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我听到4弟喊我:“3哥,有辆小卧车来接你了。”
“小卧车?”我愣怔了1下,很快明白了4弟的意思,“哦,是轿车呀。”
在村里,人们习惯把所有轿车,都叫做“小卧车”。
汽车是个新鲜物件,平时见到大卡车路过村里,孩子们都会成群结队地跟在后面看稀罕,会1直追出村外12里。我小时候,喜欢追在大卡车后面,闻那怪怪的汽油味。
2哥引着我单位的司机徐脏样师傅进了屋。
脏样是司机师傅的小名,大名叫徐翰林。可能是因为识字不多,衣着打扮邋邋遢遢,还有点小脾气什么的,人们觉得称他“翰林”实在有点滑稽,就顺嘴叫响了“脏样”。师傅在办身份证时,索性把“徐翰林”改成了“徐脏样”。有时人们和他开玩笑,突然喊声“徐翰林”,他迟疑半天,拍1拍脑袋,才明白是叫自己,然后傻笑1下。
在政府大院,5十多岁的徐师傅,开车稳是出了名的,这也是他唯1能向人显摆的地方。“瑞僖,我在政府大院开车5年多,从没有出过1起事故,得过1张罚单。”我第1次坐他的车,便如是自夸。
可比我早来1个多月的决策咨询委员会副主任,我的分管领导石明中,却几次因为他的“稳”而气得暴跳如雷。“市长带着十几个部门领导到县里考察,别的单位的车,紧跟着市长的车过红灯、穿路口向前走,脏样同志却始终规规矩矩、4平8稳开着,等到了现场,市长的话都讲完了。你催他开快点吧,他跟你说,出了事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最后,还把我自己搞个烧鸡大窝脖!”
政府各部门大都仅有1辆车,司机是个香饽饽,领导都不敢轻易得罪。石明中这个部队转业干部,原来市长的秘书,号称政府大院“第1大秘”的人,也只能私下发发牢骚,再不满意,都要忍下来。
社会上会开车的人凤毛麟角。
我问清了徐师傅的来意。
原来是吴非副市长突然心血来潮,要以“商品专营”的材料参加全省市长联谊会,要求5天之内完成稿子起草工作。因为前1段时间,是我在整理相关数据,石明中无奈,特批徐师傅接我回去加班。
家里人都动起来,1阵忙乎。
娘掀开躺柜,用碗舀出沙土底下埋着的花生放进筛子,筛去沙土后倒进簸箩。
家里防止花生生虫的办法,就是装进1个密闭的柜子或大缸,然后用干沙土在表面密封好。
2哥跑回家提了半袋子大红枣。
4弟端了半簸箕红薯干。
2哥问我:“你走,要不要告诉姐和大哥1声?”
“这次走得急,算了吧。”
爹吩咐把枣、红薯干都倒进装着花生的簸箩里,找了1大1小两个布袋,把这些东西混着装进去,鼓溜溜地勉强系上口。“瑞僖,这大点的袋子给你,带回去给清玉和你单位的人分分。”又看着徐师傅说:“师傅,这小点袋子是给你的,带回去尝尝鲜。”
徐师傅客气了几句。
当爹娘陪着我和徐师傅走到大门口时,看见1群孩子围着汽车,在新奇地指指点点,还东摸1下、西撸1把。
4弟在我们身后1手提着1个布袋,大喝1声:“都离远点,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啊?”
孩子们立时听话地闪在1旁。
徐师傅打开后备箱。
2哥把我的提包放进去,接过4弟手中的布袋放好,盖上后备箱盖,站在爹娘身边望着我,等待和我告别。
车子开动起来,我从打开的车窗向后看去,孩子们在车后面撒欢地追逐着,1如当年的我和我的小伙伴们。
车里没有空调,徐师傅和我都把车窗摇下来。虽然热风劲吹,我的卷发飘飞,汗水贴面,但想到有专车来接,心里甜得像喝了蜜。
车进了历山地区,眼看到了历山市市界,突然,车子前面窜出两个戴大檐帽的人。
徐师傅1个急刹,把车停下来。
1个4十多岁,脸上长着大块黑斑的人,扭着半截瓮似的短粗身躯挡在车前,厉声喝道:“熄火,停车检查!”
另1个年纪相仿,瘦猴似的人堵在车后。
徐师傅熄了火,把钥匙牢牢攥在手里,下了车。
我懵懂地跟着下来。
两个人前前后后检视了1遍,又让徐师傅打开后备箱检查了灭火器、3角警示牌什么的,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瘦猴凑近黑斑脸,商量1阵子,而后,便见黑斑脸走近徐师傅,大声说:“你号牌污损,罚款2十。”说着,在兜里掏出1本票据,准备填写。
我看了1眼号牌,只是因为走了1段土路,上面蒙上点土,并不影响看清号码。再回身看他俩1眼,却觉得怪怪的。在这8月初,闷热的下午,俩人都穿着长袖警服和厚厚警裤。难道不怕捂出痱子?我想。
徐师傅喊了1嗓子:“你们就是两个临时人员,横什么横?”话音未落,猛地来了个老鹰叼小鸡,伸手从黑斑脸手中抢过票据本,卷了卷装进裤袋里,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烟,用打火机点着,蹲在树底下悠闲地抽起烟来。
黑斑脸伸着手,凶神恶煞地吼起来,“你想怎么样,暴力抗法?赶紧,乖乖把票本子还给我!”
瘦猴在徐师傅面前1蹦3尺高。“在我们管辖片内,耍蛮耍横,你是找不自在,想吃牢饭呀?”
黑斑脸大声吩咐瘦猴,“去,骑自行车回去,到县交警队喊几个人来,连人带车都给我扣下……”不住嘴地咋呼,瘦猴却1直待在原地没动。原来是在虚张声势。
徐师傅眯着眼,惬意地抽着烟,并不搭话。
黑斑脸和瘦猴可能也知道理亏,见徐师傅没事人似的,只好停止了威胁,都躲在树荫下抱着两个胳膊,不错眼珠地看着徐师傅。僵持了有1个小时,2人似乎热得实在受不了,只好换了1副嘴脸。
黑斑脸客气地说:“同志,我们午饭后就在这里执勤,这快小半天了,才碰上你这1辆历山市的车。就凭我们哥俩这辛苦劲,也要多少掏点不是?”
瘦猴身子放得更软,“我看你这车,还是政府的车,罚款又不用自己掏。怪热的天,掏点意思下,我们好完成任务交差,你也能早点回家,这不两全其美?”
徐师傅气定神闲,1口接1口吐着烟圈。
黑斑脸好像下了大决心。“要不这么地,我豁出去犯点错误,给你开张阴阳票。我回去上缴的票少开点,你拿回去报销的票多开点,别让你白给历山地区做贡献,行不行?”
徐师傅向空中吐了个烟圈,“我知道,历山地区罚历山市的车,历山市罚历山地区的车,这都成了惯例。这个惯例对别人好使,对我不灵。钱多钱少无所谓,人的名声事大,开了罚单,我5年来的清白名声,就毁在你俩手里。钱我有,跟你们耗上1夜,也不给。”
我1听,顿时着急起来。主任特地派车来接我,肯定是急得火上了房,这么耗下去,怎么得了。急忙打开后备箱,拿出爹给的花生袋子走到黑斑脸面前。“同志,我是刚分配到历山市的大学生,不知道历山地区和历山市的恩怨,我从老家赶回单位是真有急事,请高抬贵手。这是我爹给我带的花生,分你们点尝尝,请放我们走吧!”
“噢,刚分配的大学生呀,让你见笑了。我们这么做,也是让罚款任务逼的。”
我1看有门,赶紧解开布袋,“身边没有顺手的东西,要不你用褂子兜1下?”
黑斑脸抓起两个褂子角,我倒了些花生、大枣和红薯干。
之后,黑斑脸竟不好意思起来,“把票本子还给我,你们走吧。”
真如爹常说的,佛怕供,人怕敬。只要心用到了,秤砣都能焐热。
炎热的傍晚,徐师傅开着车1脸冰霜。“瑞僖,你个小毛孩子,有点瞎子坐上席,目中无人啊?要不是你瘦驴拉硬屎,瞎逞能插这1脚,我再耗这俩小子个把小时,热也会把他们热昏了!”
“我主要是想快点赶回去,我怕领导着急。”
“我,我,你就只想着你自己,你想到我了吗?我是司机,这个车我做主。真是个愣头青,没大没小沉不住气,不懂号!”
我被怼得1路无话。
徐师傅黑着脸,不再发1言。
直到进了政府大院,接过爹给他的花生袋子,才勉强给了我个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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