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史云海打來的,向他汇报,先期到长丰的雁荡仲娟家具公司的老板仲娟不同意招商条件,要求重新修订后再进行下一轮谈判。
“哪部分不同意。”孟谨行站在桌前抚头问。
“投资电站和土地出让性质两部分。”史云海说,“她认为要她投资电站,拿地成本太大,另外……”
“有话直说。”孟谨行很不喜欢向他汇报工作吞吞吐吐的方式。
“她说要求出让毛地给她。”史云海说。
什么。
孟谨行直觉这女人有病。
一边觉得投资电站成本太大,一边又说要拿毛地,到底脑子里有沒有土地交易概念。
“你让她弄清政策再谈。”他口气不善。
史云海已经习惯了孟谨行野蛮的一面,立刻说:“她并不是不清楚政策,我看她就是想便宜点拿地!”
孟谨行冷笑一下道:“好啊,毛地,沒水沒电沒路,我们可以提供这样的土地给她开发,只要她别喊拿地成本高!”
“头,人家不在乎这些。”史云海马上说,“她跟我们见面前,在申城已经待了一星期啦,估计跟翁老板早把大方向谈得七七八八了,才來找我们的!”
孟谨行心头咯噔一下,立刻问:“她要哪块地!”
“就是佘山别墅南面的那块二号地。”史云海说。
孟谨行明白了。
二号地三公里处,有一座待建水电站,属孟谨行前段时间竭力推进的项目,因为翁灿辉提出的那个投资比例,长丰县和示范区最终退出了投资。
据说,翁灿辉为此把肖云山大骂了一通。
仲娟如果对土地政策门清,到一个人生地疏的新地方來投资,断不敢在有净地交易的情况下,拒绝示范区给出的优惠条件而选择毛地交易,除非有人给她出了主意,让她可以获取更多的利益。
“晾着她。”他下了指示。
他要看看,谁,会从仲娟背后跳出來。
挂下电话,他直接拨打了荀志刚的手机,请他帮忙安排见肖云山,结果荀志刚直接把手机给了肖云山。
“急事。”肖云山简洁地问。
孟谨行略一犹豫道:“我想和您面谈!”
肖云山沉吟了一下,电话里传來他向荀志刚询问时间安排的声音,少时,他说:“你现在过來,有一个小时!”
孟谨行立即放下电话,拎起大衣,拿上包,出门在走廊里喊了赵涛,直接往楼下去。
到楼下才发现身后跟的是老徐,这才想起赵涛陪楚远去了申城。
一刻钟后,孟谨行坐在肖云山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捧着荀志刚才泡來的茶,神色郑重地向肖云山汇报了青坪村毛氏矿厂的污染问題。
“……水样刚刚送市环保局,虽然结果还沒有出來,但就现场环境來看,绝对有问題。”孟谨行把凤山镇的招商资料放在茶几上,等待肖云山的指示。
肖云山沒有马上提问,也沒有马上表态,甚至沒去碰那份资料,只是不停地用夹子拔着胡子。
孟谨行权衡过是不是向肖云山汇报的问題。
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肖云山调任在即,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是求太平了,有事也会压着让下任去处理,肖云山如果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污染这种事,拖一天都可能造成恶劣影响,他沒有理由因为肖云山要走而把这件事一直压到新的一把手到任。
再则,就那天学习会上,肖云山与姜德才的对阵來看,肖云山并沒有因为要走,而流露出息事宁人的态度,反倒有些拼却一身剐的味道。
所以,孟谨行更愿意相信,肖云山不甘心麻岭隧道成为他的滑铁卢,一心想要一个挽回影响的机会,即使走也要走得漂亮。
肖云山放下夹子,看孟谨行一眼,突然流露出令孟谨行大感意外的疲惫,“我马上要去党校学习了,不出意外,通知下周就会下來!”
肖云山的这种神情,令孟谨行心生失望,他觉得自己高估了肖云山。
但是,他不能不应对,“这么突然!”
肖云山右手握拳在额上轻轻敲击着说:“不算突然了,麻岭隧道事件后,你应该能想到的!”
孟谨行无语。
“我欠你一句谢谢。”肖云山突然说,“我在会上做出那样的选择之下,你还请钟辉写了那篇报道,替我挽回了不小的影响,否则就不是去党校学习这么简单了!”
“本來就是您的政绩,别人替代不了。”孟谨行说。
肖云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讪笑道:“你一直是个有心人,我心里清楚,矿厂的事,让楚远去查吧,我会全力支持,但速度要快,学习通知一旦下來,我就帮不上你了!”
他说到此,又自嘲地摇摇头,“还真不好说到底是帮你还是帮我自己!”
这话有点沒头沒脑,孟谨行觉得不能片面的理解为肖云山想在走前打个漂亮仗,似乎背后有另外一层含意。
但他已经不想深究。
肖云山起身到桌上的名片盒里翻了一阵,找出一张名片过來递给孟谨行,“市环保局的石书记曾是我的老领导,49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很受市领导尊重,讲话很有份量,他今年也要退了,估计这事也是他最后一仗了!”
孟谨行站起來接过名片,“检测结果出來,我和楚远一起去拜访石书记,向他具体汇报一下情况,听听他的指示!”
肖云山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谨行,我那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不要介怀!”
孟谨行朝他笑笑说:“您开玩笑吧,我有什么事好介怀的!”
肖云山呵呵笑起來,指了指孟谨行,沒有再说什么。
荀志刚看孟谨行退出來,指指里面冲孟谨行问:“一笑泯恩仇!”
“哪來的恩仇。”孟谨行回他,“很久沒聚了,一起吃饭!”
荀志刚摇下手,“算了,有约了!”
孟谨行沒勉强,闲扯几句就告辞。
刚下楼上车,楚远的电话接踵而至,“结果要明天上午才能出來,我打算住一晚,明天拿了结果直接陪市局的人下去!”
孟谨行看看手表,“我现在去申城,到了一起吃饭,你约一下市局的同志!”
他放下电话正想吩咐老徐不回长丰,抬头发现车已经往申城方向开去,不由扬起了嘴角,老徐是个心细之人。
到申城是下午四点,看到孟谨行亲自赶过來,楚远又说了晚上要请吃饭,市环保局检测科的几位觉得过意不去,立刻征求孟谨行意见,晚饭是不是干脆晚点吃,他们加下班,把检测报告先弄出來。
有这样的效果,孟谨行岂会不乐意。
当下每人发了一包烟,连连表示感谢。
趁着等报告的时间,他干脆直接去拜访石祥书记。
见石祥,孟谨行只带了一张嘴、一包烟过去。
他知道这些老革命大都很耿直,喜欢有事说事,抽棵烟什么的沒问題,最恨就是办点事还要送礼之类的。
一头花白头发的石祥,长着两条长须眉,配上他的圆形脸,整个一慈眉善目的老寿星。
但是,孟谨行想错了。
听完孟谨行的來意,他就拍案而起,双目怒睁,指着孟谨行道:“这个毛福生,我知道!”
他踱出自己的办公桌,走到办公室中央,转过身來,再度指着孟谨行道:“他的厂被我们封了不下五次了!”
孟谨行惊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这样的奸商,就该把他赶出长丰。”石祥脾气火爆,嗓门奇大,挥着手说,“为了他投资的那几个钱,把子孙后代都给坑喽!”
难怪肖云山让孟谨行找石祥,不仅仅因为石祥是对毛福生知根知底的老对手,还因为老革命的称号不是白拥有的,老人的胸腔里的确就是装着老百姓,眼睛里根本揉不得沙子。
发完脾气,石祥意识到孟谨行不是肖云山,对他说这些沒用,因而平复了语气问:“小张他们在做检测!”
孟谨行连忙说是。
石祥说:“报告一出來,我们连夜去青坪,这种事跟打仗一样,一定要搞突击,毛福生这贼秃子一定会在晚上趁黑排污,去了肯定有收获!”
孟谨行目瞪口呆,沒想到石祥这把年纪不但亲历亲为,而且还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他一下折服了。
但他还是说:“去一线检查这种事,交给我们年轻人吧,您就在这儿坐镇,听我们前线汇报就成!”
石祥搓搓拳,“嘿嘿,那不成,乐趣在前线,可不能让你抢了头功!”
孟谨行汗颜,敢情这还是个老顽童。
他马上又想到答应请检测科的人吃晚饭,真要按石祥说的,报告出來就去青坪,那可就一不小心把检测科的人全得罪了。
“那行。”他笑说,“等报告出來,咱们先简单喝个壮行酒,然后一起跟您上战场!”
“哈哈哈,好。”石祥倒也不拒绝。
孟谨行赶紧说先去准备准备,从书记办公室退了出來,哪知石祥也直接跟了过來,一路往检测室等结果。
孟谨行瞄瞄甩着胳膊,大步走在自己边上的石祥,大为开怀,有这样的前辈在侧,多难的事,干起來都舒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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