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南下的路线,很快就偏离了那条官道,一头折进了路旁的山道里,南淮方圆鲜有高山,大多是丘陵起伏,要往南过了那条湘江水,才算真正进入山区。到时候的地貌,就和眼前所见要别样起来了。
山路崎岖,周围的杂木荒草分外密集,树林幽寂人生寂寥。从出城以后队伍内就很少说话,息焕一路走来,满脸忧心忡忡,心神不宁的思考着一些事情。没有少年的插科打诨,白玥魁也懒得出声打扰,难得有个清静的氛围,白月开那丫头也不在,少女很乐于大家都这样安静赶路,总比一直拌嘴聒噪来得强。
只有草根游侠一个人,抱着那柄大龙须心事重重的跟在后边,直到现在他也没找到合适的剑匣来收纳手里的珍贵大剑,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大剑上传来的寒气依旧十分摄人,李时淼精神性质不高,越走越感觉心里有些郁结。以至于这条熟悉的山路,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山路上行,很快就到了山头的分叉路口,景色在面前豁然开朗,息焕暂时放下心事,唷的一声感叹道:“走哪条好?”
面前的道路一分为二,在一块石碑前左右岔开,不远处的山腰间,几户人家凑成的小村落座落在山间天地上,山村贫瘠,连正经的屋舍都没有几栋。李时淼看着那块刻有“石桥村”的粗糙石碑,才瞬间清醒过来。一下子在二人身后有些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息大哥,道路往右再走一里就是那座村子,往左是下山的正路。我叔父一家便住在村子里。”
山林日照间,男子的脸色有些紧张:“我是我叔父从小带大的,自从进了城里,好久没有回来看过了。”
息焕问道:“那不回去看看?道个别什么的,这一走再回来可就不知道时候了。”
李时淼目光游移,看向别处,眼前仿佛出现婶婶那张嫌弃的脸,那一夜他在门外偷听到的话语犹在耳畔,小时候家里穷,多了张嘴更加吃不饱饭,婶婶为这事情没少抱怨。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还是算了吧,赶路要紧。我们还是尽快下山吧。”
息焕打量着男人的神情,若有所思的决断到,毫不客气的说:“好,那咱们尽快下山吧。”
三人的队伍很快就从左而下,刚走出没多远,迎面走来一个挑柴男子,身形精壮,只是挑柴的肩脊有些驼背。远远隔着,李时淼便站住不动了。对面的那名男子,也只顾低头走路,背后的柴堆,近看才发现十分沉重,若是没有好的身子骨力气,是不可能走的这般稳健的。男子大概是想一次多挑些,好给家里多备着。
山路狭窄,很快两边人便撞上,挑柴男子不得不侧身让三人先走,木柴纷乱,长短不齐,即便很小心,还是不免剐蹭到了白玥魁的袖口。男子干嘛抬头道歉,语气慌张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话音连正统雅言都算不上,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男子从头到尾只是这几句反复说着,他没读过书,能想到的官话就这些。面前的三人看起来虽不算富贵人家,可那位白衣人气质脱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衣物也是精细的丝绸料子。要是惹上了被对方索要赔偿,今年冬天准备给一对儿女购置衣物的钱又要打水漂了。
男子话语慌张,对上三人中一张熟悉面孔时,却瞬间戛然而止,呆愣在原地。
二人对视良久,挑柴男子再开口时已经不再用正统雅言,而是浓重的山村方言道:“时淼啊,怎么是时淼啊!回来也不说一声!”
李时淼支支吾吾开口道:“叔父,好久不见啊......”
男子顾不上向息焕二人赔罪,一把卸下身后柴火,上前一步抓住自家侄子的手腕道:“走啊,去家里坐坐,你婶婶和弟弟妹妹都好久没看见你了,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快!”
面对男人的热情邀请,李时淼有些为难,狠下心来想要拒绝道:“叔父,我们行程赶,还是......”
“走啊,去家里看看呗。”息焕双手环抱,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道:“难得回来一趟,还想不告而别啊。”
“对啊对啊!让你婶婶杀只鸡,大家一起来。”男人眼看有人松口,连忙催促道。
看着二人都转身准备返回,李时淼内心挣扎了半天,最后才狠下心点头答应道。挑柴男子立刻喜笑颜开,转身就要去搬柴,一只大手拦住了他。
息焕看着李时淼一把挑起那两捆几乎要将他身影淹没的柴火,转头看向叔父道:“我来吧。”
挑柴男子看着自家侄儿长大的样子,连连点头说好。
跟着男人走到一栋低矮的土屋前,在篱笆围成的院墙内卸下重担,息焕环视四周,屋舍要说寒酸其实也算不上。院子里干净整洁,屋檐下挂着的干货丰富,一看就是主人在有心打理。
叔父赶忙朝着屋内招呼,闻声出来一名农家妇女,面庞有些发福,一看到来者,脸上的惊讶压抑不住。
李时淼看着那名妇女,不温不火的喊了一句婶婶。面对妇女投来的目光,息焕和白玥魁懂事的行礼打招呼,那名被唤作婶婶的妇女没见过这般大的场面,看着衣着精致的白家小姐,只能局促的点头。
还是叔父喊醒了妇女,有些愠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客人们倒茶,都是水娃的朋友,别怠慢了!”
妇女如梦初醒,赶忙回到屋内。屋门旁冒出来两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三人,李时淼招了招手,语气一下子亲昵起来:“小龙小凤,都不记得哥哥了?”
被喊到名字的二人怯生生的站了出来,挪到父亲身后藏着,有些不习惯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特别是那个摘下帷帽的漂亮大姐姐,看起来凶凶的,一脸生人勿加的模样。
白玥魁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气势,尽量缓和自己的神情,挤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虽然别扭,可是少女脸庞精致,一笑起来分外夺目,小男孩当即红了脸,壮起胆的往外站了一点。
叔父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面色温柔,把二人向外推了推:“怎么,水哥哥都不记得了?有没有跟哥哥问好啊?”
“不用喊不用喊,小龙小凤都这么大了。再过几年就跟哥哥一样高咯。”李时淼看着二人笑的合不拢嘴,回家前再多的尴尬犹豫,在踏入院门后都烟消云散,他现在只想好好看一看这家许久未见的家人。
屋内妇女搬出木桌板凳,在院内招呼大家坐下,茶水点心家里拿不出来,只能用白水花生代替。李时淼卸下怀中的大龙须时,裹住的布料露了一角,露出的剑锋闪出一道寒光,照的院内光线一暗。
“哟,水娃现在都用这么好的剑啦,真当上剑客了!”婶婶惊讶道,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变得有些陌生的侄儿。心里盘算着那柄剑一看就不是便宜货,怎么着也得值个十两银子吧?再看那位富家小姐一般的少女,能跟这等人攀上关系,怎么也不像那个记忆里的水娃能做的出的事情。
叔父不满的呵斥道:“去去去,男人说话你个婆娘插什么嘴,去把那只老母鸡宰了,今天晚上多炒两个菜。”
一听说要杀鸡,婶婶当即就要翻脸,瞪着自家男人的脸,也不打算在外人跟前多给面子。叔父也是难得硬气一回,平时在家老婆主内,抠搜点也是为了家里好,可今天侄儿难得回家一趟,又带着两个朋友,就算不给他面子也要给李时淼面子。当即起身,不顾妻子劝阻走向灶台。
白玥魁和李时淼本想劝阻,可是男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一会提着把菜刀大步走出,在婶婶心疼的目光中亲手宰了一只院内圈养多年的肥鸡。
看着妇人骂骂咧咧的提着鸡钻进厨房,男子这才放心坐下。有些尴尬的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提起话头,言语里有些期待道:“水娃......时淼啊,真当上剑客啦?”
这个避不开的问题,让李时淼有些难堪,天下江湖客,不是谁佩了一把好剑就能称得上是剑客少侠的。更何况这柄大龙须也不是他的。他很想骄傲的跟叔父说自己现在是一位少侠了,可良心不允许他开海口。
一只客气寡言的白玥魁突然开口替他答道:“李少侠现在才入江湖,有我们照顾着,叔父放宽心即可。”
本来有些担心的中年男人听到少侠这个字,立刻乐开了花,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就麻烦白姑娘了,我们家水娃......时淼啊,从小老实,有你们帮忙看着,我们家长也放心。”
一句话语无需藻饰,用处却极大,李时淼感激的看向身旁的少女,后者一把含糊回答一边四顾起来。息焕在院内坐了一会儿便消失了,八成是跑到村里闲逛去了,白玥魁真想把这个四处跑的家伙绑在凳子上安分一点。
叔父权当是这位白姑娘在打量家境条件,有些羞赧道:“白姑娘家里人是哪的啊?”
“是东岭山上白家。”少女如实答道。
中年男人一听是山上人,心里压力松懈不少:“山上好啊,山上住的舒服。我们家时淼也是山上长大的。”
白玥魁摇摇头:“我们家的那座山,比叔父你这还要高,一年四季都有雪的那种。”
“这么高!那下山一趟多麻烦啊!”男人有些惊讶,原本以为是个大户小姐,细问之下总感觉和自己家门当户对呢。这么一看,说不定这位白姑娘一身衣裳,也是时淼购置的呢。
屋内女人忙着起灶烧饭,耳朵却一直听着屋外动静,这时也忍不住探出头大嚷道:“时淼啊,要多顾着家里啊,弟弟妹妹可经常念叨你呢。”
没说两句就被自家男人瞪了回去,中年男子转头打量着面前美若天上仙子的少女,心里感概自家侄子得是凑了几辈子的好运气啊才能娶到这样一个媳妇。
李时淼也感激到叔父的眼神不太对劲,想要解释时已经晚了,中年男子开口直白道:“白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呐?”
白玥魁有些意外,心不在焉想着息焕的事情,还没理清其中关系,便草草回答道:“等回了山上就成婚,爷爷催得急。”
婶婶一听立刻着急起来,脑袋从门内又探了出来,语气不善道:“不是,怎么我家水娃还要倒插门呐?”
叔父也顾不上礼数,着急道:“白姑娘,这怎么行,时淼这孩子你看条件是差了点,做个上门女婿也太不合适了,而且你们家也不知道离这多远,以后要回来可咋办?”
少女这才发现叔叔婶婶误会多大,连连摆手道:“叔父误会了,我有婚约在身了,我夫君是......”
“玥儿!看我找着什么好东西了!”一道不着调的声音从院墙篱笆外传来,息焕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串红色艳丽的花,兴奋道:“一串红啊!花蜜可以吸着吃!”
白衣少女感到丢人捂着脸,指着那个不正经的少年道:“这位才是我夫君。”
「前两日有事断更,诸位看官不好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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