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霍深懂事起,就没正经见过自家爸妈几面。
记忆里,他们总是很忙,有做不完的研究和查不完的资料。
大院里孩子不少,一块玩的时候,总免不了提起自家爸妈。
东家小子说他爸给他做了木头飞机,西家小子说他妈疼他晚上给做红烧肉。
轮到霍深这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爸没给他做过玩具,他妈也没给他做过饭。
因为工作忙,回来的时候都少。
日子久了,大院里的孩子都笑话他没爹没妈。
他也不是吃素的,直接用拳头教那些小子什么话该说,没什么话不该说。
结果就是,人家孩子有爹妈撑腰。
告状到老爷子跟前,老爷子彼时还算年轻,揍人有劲儿。
每次都用皮带抽得他满身血,让他道歉。
可他也是硬骨头,愣是一滴泪都没掉过。
偶尔伤没好全,爸妈回来看上一眼,除了心疼,更多的是叮嘱他。
“霍深,爸妈要工作,你得听话。”
听话?他凭什么要听话?打小谁又教过他听话?
外人笑话他也就算了,家里二叔二婶他们话里话外也说他被养坏了,污了霍家的名声。
导致老爷子一见他就动手,奶奶倒是脾气好,可身体不好,要照顾一大家子,也顾不过来。
十四岁之前,霍深是大院出了名的霸王。
性子爆,不好惹。
上学不咋样,打架倒是很出名。
那一片的混子们见了,谁不叫一声小霍爷?
照这架势,他长大了不是地痞就是流氓。
转折是他十四岁那年。
一夜之间,老爷子像是被折断了脊梁,人都老了好几岁。
奶奶大病一场,人都差点没了。
饶是霍深再不是玩意儿,也不会这个时候犯浑。
一家子刚从繁华的首都,到了穷乡僻壤,心理落差不算,身体也禁不住折腾。
到了村里,就病的病,伤的伤。
林爷爷跟老爷子是战友,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助了他们。
这叫被首都那些落井下石伤透心的老爷子,又重新振作起来。
霍深打小就皮实,到哪儿都能适应。
对他来说,无非就是换个地儿揍人或是被人揍。
第一次见到林安宁,第一次有人主动接近他,关心他。
霍深的第一反应是惊慌,所以他把人推开了。
可他也没想到,那小丫头居然那么弱,轻飘飘一推就摔进了雪堆里。
听说,发了好几天烧。
他本以为,小丫头肯定会告状,都做好被老爷子痛揍一顿的准备。
谁知,一连好几天,老爷子那都风平浪静。
他有点奇怪,偷偷跑到小丫头家后窗瞅了瞅。
小丫头刚醒,靠在床头,白净又漂亮,跟他小时候抢过大院里的瓷娃娃一样。
一见到他,小丫头眼睛都亮了,脆生生的叫了他一声。
“深哥哥!”
连自家弟妹都没叫过他哥哥,没想到从这小丫头嘴里听见了。
霍深当时耳根都有些发红,本来想让她别乱叫,可看见她那虚弱的模样,心里头软了软,应了一声。
“嗯!”
他想问问小丫头,为什么没告状?
可小丫头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对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跟爷爷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你别说漏嘴。”
“爷爷说,霍爷爷揍人可疼了,哥哥,我不让你疼。”
从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认下这妹妹。
很快,他就发现,小丫头性子是真的软,也挺爱哭。
因为长得漂亮,身体不好,村里男孩喜欢捉弄她,女孩嫌她娇气也不爱跟她玩。
他揍过他们几次后,就没人再敢找小丫头的麻烦。
小丫头跟他一样没朋友,似乎觉得跟他是同类。
总时不时的把林爷爷奖励她乖乖喝药的糖果,悄悄塞给他。
“哥哥,吃糖,甜的,好吃!”
真是麻烦,他又不爱吃甜的。
可看着小丫头满脸期待的样儿,他只能嗤笑一声,剥开糖果,塞进嘴里。
甜,跟小丫头笑起来一样甜。
他头一次觉得,甜味儿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小丫头身体不好,不怎么上学,碰巧,他不喜欢也不想上学。
老爷子每天心力交瘁,自然也顾不上他,随他去了。
在白鹤村的时候,他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没人能管得住。
可偏生,小丫头非要管。
别人上学的时候,就拉着他认字。
“哥哥,你也不能上学?我教你认字,爷爷说了,不认字以后就是睁眼瞎,啥都干不了。”
“诺,你看,这念人,两个人,念从,三个人,念好多人。”
霍深嗤笑,打断小丫头的一脸认真。
“三个人念众,就你这学问还教我?怎么好意思?”
本来以为小丫头会气哭,谁知道她满脸崇拜的竖起大拇指。
“哥哥,你真厉害,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哥哥,以后你教我认字吧!”
那一刻,小丫头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缀着星星。
本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鬼使神差的咽了下去。
霍深觉着,自己得好好念书,以后好好教小丫头。
不然,小丫头肯定很容易被人骗走。
一晃,就是两年。
小丫头十一岁了,身体好了些,偶尔还能跟他去上学。
碰上大风大雨或是林爷爷没在家的日子,他总自觉照顾小丫头。
不再逞强斗狠,也不再桀骜难驯。
就连老爷子都说,他这匹野马,总算是被拴住了。
他觉着,一辈子就待在那小山村好像也不错。
直到十六岁那年,刚开春的时候,他无意听二婶说他爸妈没了。
他不信,以为二婶故意骗他。
死活要回首都,老爷子拦下他关在家里,却不肯对这事做半句解释。
关了两天后,小丫头来找他,说让他陪着上山采药。
老爷子信了小丫头的话,把他放出来。
谁知道,小丫头没带他上山,而是偷偷从小路带他出了村。
那天的雨好大,稀里哗啦的雨水浇得人睁不开眼。
到了坐车的地儿,小丫头给他塞了一把糖,还有两块钱。
那两块钱零零碎碎,也不知道她存了多久。
“深哥哥,我都听爷爷说了,你想回家看爸爸妈妈,去吧!我帮你打掩护。”
他拿着钱坐上去市里的车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两块钱自然是到不了首都。
晚上,他趁着天黑,偷偷爬上了运煤的火车准备去首都。
谁知道,还是被老爷子发现了。
老爷子让他从车厢里下来,他不肯。
“要么你今天揍死我,要么让我回首都。”
本以为老爷子会大发雷霆狠揍他一顿,谁知,老爷子破天荒的没动手。
只是跟着爬上车厢,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爸妈是为祖国牺牲,现在还不能歌颂他们的功勋,但是后代会记住他们的贡献与付出。”
那一刻,他才确信,自己是真的没了爸妈,成了个没人要的孩子。
老爷子把他带回家,已经半夜。
他那时才知道,小丫头一直没回家。
顾不得伤心,他赶紧跟着老爷子和林爷爷去找人。
最后,在山坳的树下发现了小丫头。
她浑身都湿透了,瑟瑟发抖,一张小脸白得透明。
那一瞬,伤心怒意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一把拉起小丫头。
“你是不是傻?这么近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小丫头抬眼看他,咬了咬唇摇头。
“说好的,我要给你打掩护,我要是回家了,爷爷他们不是就知道咱两不在一块了?”
霍深浑身一震,喉头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蹲在小丫头跟前,背她下山。
小丫头浑身发烫,人也说起了胡话。
“深哥哥,我没有爸妈,没有人疼,可是,你得有……”
霍深闭了闭眼,沙哑开口。
“现在,有了!”
低头,有什么砸在小丫头搂着他的手背上。
“哥哥,雨,好烫……”
那是霍深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小丫头的出现犹如暗夜的光,隆冬的火,是他此生,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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