠乐意来担这个破篓子那你来就是,这还算是好的,更让人头疼的便是坐山观虎斗之后,还要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伙人,就连那群逃逸剑修之中,都有一部分修为高深之流,现如今还未彻底远离这片战场,就是盼着我们东岭白家要是能够侥幸站到最后,他们是否可以后来者居上,看看能不能捞到一些‘油水’。”
虽然剑仙颢皞十分低调的说是“油水”,可谁都不会觉得东岭白家出来的剑修身上的宝贝会不值钱,即便最后从那榕山关的尸体上剐不出万年树根,那不可名状的怪诞触手也捞不出什么大妖妖丹,但是白衍生三人身上,就一定有许多旁人觊觎已久的宝贝仙兵法器。
颢皞腰间那推剑出鞘便有剑气斩出的长剑,可不是息焕
所佩的那种古怪竹刀,那是无名剑仙颢皞为数不多的一柄名副其实的仙兵,也是颢皞当年从东岭雪山下山时,身上所携带的唯一一件家当。
剑名斫虹,剑锋之锐,可断无形大道,是白家供剑洞天中的五大名剑之一,能够交个颢皞,也足以说明这位早早下山入世的年轻剑仙,被白衍生所寄予的厚重愿望。
加上这些年下来,身为一位升羽境剑仙,游历各地,光是许多秘境洞天就探索了不下数十座,所以孑然一身的光棍颢皞身上,或多或少还是有几件珍贵的保命物品的。
除此之外,不去谈身怀一袋子金错剑的息焕,身为一位伫立于剑道顶峰千年不倒大家的家主白衍生,身上到底所怀多少奇珍异宝,恐怕就连白家人自己都算不清。剑修一身家当,确实是以一柄仙兵利器为主,但在修道一途上,剑修不比练气士和兵家修士花销来的少,既要磨练本命飞剑,又要兼顾锤炼体魄,更要涉足一些术法,硬要说事事求全的话,培养一名登楼境上三楼剑修的花销,实际上还要超过培养一位身怀各路法宝的登楼境上三楼练气士。
只不过练气士的身怀法宝是天下皆知,不仅是攻伐时所用利器,更有修行时的养气法器,平时日常所用的小巧珍奇,炼器读法时的玉书金纂。一位大户出身的练气士,是真的举手投足间都有所讲究,加上法器仙兵的价值
向来居高不下,寻常山下人都是一物难求,所以比起剑修炼制本命飞剑、养剑、用剑的隐形开销,终究还是练气士来的风头大一些。
与之相比,倒是奉行莫向外求的纯粹武夫开销要小的许多,毕竟不是人人家里都有金山银山,也不是每一位修行者背后都有大宗门撑腰,更多的江湖侠士走的还是一步一步积累的朴实道路。所以武夫一途,在仙家如云的山上,很少能够有如流的砥柱之人。
大多数修行者,是不忌讳什么莫向外求的纯粹道心的,所以法宝仙兵神器,当然是越多越好,灵丹妙药助长修为,能吃就吃,修行一事,不还是靠着神仙钱和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嘛。
而如何能够获得这些能够让修为实力大幅增进的如上所述之物,便是机缘。机缘从何而来?可以是天上掉下来的,也可以靠一次次抉择选断来获得,更能靠善心恶念来“人为”获得。山上修行,可从来没有说是和和睦睦的太平盛世,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即使是七十二剑峰这样的大宗门依然有着一条条血腥惨案,而造成这一切的,无法逃不开谋财二字。
就连颢皞自己也不知道,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伙虎视眈眈剑修,数量其实并不在少数,而且四周山水远观静待的“豺狼”之流,暗中那一道道目光的数量是在增加。
不知不觉间,这番声势浩大的大泽苦战,已经隐隐约约
惊动了整片中州的山上修士,不只是因为那尊名为熵渊薮的怪诞天魔,更多的,还是被白衍生即将破境成为人间第一的恐怖声势所惊动。
在不少人心中,天地之大,容下一尊隐患不小可能危害天下的孽物,可以。但要这小小天地出现一位惊世剑神,成为万年来别开生面的那尊野神仙,行走于天地间不受大道拘束随心所欲,无异于让所有升羽境之下包括升羽境的修士头上悬挂着一柄飞剑,而且这柄剑随时能够取你性命,这样的存在,绝对不可以。
鳐前辈高坐在云海之上,双手撑住柔软的云彩,一双赤足微微摇晃,踢踏着一朵朵白云。黄裙仙子哀叹一声,若不是自己故意流露出头顶那朵贯彻天地的剑莲那恐怖的威慑气息,让身下山河一众旁观修士误以为白家还有后手留存,恐怕现在已经有人不顾熵渊薮是否会逃窜进此方天地,毅然决然去打断白衍生晋升神道之路了。
颢皞说着,便有了怒气,暗暗加大力道握紧手中长剑斫虹,愤愤道:“山上的大小事情,终归是没那么简单的,如果什么事情都能够一剑了之,那我也不至于事事都要劳烦白家主来提点。这么一想,好像山上比起本就浑浊的山下世俗来说,还要显得乌烟瘴气一些?”
息焕似懂非懂,下意识点点头。
看着面前那位恍然神人的少年,哪怕那双金绿色眼眸对视之下他都
要觉得有种莫名压力,但此刻借着短暂空隙交谈,少年目光清澈如春夏时节东岭上笑容的冰瀑一般,颢皞便会觉得心头还是有一片清净地的,起码未来这个世道,也不是那么不堪。
于是剑仙颢皞用力拍了拍息焕的肩膀,笑骂道:“也罢!要不怎么说中州剑修没有一丝浩然风骨呢!”
说这话时,这位才刚刚成名的无名剑仙特意加大音量,故意让声音向着四周山河传出去好远。因为息焕一剑大辟开天而云雾消散的大泽方圆千里静静悄悄,就连回声也没有一道。
眼见如此,颢皞更加觉得好笑了,忍不住大笑起来,继续骂道:“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无趣无趣!不如不来!”
说完他便想起前不久还在皑沙洲千湖城城门口水域上有过一战的那位北疆剑仙,若是那位李翰钦在此,说不定会更有意思些。
难得见到一位剑仙如此大放粗口,息焕不敢表现的太过惊讶,眼看远处榕山关底的黑潮重新聚拢,新一轮潮水即将卷土重来,二人换气喘息的空档即将结束,便不甘心的朝着天幕之上那位高坐云端的黄裙仙子问道:“鳐前辈,难道真要我们坐以待毙,等他人施舍出手相助?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够自保了?”
好不容易能够握紧手中剑,少年的心胸中油然而生出的那一道豪情剑意,自然是更想靠着自己的双拳从眼下死局般的局面中打出一
条生路来。
可能这就是那位真名离篁的为何苦心让少年来亲自掌握这具降神身躯的原因,白玥魁是先天剑胚之体,对于走在剑修一路上本就坐拥着一大片的金矿山脉,加上少女从小到大颇为难得修养的一颗无垢剑心,使得这位白家家主的唯一血脉日后成就,注定不会比白衍生要低。
其实息焕在成为铸剑人之前,同样有着不亚于白玥魁的先天根骨体魄,只不过在那场二选其一的岔路口,白衍生迫于某种不为人所道的理由,最终还是无奈选择了息焕来成为乱世的铸剑人。这使得少年原本意气风发的精气神,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中,最终和白玥魁截然相反,锐意尽褪。
这既是息焕身上所背负承重压力之下的磨损,同样也是自身求而不得的内耗。于是乎现在即便有升羽境剑祖修为傍身的他,在斩出那大辟一方天地的一剑过后,也才堪堪使那颗蒙尘剑心有了一丝打磨开光的痕迹。
内景山河中,坐镇于某处幽静竹林的离篁面色凝重,现身在外的洒脱气概一扫而空,紧紧感受着少年心境的变化。少年本就和十三位剑祖心意相通,所以心境中一丝微小的涟漪,只要用心去感受,都能被此刻附身的离篁尽收眼底。
终于,在察觉到息焕心中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尖锐意气冒头过后,青衣客线条分明的面庞上这才有了一丝如释重负。
很好,离篁感到
一阵欣喜,他们十三位剑祖,可不都是一群嗷嗷待哺,只会等待息焕给他们去天下费尽千辛万苦寻找一柄剑身的饭桶,每一位剑祖,早在决定选取息焕作为铸剑人之前,其实都已经依据各自在剑道之上的造诣所长,协定好了自己应该传授给铸剑人的一方造诣。
他们十三位剑道高峰一般的人物,任何一位放在自己所处时代,都是如同现在的白衍生一般名副其实的神仙人物,如果只是单拎出一位剑祖来铸造剑身,对于现在的息焕来说,不简单,但绝非不可能之事。
但如果是十三位涉及各自大道的剑祖每人都需要一柄剑来承载自身剑道的话,那涉及到的范围就十分杂乱了,世间大道千千万万,按理说每一条都能走出自己的风景,但其实越往后,这句话安慰人的成分就越要大于实际意义。
毕竟天底下的最强者,最后道路都会交汇,所以最后能够容得下几人傲立于世间,其实同样是在看各自大道在天地中有多站得住脚根。
走到最后,走出升羽境往上,走出个野神仙来,其实每个人哪怕师出同门,也绝对不可能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大道能够同时供两人立足。
所以十三位剑祖,都是在剑道上走出极远的神仙中人,就意味着息焕不仅要能够走到他们的高度,还要通过自己对于十三位所传授之学的感悟,将简单的剑道二字,拆分推衍,最后
得出结论,形成十三道直通野神仙的剑修大道来。
这项任务,古今从未有过,不亚于让一位剑修重新修炼十三次,且次次都能够修成一位崭新的野神仙来。
直到昌郡城之前,这貌似都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毕竟随着年龄增长,本就因为铸剑一事所拖累的息焕还要时时刻刻背负无法修道的枷锁,这不亚于对着本就溺水之人再补上一脚,如果不是少年心性坚定,如果不是天赋之高承受得住各种杂学,加上那始终支撑着少年去捶打自己的信念所在,换做他人可能早就被压垮了精气神,彻底沦为一蹶不振的废物。
换做是其他宗门的天才来,一样如此。
所以当时选择铸剑人,可谓是耗尽了所有入局之人的心血,这才最终在一对男童女童中,选择了更为早慧一些的息焕。
“老牛鼻子没有白死......”离篁低声自言自语道,呼出一口浊气的同时内景山河中竹海反卷起了一道连绵不绝的山风,满世界竹叶纷纷作响。
培育一位铸剑人的第一步,他们已经做到了,搬山罗刹日积月累的打熬,让息焕潜移默化中成功筑建起了一具强悍体魄,但是抛开修为境界来说,已经有了佛门大金刚的雏形,最后能够达到六境武夫的完美身躯,也只是刻苦修炼时间打磨的问题。特别是最后几次的罗刹鬼变,虽然次次都让少年残破的身躯变得漏风透雨,
可罗刹鬼变一样是在彻底打散少年的一具浊气体魄,使得新生根骨愈发如同远古大妖一般浑然天成。
因为搬山罗刹本身就是鬼物一属,所以注定无法将息焕的体魄身躯培养成仙人一般的玉骨金身,但远古时期,便有大妖鬼物肉身开天,硬撼天道,最终开辟一方天地的时代断层,所以从始至终,这位剑走偏锋的搬山罗刹剑祖便不觉得自身所传的罗刹鬼变是什么下乘旁门路数。
至于在搬山罗刹死后,遗留下来的那近乎是圆满武道般模糊不清的拳剑大道,息焕能吃得下几分,就要看这内景山河中漫山遍野的金色拳印被尽数吸收后的情况了。
无论如何,走出第一步总归是好的,有搬山罗刹的“体魄”,鳐前辈现在想方设法传道的“阵理”,他离篁当下要做的,便是开辟一颗足以比肩当今世上所有修剑之人的剑心。这就是他所要传授的剑道途径,也是他必须做好的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事关一位剑修的心性,也就决定了日后的境界高低与否,所以离篁身上的任务,十分艰巨且关键。
这也是为何把他放在第三位出场的原因,有了搬山罗刹打下的基础,佐以鳐前辈的开窍,这才让离篁有把握让息焕重新养育出一颗深植于体内的剑心。心性一事,不同于修为一般,修为落下了,哪怕后天荒废只要天资够厚,一样可以捡回来。历史上就有不
少修道之人,甲子登山,依旧不足百年光阴变成为了山巅之人。
可一个人的心性好坏,是从小养成的,一旦成形,任你是各教祖师来,都回天乏术。
按理说,离篁本不该如此仓促便出场,雪岭上一剑荡退天魔浊熵阴过后,继续消声觅迹即可,无奈坏事一遭接着一遭,本就摇摇欲坠的布局在接连两尊孽物打通天地过后更是濒临破局。
如果他再不出手,可能此刻荒云大泽战场上能够站着的,只有一位身躯摇摇欲坠的白衍生了。
青衣客又突然有些忧愁,既然已经有了锋芒,就意味着少年沉寂已久的心境有了波动,像是平静湖面上的投水激石,至于投入心湖中的,是欲望还是迫于大势,水中又是否有压抑已久的恶蛟在暗自抬头,这都是需要他去费心费力去思量解决的“小事”。
“也罢,有蛟龙处斩蛟龙便是。”离篁突然想起早年在某州大渎水畔石崖上偶然观见的这句话。
头顶天幕之上,黄裙仙子悦耳的嗓音飘落:“我倒是想看你们困兽犹斗,这样也省得我出手,你以为我方才都是些玩笑话吗?但凡你们真能够拖到最后相继殉道,一定会有他人出手。事后只要小火炉子你不死,其余三位......结果如何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鳐前辈如此说道,言语淡漠至极,她并非还在说着气话,相反,看似更通人性的黄裙仙子说的这些都
是真心话,哪怕难以入耳,且十分不讲人情。
随即鳐前辈又幽幽叹息道:“可有些老家伙不乐意啊,白衍生,活了几个百年了,还贪恋着那点肉身体魄呐,你就不能毫无顾忌的大打一场,打不了事后我给你料理后事,这不是十三座剑峰空了......”
“道鳐!”少年怒喝道,向着头顶天地发声,开口却不是息焕的嗓音,青衣客少见的动了真怒,如此怒容,就连天上也吓得一片寂静。
潮水大浪之声传来,随即是数不清的肉瘤触手铺天盖地卷向岸边,嘈杂的大浪声夹杂着嘶哑刺耳的哀嚎声,提醒着岸边的三人死局已近。
鳐前辈再开口时,也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昂扬了,低声道:“白衍生所想,是强行在晋升途中揉杂自身剑意,以大巧之气象作斩近一切因果的全新剑意,如果能够做到,这一剑强大到足以斩断两方天地的地步,那就无需害怕此方天地被打通,毕竟只要能斩出这一剑,就意味着白衍生成功将两方天地各自独立开。那时候自然无需什么杂七杂八的练气士来帮忙布阵......”
后半句话,黄裙仙子还是没有说出口,现在看来白衍生是不可能斩出那一剑的,先不谈这座天下至今为止有没有出现这般足以成为天地共主的人物。只是眼下白衍生踏入野神仙的契机,当真不是......十分
的合适。
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她早早备好一座规模数倍大于先前昌郡城外的剑莲剑阵置于天外,以此来威胁这方小天地。
在长郡城外临江阁楼顶道别时,鳐前辈曾有言未来一段时间有许多事情需要去解决。实际上在雪峰顶退敌过后,从息焕等人踏足皑沙洲水域时,剑坛雪峰顶上十三位剑祖其中之一便有预言,让各位剑祖做好大难临头的准备。
只不过那位剑祖虽然一向擅长眼观未来,掌瞰过往,但因为剑道所走途径的原因,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亲身游历光阴长河,所以从很早以前开始,其余十二位剑祖对于这位玄之又玄的特别剑祖不时传出的预兆,慢慢的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哪怕这能够看到极其遥远的未来和过去,但传达出的信息过于抽象模糊,以致于最后连本人都无法诠释清楚,这样的信息,意义过于渺小,终究是形式过大罢了。
真正让其余十二位剑祖开始重视这一趟穿越荒云大泽行程的,还要数息焕等人头一回遇上夜晚扑火朗捕捉野火的场面。
当时的剑坛雪峰上,千年以来头一回出现了一笔一画的预兆。
那位剑祖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光阴长河飞溅之流萤,俗曰野火。”
也是那时候起,鳐前辈便在东岭白家的支持下默默在天外开始暗中筹备起了这座威慑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庞大剑阵。
为的就是告诉所有放眼于此处山
河的能人修士,即便你们不出手相助,东岭白家一样有能力可以和大家拼的个同归于尽。一旦白衍生无法挥出斩断两方天地交接处的那一剑,鳐前辈便会在最后关头确定三人都无法全身而退的情况下,向着那株榕山关砸下这座剑莲剑阵。
剑阵并非剑修展出的神意术融于一剑的大道剑气,要想做到像野神仙境界的剑仙,挥剑触及大道因果联系,能够涉足时间空间这类极少为旁人所涉及的领域,就要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甚至规模需要达到一小州级别,才有斩断两方天地的能力。
所以鳐前辈悬在头顶的这座剑阵,并非是为了在白衍生力所不及时再添一臂之力,而是彻底打通两处天地通道,使得裂隙大到双方都无法弥补的地步,那时候就算举全中州修士之力,一样无法压制住铺天盖地的黑潮触手。
一旦结局走到了这一步,整座天下就不止是祸起北辰,而是以中州为起点,从腹地开始向着四方蔓延。届时很大概率,就是白帝城国柞断层,山根水脉尽毁,灵气消弭,四方荒土遍野,整座天下慢慢沦陷成为像浊熵阴所处飞升城那般的虚空之地。
白衍生是唯一一位知道此事全貌的人间修士,所以在今日之前,这位百岁高寿的东岭白家家主曾经私下里求见过鳐前辈一面,二人之间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谈。
白衍生并未和黄裙仙子
做了什么买卖,而是郑重的以白衍生的名义摆脱仙子,无论事态如何发展,请一定要等到他白衍生殉道以后再启用这唯一的后手。
所以鳐前辈不会直接通告那群豺狼虎视力之徒,头顶上方悬挂着的这座巨大威胁,她要亲眼看见白衍生死在这片荒云大泽中,然后才会砸下这座剑阵。
东岭白家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白衍生也自认为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老人,所以即便有着铸造定世之剑的使命,也不是任凭他人随意践踏白家心血的理由。
黄裙仙子那双好看的杏眼中眸光流转不定,她从始至终都未曾回头去确认那座庞大剑阵的核心阵眼情况,身为布阵者,其实黄鳐对剑阵的任何一道细节都最位清楚不过,所以她只能骗自己,希望自己相信那块阵眼的核心处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的确有一块品质不亚于长郡城陨落星辰那般的核心存在。
“如果真是摆摆样子就好了。”鳐前辈仰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穹顶,后仰躺倒在柔软云海之上,很是愁绪萦绕。
下方荒云大泽之上,剑仙颢皞已然率先出剑,反而迎头直面那一线黑潮而去,他和息焕二人身后便是白衍生,所以都没有再退后一步的理由。这位无名剑仙一手握紧腰间长剑,不再是先前那般打开以线破面的推剑式,再一次出剑时,颢皞左手上出现了一块巴掌大的水镜,灵气莹莹一看便
不是凡间之物。
水镜镜框质地圆润如琉璃玉带,清澈好似寒冬霜晶一般,随着颢皞前冲同时抛出水镜,左手拍在反转镜面上的那一刻整面水镜动荡不已,随后那琉璃镜框便开始变形扩大,直到整面水镜足有半人高大小,跟随颢皞前冲的同时,剑仙再次一手拍在扩大一环的水镜之上。
万千镜中水滴随着这一掌飞溅而出,在大黑潮前渺小不足一人高的水镜中被拍出的水滴源源不断,那面镜中之水实际上是一处古代大湖旧址,后来被一位专攻炼器的须弥境仙人以山上神通搬空湖水,最终炼制成了这一面平常时间只有巴掌大小的掌中镜。而那位须弥境仙人也成功凭借此物摸到了大道一角,此物炼制成功的同时,也是那位须弥境仙人一脚踏足升羽境的契机。
所以尽管是一位须弥境修士炼制而成的半仙兵,但在其上所突入的心血和机缘成本,都足以比肩一件真正的仙兵,而颢皞当年之所以愿意给那位买家卖命半甲子,来作为购买这块掌中镜的筹码,更看重的还是在这块玄妙水镜上所蕴含的一部分空间大道法则。
眼下,那尽数从镜面上被一掌拍出的水滴,虽然一粒粒只有黄豆大小,可数量密集程度,不知不觉已经将这一方水域上空给尽数覆盖。
颢皞似乎犹觉不够,前冲途中又是一掌重重拍在水镜之上,这一掌下水珠如洪水决堤一般源
源不断涌出,原本被息焕大辟一剑给扫得云荡风清的大泽之上像是被骤雨浇灌过后,满世界密密麻麻的雨滴悬浮在半空中,静止不动场面壮观。
榕山关下涌出的黑潮并未在意那一道道细小如空中微尘一般的水滴,它们只是凭借本能朝着那一袭逆流而上的剑仙身影席卷而去,眼看双方即将相撞的前一刻,始终未曾减速的颢皞终于转身抽剑,剑仙的飘逸身影在旋转身体的都是刺出神意十足的一剑。
斫虹剑剑身之上的剑光浓郁到了整柄剑身都要暴涨一圈的地步,在颢皞精妙的手段下,愣是一丁半点都未曾溢出剑身外,只在那三尺之地绞杀流转。
当着暗流涌动如深海的一剑朝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黑潮刺出时,在剑仙颢皞和黑色触手潮中间,那道不足半人高的水镜成为了对撞双方的中心,水镜镜光灼灼其芒,颢皞一剑穿透那面水镜碧玉般的镜面,另一面却并未有剑尖刺透而出。那柄斫虹像是凭空断开一般,连带着剑身上足以一剑斩落须弥境修士的杀伐剑气都凭空消失不见。
息焕猛然瞪大双眼,再也难以压抑那惊讶神色,看向面前的水天之间。
悬浮于眼前满世界的水滴在这一刻突然泛起涟漪,黄豆大小的水滴上涟漪阵阵,随后开始颤抖压缩成一面面和颢皞身前那面掌中镜如出一辙的微型水镜,这一连串变动都在瞬息之间。满世界便被
大大小小的雨镜给占据,每一面雨镜都各有朝向,镜面之上皆是照出了一根根体魄强硬的触手身影。
在那一面面雨镜中,有剑仙倾力刺出的一剑破镜而出,且每一剑的神意都和颢皞手中所刺那一剑相差无几,颢皞倾力刺出的这一剑,透过那面恐怖的水镜放大过后,变成了千千万万剑。
原本被雨幕占据的世界一世界剑光森森,照彻天地,光寒大泽千里。
潮水席卷的轰鸣声戛然而止,随后响起的了刺耳的嚎哭声,那是一些修为已经无限直逼五境武夫甚至在五境之上的肉瘤触手发出的惨叫,它们比起修为低微笑的触手,已然开窍,所以也便知道了何为疼痛何为死亡。
颢皞这一剑推出的速度比起先前推剑出鞘,要略快一筹,但依旧不似白玥魁的出剑风格,快到极致的那种,所以息焕变得以看见满世界斫虹剑身刺出的壮观场面,足足三息过后,颢皞才缓缓收回刺向镜中的那柄长剑,眼前战场之上,数千万的黑潮触手竟然不敌那一粒粒恢复雨滴形状的雨镜数量,黑压压铺天盖地袭来的黑潮再次被颢皞一人给截断出了百丈远的空白。
借此机会,那位风采卓绝的剑仙默默吐出一破碎剑气在体外,剑气嘶嘶作响的消磨声中,天地之间那密密麻麻的水滴失去了最后一滴灵气,化作普通雨水纷纷落在人间,大雨倾盆哗哗作响。雨中那远远站在
前线孤身一人一剑的男子争分夺秒,开始默默换气。
一剑行人间,沙场万人敌。
息焕本就开磨出一角的蒙尘剑心,在看见这一幕时浊垢被打磨掉了大半,有暗光隐隐浮现。少年发现自己握住腰间竹刀刀双手竟然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息焕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前辈......我可以试试看吗?”
离篁的声音在心间响起,大笑道:“都到这种地步了,光是看看都要觉得心痒难耐了,如何不能出剑了?我的剑理,你摸透几分了?”
“也才摸清三分剑意......”息焕不敢夸大,一五一十道。实际上少年还是保守的说了,因为三分再往上,他便觉得即便有所理解,但终究不是夯实掌握在手,所以不敢说尽数掌握手中。
“足矣了,那便全力去帮那位争取换气时机。”青衣客并未过多夸赞,虽然短时间仅凭降神在身,息焕就能能够从那仅有的大辟一剑上由虚入实,以意气推演术理,最终天赋惊人的摸清三分门道,在这一点上,少年在剑道一途上的天赋异禀,在学究方面可能还要高出白玥魁一筹。但离篁在息焕身上所寄予的厚望,从一开始就到了一个十分苛刻的高度,所以青衣客打心里觉得这才是息焕这位铸剑人理所应当做到的程度。
少年点头,却并不急于第一时间出剑,而是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息焕低头看向
腰间,双手各自握住刀鞘,微微屈指推刀,又默默入鞘,如此反复了数次,始终面色凝重。
远处的榕山关发出了一声古钟般刺耳震慑摄魂的哀鸣声,这一回第三波黑潮的汇聚速度相比起上一次,速度要快上许多,颢皞也才刚刚换出一口新气,甚至来不及叮嘱息焕,便要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在远处奔腾而来的黑潮上。
因为这一次,数量不减规模更大的黑潮触手中,绝大部分都已经具备了五境武夫的修为实力,原本三四境武夫修为的炮灰之流,反而在庞大的群体中成为了凤毛麟角。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条通道背后的天地里,修为最低下的那一批杂鱼,已决被他给斩尽的差不多了?颢皞默默猜想,抬起手抹去不知何时鼻孔中流出的殷红血迹。
“真他娘的生死局啊!”男子咧嘴笑笑,抬起身前那块半人高的水镜,镜面光泽比起最开始黯淡了许多,意味着镜面之上的水精在使用中被消耗了许多,本就透明的镜面好似大湖水位下降,厚度都变薄了几分,看样子最多不过三剑,整块掌中镜就要彻底被耗光积蓄的水精,沦为一块空有镜框的无用法器。
就连颢皞手中的斫虹,最为锋锐无匹的剑尖上尖光都有了磨钝,剑身时时刻刻有嗡鸣声,那是禁不住颢皞如此肆无忌惮出手,一柄仙剑在警告持剑者不可过于激进。
五境武夫也好,五境巅峰也罢
,就算你是千千万万个赵开明站在面前,颢皞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绝望的,下山游历多年期间,其实这位无名剑仙心里一直记着一句话,并非剑派宗门口诀,反倒是行走江湖时从不知哪一位蹩脚武夫口中听闻的豪言壮语,气势多于道理。
“天下武夫剑修一类的,但凡是要投身战场杀敌,都应有一份临危不惧,深陷死地不低头的意气,不然锐意,如何要天下都知道你心中不平杀气?”
倒是让某些人给上了一课?颢皞自嘲地笑笑,浑身气势再度提起,随时准备出手挥出新的一剑。他很自信,更没有退缩之意,因为眼前的压迫感很强,尸山腥风扑面,但身后那股大道剑意同样在打磨男子剑仙,感受到白衍生趋于圆满的天成剑意,颢皞便知道已经拖到了下棋人口中的官子局,这一波黑潮过后,他便无需再担忧出手,就该轮到白衍生来落子收官了。
不愧是五境武夫修为的孽物,比起上一轮黑潮,这一次双方还未相距不过百丈远,那股子雄浑罡风便将颢皞的衣角给撕扯成了碎布。
原本抬起左手掌中水月镜的颢皞,被身后少年突然喊道:“前辈!”
一股不同于白衍生的大道剑风袭来,在此刻的战场上额外清新自然,像是行走于山野间竹海扑面而来的微风,洗涤着颢皞紧绷的精神。
身经百战的剑仙当即心有所会,默默放下左手的那块水月
镜置于身旁,反倒是双手握住了右手剑斫虹,身后山风源源不断,将迎面袭来的嘈杂嘶吼都给吹散。
息焕曲膝弓腰,开始拔刀。少年半蹲在地,略微停顿过后,拔地而起,一掠而去越过了颢皞所站之地,如一抹坠虹般砸落在那奔腾的黑潮腹地,少年动静之大,在黑潮触手群中溅起了一大片尸骸碎片,连带着水花般炸开的黑血浓浆,如入无人之地般在黑潮腹地撕扯开了一道空白之地。
这一砸的声势之大,倒不像是离篁那一类逍遥剑仙的风范,更像是搬山罗刹化作山岳鬼躯从天而降的换命打法。闹出的动静看的高坐云端之上鳐前辈面部抽搐,面色古怪道:“老牛鼻子,你倒是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黑潮触手群很快反应过来那从天而降的外人,朝前冲势不变的情况下,腹地四周开始朝着息焕收缩聚拢,四面受敌的少年不慌不忙脚踩水面,看着高高抬起几乎遮蔽天空的潮水,自己如同置身于海底一般。
息焕摇了摇头,驱散那位青衣客从落地开始便一直大笑不止的聒噪笑声,始终握紧腰间双刀刀鞘的手开始推刀出鞘,一寸一寸,竹刀并未开锋,却有刀光乍起。
随着少年动作缓慢沉重的推出那两柄竹刀,四周的光阴都随着一推一寸的动作开始放缓下来,黑潮触手在少年头顶围拢出了仅剩井口大小的天空,光线都被
黑潮吞没,黑暗笼罩这一方囚笼。
最终那只有井口大小的天空都被彻底吞没,颢皞眼睁睁看着那股黑潮重重拍下,吞没了里头少年和双刀。
突然这位剑仙眉头一颤,按耐隐忍到了最后,颢皞看见最后一眼画面里有一片片翠绿色的竹叶从少年的刀鞘中涌出,背后的山风依旧还在吹拂,生生不息和其主人同源。
在势头越来越大的山风中,颢皞突然发觉眼前飘过了一片竹叶,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一袭袭竹叶从身后翻涌而至,皆是和这位无名剑仙擦肩而过,只有少部分停留萦绕在了斫虹剑剑身四周,最终聚拢形成了一卷连剑身都给覆盖住的山风绿叶。
黑潮落下,颢皞不再犹豫,全力上挑出剑,一剑带着满山竹绿席卷而出,远处黑潮腹地原本砸下的潮水再度隆起,随后爆炸四散开来,漫天黑血碎肉飞洒,一轮轮竹叶向外飞洒而去,和先前颢皞一面水月镜如出一辙的漫天雨滴一般,这一刻荒云大泽的腹地处,皆是一望无际的竹叶飞扬。
竹叶只是短暂翻飞在空中,颢皞上挑辟出的那一剑还未收尾,就有一根根灵气剑气混杂凝聚而成的绿竹从竹叶中脱胎而出,每一株都笔直尖锐如利剑一般,如剑雨落下,半空之中凭空出现的一片竹海下沉扎根在荒云大泽的水面上,声势内敛,唯有在竹海之大扭曲挣扎最后哀嚎而死的整片黑潮触手,
诉说着这片颢皞剑气放大而成的剑林竹海的恐怖。
最为骇人的是,那一片竹海扎根于水面之上后,并未像颢皞水月镜中的那些水精一般稍纵即逝,而是原地生长,如同活物一般肆意生长。于是在黑潮前冲的战场之上,凭空出现了一片剑气四射的竹林,剑气森森,但凡黑潮触手逼近,便只有触手肉身粉碎的下场。
竹海遮挡住了视线,看不见远处颢皞和白衍生的身影。息焕精疲力尽地吐出一口气,用手掌将还未尽数拔出的双刀摁回鞘内。然后息焕抬起双手看了看,微微用力发觉连握都无法握紧过后,少年没办法只能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就算不用手去摁住胸口,息焕都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猛烈敲击的心脏声,要不是远处榕山关地步的黑色开始重新涌出,他干脆就想一屁股坐进脚底下水中水波逐流了。
息焕的内景山河中,原本还在肆意大笑的青衣客原本还在嘲笑着少年不入流的用剑之法,竟然拿着自己的这一具升羽境仙人体魄去当搬山罗刹那种纯粹武夫一般的陷阵厮杀,在他眼中不亚于三岁小孩拎着一柄小巧仙剑打了一通王八拳般的疯魔剑法。
只不过在少年效仿颢皞推刀出鞘过后,当那一片片竹叶既是从刀鞘中涌出,也同样从岸边吹拂而来时,离篁便再也笑不出声了,接下来的那一剑中,这位一向自负的青衣客剑祖显得
尤为沉默,特别是当那代表自己剑意的竹叶被息焕拿去当作他人媒介嫁衣,仿造水月镜的原理让颢皞一剑起万剑落,虽然少年并未如青衣客预料的那般独自傲立潮头搏击黑浪,也并未循着才刚刚开窍萌芽的剑心去肆意出剑,反倒是依仗着自己有鳐前辈的那一道驻楼剑气能够牵引其他剑气的优势,加上自身对于剑和剑意的透彻理解,最终竟然是走了辅佐其他剑修出剑的路数。
离篁却无论如何也气恼不起来,男人呆愣片刻,神情错愕,既有对于自身所走脚下剑道的思考,也有对于少年心性并未如自己预料一般的复盘,最终男人笑了笑,无声无息,却并不是对少年的无奈苦笑,反倒是在嘲笑那个很早很早以前持剑的年轻自己。
离篁盘腿坐下,摘落头顶的斗笠后低头沉思半晌,旋即如释重负,不知不觉间已经是轻轻拍打着膝盖的神态,青衣客抬眼望向内景山河中,实则也是在审视少年内心,轻声言语道:
“青出于蓝......不对不对,是蓝染于青也。”
云端之上,鳐前辈望着身下大地之上的那道瘦削身影,神飞天外,一双好看的眸子一闪一闪,嘴角微微扬起,嘿嘿一笑道:“那家伙也该明白了吧,我们几位剑祖其实啊,都应该好好重新看一眼现在的这座天下。”
眼看黑潮卷土重来,息焕轻啐一口,骂了一声娘后转身开始大
步向着岸边方向跑去,健步如飞丝毫不拖泥带水,比起方才一抹长虹平地而起的剑仙风姿,此刻尽显保命要紧的本色。
大泽水面之上,四处飘荡着残破黑瘤触手的碎肢,混杂着难以洗清的黑血,将原本一方清净山水给污浊成一方秽土,榕山关那贯彻灵魂的哀嚎声始终不停,那攀附在树身上的黑瘤触手已经快要爬到树顶,只剩下一句庞大的木龙首始终昂首,神态痛苦至极,像是要拼尽全力挣脱开身下的根基。
足以见得那黑瘤触手深入骨髓的侵蚀痛楚之重。
颢皞升起在半空中,为了接应那位向着岸边奔跑而来的少年,深处高空中,看着不知何时被血污染成黑色的水域,这位剑仙一阵心悸涌上心头。
天地之间浊气过于厚重了,等到第三次换气的颢皞察觉到的时候,才发觉这一方天地好像已经被无形中隔离出了一般,就连他这位升羽境修士,都再难从天地之间汲取灵气补充自身。
颢皞现在能有所察觉,那比他境界还要高上一层的魁梧老人尚且还在破境途中,对于天地灵气的细微变动,自然更为敏感,早就有所察觉的白衍生眉头已然紧锁,试图强行冲破这一方小天地的压制,与外界大道重新恢复联系,老人只是默默努力,因为涉及到一位野神仙的飞升道路,不似须弥境那类修士的破境,可以有所斡旋,哪怕一次破境不成,打不了
境界回跌部分,重新修炼过后再冲击一次门槛便可。
能够走到野神仙这一步,其实就是修士与天争的道路走到了最顶端,这一刻的山上修士,最后一步将要面对的,就是所谓的天下大道,这可不是儿戏之争,若是最终没能踏出那一步,就等于是被大道盯上过后再惨遭排斥,在芸芸众仙中,等于是头一回将目光着眼于你这位胆敢走到顶端的修士身上。
这个时候若是你主动退步,不仅是破境失败,此后还会成为这座天下大道所排斥之人,天地灵气不仅一丝一毫都不会在吸入体内,就连原本的一身修为,都会缓缓散去回馈于天地间。最终沦为一个见过山巅风景过后却再难以踏上山一步,生不如死的“普通人”。
白衍生不敢在这种关头轻举妄动,意识到那头畜牲开窍且灵智颇高后,老人便明白了对方甚至聪明到了选择这种十分省力的方式,要让他白衍生飞升失败自行兵解在世间。
如此狠毒计谋,心机深重的孽物,不管是它还是那头浊熵阴,都不该放任其行走于世间。
白衍生很想怒斥那群冷眼旁观的圣人仙人,难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各有所图吗?
只可惜老人现如今能够做的,只有与那头孽畜熵渊薮以故意送死数千万条触手尸体作为大阵材料布置下的这方小天地做抗衡,去角力飞升。
受影响的不仅仅将会是他一个正在飞升的白衍
生,还有那拼死拖住熵渊薮爪牙的息焕和颢皞,一旦与外界联系切断,他们将失去整座天地的灵气供给,接下去加快被活活耗死的进程。
“注意脚下!息焕!”颢皞大吼一声,手中浊虹剑已经挥出,但终究是晚了一步,漆黑的水面下,大片大片早已默默潜伏的黑瘤触手同时钻出水面,息焕一脚踏出如陷入泥潭之中,这群触手竟然已经学会了屏蔽气息,又或者是因为水面上那层黑血覆盖遮掩,使得息焕和颢皞二人都没有发觉到其实水面之下早已被一根根修为直逼五境巅峰的触手给覆盖。
一整片竹林再次塌陷下沉,摇摇晃晃中剑竹竹叶发出剑锋抨击的金属声响,也幸好有少年洒落的那片竹海遮挡了片刻,一根根剑气凝聚而成的苍翠绿竹怦然碎裂后,同样破碎的还有竹海脚下的一根根五境触手。
也正因为幸好是踏足在剑林竹海边缘,息焕不至于被身下的黑瘤触手绞杀住,少年一步魈鬼跳崖踩出,以升羽境的修为再踩出这一脚轻功,息焕的这一套轻功法其实已经有了三脚魈的水平,可以直追自己的那位不靠谱二师父。
几次辗转间,少年的身影成功落在距离颢皞不远处的半空中,看着身下那片沦陷的大泽水域,二人不约而同头皮发麻,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双方眼底的后怕。
“保护好爷爷。”息焕说完,率先朝着白衍生那处落
去,半空之中以竹刀作剑气,摔下一条百丈剑气,正好和剑林竹海砸出的那一处空白遥相呼应,成功将一整片水域分割成了两处。
颢皞也同样无法做到先前那般从容不迫,一剑一剑斩出过后,尽量配合息焕将脚底下那群修为再度拔高一丈的孽畜给劈散成一块块无法凝聚到一起的小群。
同时不忘提醒息焕道:“注意出力分寸,这方天地已经被那孽畜暗中隔绝开来,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天地中的灵气很早开始就不再被补充进体内了,因为都被隔绝在外处,所以我们眼下所吸纳的每一口气,吸一口就少一口,最后都会窒息而死。
比起身经百战的颢皞,息焕明显没什么经验,乱战之中明显变得手忙脚乱起来,若不是仗着三位剑祖撑腰,早就要提早退出这场死战了,但也成功在游杀间,在白衍生的四周开辟出了一处缺口来。
听到颢皞的提醒过后,息焕心理作用反应,一下子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没有办法,升羽境修士每一次出手,比起一般寻常修士,杀力高出太多,所耗费的气机也同样高出太多,如果没有仗着体内庞大气海支撑,还有比一般修士更快的汲取天地灵气为己所用,同等分量的灵气储备下,一般修士可能三天三夜都无法耗尽这处天地内的残余灵气,让颢皞和息焕来全力出手,几剑之间便足矣将一座灵气大山给耗尽。
念
及于此,息焕咬了咬牙,主动散去一身离篁剑气,只留下内心天成的浑然剑意,随后举动奇怪的少年面色狰狞,强撑着体内两股势力的拔河角力拉扯,身形隆起如青鬼一般,七窍流血不止,最终化为了一座小山般大小的搬山罗刹鬼相,不再依靠外界灵气的少年纵身一跃砸入大泽水中,剑意汇聚双拳,一拳拳砸出,每一拳便是一剑。
息焕选择将仅剩的天地灵气留给颢皞,自己仗着还有搬山罗刹的本命神通在身,以强劲的罗刹体魄和那群畜牲贴身肉搏。
黑潮触手如鱼群食饵般疯狂缠向那头巨大的鬼物,锋锐如刀锯般的口器在罗刹鬼神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印子,渐渐的血印层层堆叠,青金色的鬼血很快遍体流淌。
颢皞红了眼,怒斥道:“蠢货!快撤去一身罗刹鬼相,那位高坐云端之上的前辈想必已经出手,你我二人就算都倾力出剑,一样可以撑到小天地破瘴后!”
息焕此刻面若罗刹,脾气更是如一头牛般不听劝,只是闷头出拳,全然不顾身上越来越多的漆黑伤口。颢皞记得只能让自己每一剑都尽量做到剑气最盛,耗气最少。
水面上只剩下沉默的厮杀声,连绵不绝,期间偶然夹杂着一道两道剑鸣。
高天云端之上,鳐前辈歪着脑袋单手托腮,神情淡漠的看着下方山河之间剑光时隐时现的场面,她本想亲自出手相助,可因为站得高
,得以俯瞰近乎正片荒云大泽,所以当发觉一艘行船正以飞快的速度驶向那株榕山关战场时,察觉到一丝有趣的鳐前辈便收起了想要甩出上次那朵剑瓣莲花的手。
仙子优雅的打了个哈欠,貌似有些假惺惺的愧疚说道:“抱歉啦,劳烦你们二位多辛苦一下,最多一柱香过后,救兵就来啦。我真的不能轻易出手啊,毕竟时时刻刻全力维系着头顶那朵巨大剑阵,很耗时耗力的嘛,一个不留神,没控制好砸了下去,可就不止是我们要苦着脸咯。”
说完,鳐前辈还十分郑重的拍了拍胸口,似乎这样安慰自己,心里就没那么愧疚了。
一柱香过后,双目金光如灯笼般炯炯有神的搬山罗刹狠狠捏碎手中一股黑瘤触手,同时不忘一把扯下背后咬着的几根残留触手,息焕庞大的牛头鬼面重重的呼出一口血气,无奈看向转变身份守在白衍生身旁的颢皞,后者现在已经不再频繁出剑了,而是由着息焕打头阵,挡在前头,只挑捡一些遗漏的孽畜下手,能够一剑斩杀的,就绝不用术法神通,能够以一道剑气收割完的,就绝不多出一份力。
越是死战到后头,颢皞就越是庆幸息焕一开始的决定。那位高坐云端的仙子,不知何为迟迟不愿出手,若是按照他说的那样二人尽数出剑到最后,恐怕现在他颢皞就是一位只能使外家剑法的江湖武夫了。
看着远处重新
涌出树根底部的黑潮,息焕跌坐在水中,青金色的鬼血和漆黑的血液混杂在一起,少年的鬼相十分骇人。
“颢叔,你带着爷爷跑吧......我死不了的......”息焕无奈苦笑,一口气撑到现在,他再不换气,就要连罗刹鬼身都支撑不住了。
于是少年不客气的汲取掉这处天地最后一丁点的天地灵气,不过很快便发觉于事无补了。那一丁点残留灵气,根本不足以维系他再用搬山罗刹庞大的身躯去出拳了,颢皞出剑不少,更多的时候,其实是他息焕挡在前头,将黑潮聚拢在一块供剑仙斩杀。
他相信自己应该不会这么草草丢了性命,鳐前辈不出手,可能是有意外发生,哪怕最后无法封上榕山关的根底,黄裙仙子一样会带他脱离此处战场,即便他不愿意。
可颢皞和白衍生就不一定了,他们两位,在剑祖眼中说不定就是可以被抛弃的棋子,息焕没有理由央求剑祖再耗费精神去照顾他们。
“再等等。”颢皞干脆收剑入鞘,闭上了双眼,一副坐以待毙的样子。
“啥?等什么?”息焕觉得颢皞现如今还在奢望鳐前辈出手,那实在是有点赌的成分了。
颢皞没有多解释,只是重新说道:“天上那位说了,再等等。”
说完便双手拢袖,干脆原地休息起来。在少年眼中算是彻底认命了。
息焕挠挠头,奇怪的看向头顶空无一物的天空,不
明白为何鳐前辈有话为何不直接告诉自己。
黑潮来势汹汹,势头比起每年开春广陵江潮头的大浪还要凶狠,很快便要席卷至坐以待毙的一老一少身前,背后白衍生已经臻于化境,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颢叔......”息焕有些坐不住了,扯了扯闭眼不动的颢皞胳膊。
黑潮翻滚至百丈距离内,已经可以看见触手撕咬的口器闻见腥臭脏风。
“鳐前辈!”息焕仰天长啸。
“来了来了!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喊对!”男子不客气的声音响起!远处叮当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随后天地间涌入了一阵清新如活气般的风,从四面八方挤压进来,原本精疲力尽的二人,如同野火遇见原上风一般,死灰复燃,一瞬间气息暴涨。
两道通天气柱撑起天地间,息焕和颢皞同时出剑,是压抑已久过后最为畅快的一剑,这一次,一人一剑,两剑扫荡水面而过,便将一轮黑潮给尽数吃干抹尽,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几具。
远处那都男子声音后怕的响起:“额滴个娘嘞,乖乖,这两位是什么来头,幸好刚才没有多嘴,头儿,我应该没惹到两位高人吧!”
玉钗渚看着远处那两位气息暴涨的剑仙,一瞬间如同井底之蛙般仰山而止。急忙求救身旁同样站在床头的那位青衣马尾少女,希望对方能够庇佑他一下,不然两位高人若是记仇,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
好过了。
关山月没有打理男子的胡闹,手中偃月青龙上龙吟还未散去,方才那一刀劈出过后,少女一身气息用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非天上那位高人最后施舍了一片花瓣,恐怕自己还无法帮助那困于笼中的两位剑仙高人破局。
一进入这片大泽水域,先是那位高坐云端的神仙人物出手,然后便是面前两位从未记录在玉钗谍报上的无名剑仙,一个比一个修为高深,其中一位若不是百岁高龄过后的返老还童,看起面相年纪竟然和自己差不多大,什么时候东陆冒出这么多怪胎了!
倒是那位站在身后的二人身后的魁梧老人,关山月曾在谍报上见过一面,是一位东岭雪山上百年不世出的老人,只听闻剑道高深,现在真看见本人了,关山月却感觉自己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般,十分沉重,只因为那位老人流露出来的威压感,太过窒息了。
看来这趟出城,自己是来对了。
马尾少女双眼明亮,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家将军会让自己出城。
若是一辈子困在那座孤山,恐怕少女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天下还有这般大。
更左边,白晔华一样死死盯着那位腰佩两把竹刀的少年,对方明明看上去是为刀客,可一身剑意为何已经有了登堂入室的得道气象?自己先前搜集过的情报中不是说,那位第一剑不是位女子剑修?
白晔华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只想着尽
快和那位佩刀少年大战一场,现如今这位山下白家的名刀终于学会接受自己的平庸了,但不妨碍少年去踏足更高的山峰,白晔华相信接下来每一战都能够让自己更强,他的那一颗破损道心,除了某位女子能够重创外,现在遇上谁,都是战意十分浓烈啊。
只不过那两位貌似压根没有准备搭理这边雪中送碳的三人,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那位佩刀的少年就率先冲了出去,哪怕浑身鲜血淋漓,可息焕的神态释然洒脱,却像是刚刚破境一般畅意。
接下来那位手持长剑的剑仙也跟着飞了出去,倒是姿势好像有些着急了,整个近乎和水面水平飞行,这样的战意未免太盛了。
只有飞在半空中的二人心中在叫苦不迭,冲出去并非他们二人本意,只是因为身后那爆发开来的气场,太过强大如实质,猝不及防正在换气的换人本就对于白衍生没有戒备,这才被那道破境飞升的气场给撞了出去。
老人长舒一口气,微微跺脚,江水晃荡,山脉动摇。那些四面八方凝视在此处的目光,纷纷撤掉神通,主动以心声献上身份,同时不忘道贺一声恭祝老剑仙成神。
白衍生不去理那些嘈杂纷乱的杂音,随手一挥,那些聒噪的保命意思多于真心道贺的声音便清扫一空,其中有一些,闭上口后就再也无法张口说话了。
老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座榕山关,心情沉
重,随后不再拖泥带水,一手抬起指向头顶天空,天幕摇摇欲坠,竟然因为老人的随意一指而遭受牵扯。
原本安心躺在云端的鳐前辈神色一变,一下子坐起身喊道:“不可啊!不可!”
可白衍生根本不听这位摸鱼仙子的劝告,凭借意志将天外的那朵剑阵莲花给硬生生扯下,最后一座遮天蔽日的剑阵被老人虚空一握,在老人手中收敛成了一根如荷叶杆般老枯条。
白衍生神性浩荡,即便是行走在人间没有正统神位的野神仙,依然给人以下意识跪伏的压迫感,但开口却是熟悉的嗓音,笑意盈盈道:“焕儿,看好了,真正的剑招,真正的返璞归真。”
老人说罢一剑斩出,不见其有丝毫蓄力,也没有多余起手式,也不再是揉杂剑意剑气剑术,而是以纯粹的剑道化作一剑,将一条亘古流传万年的大道砸在那株榕山关的根底,一剑落在过后,整株榕山关龙首直接垂落,树根底部错综复杂盘根交错的天地法则也被一剑清扫干净,老人的那一剑并无声势浩大的杀敌场面,只有大道之间的暗中对撞,至于是那孽畜邪道还是这座东陆万年剑道孰强孰弱,从那空洞洞的树根底部不再涌出触手,便足以看出端倪。
仅仅是一剑,便彻底终结了一番死战苦战。
天地寂静。
榕山关底部,因为大道剥离,开始出现了倒流逆转的情况,不属于这座天下的残留
余孽,就连那些碎肢黑血,都一并倒流回了树根底部的黑洞中。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落在,原本因该是美满的得胜而归。
但在场众人中,有三人同时紧张到了极点,白衍生想要伸手去抓住息焕,他看见少年的双眼中,一根根触手涌出凭空挥舞,金黄色的眼珠子中离篁的绿意全无,连神态都被浊熵阴得逞的姿态给取代,少年遭受大道牵引,因为早已和浊熵阴的气息融为一体,成为了不属于这片天地之外的孽物,正在被熵渊薮的大道给剥离带回原本的天下。
白衍生伸手,身为这一方天地的野神仙,居然抓不住少年挣扎的手掌。
鳐前辈拼命结阵,可三万六千法阵中,好像没有一个是可以在眼下留住那随大道而去的少年的,起码这一瞬间是来不及。
颢皞干脆就是挥剑斩向那株榕山关,可无论树根断裂,也无法影响那道黑洞的吸引牵扯。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拉向那座深渊底部。
就在白衍生忍不住要拼尽一身修为再次劈开天地时,鳐前辈伤心到极点的声音响起。
“有一位剑祖跟他一块去了,相信他们,他们会回来了,一千年一万年,都一定会回来的,起码他可以保证息焕不落在那方污浊天地中,就算落于其他位置天地中,他们一定能找到返回东陆天下的道路。”
鳐前辈没骗人,在剑坛雪峰顶上,不知何时现出全部身影的全部
十三座剑峰,此时此刻正北方那一座,正在缓缓崩塌陨落。
白衍生浑身因为愤怒颤抖不止,老人现如今已经是一方天地的野神仙,神性大于人性,即便如此,可那股子悲愤依然久久弥漫在天地间。
天地悲恸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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