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982年8月,班里的学习气氛更加浓厚。贺老师反复强调:“认真总结复习,迎接入学以来的第1次大考,文理科分班。”
我看着班里同学1个个废寝忘食的样子,想到自己的选择和安排颇为得意。我早已打定学文科的主意,除外语、数学偏弱点,其他文科课程基本上名列全班前茅。也不需要为理科科目考试上愁,已经和打定学理科的周玉华结成了死党,考试中我俩1桌,会配合得天衣无缝。分班考试,各科考得不会太难看,手拿把攥过关。
手抄本的《绿色尸体》《1只绣花鞋》在学校疯传,我被小说中的恐怖细节描述和对敌特斗争情节深深吸引。
8月2日,我和有手抄本的同学说好,每天晚上熄灯后借给我看,1上课还给他。我俩还做了保密承诺,以防老师知道了没收。同时,找同学借了个小空手电筒,自己买了两节电池。我要全本抄下来,慢慢看。
可能是老天闹了脾气,本该闷热的天,在连续下了几天雨之后,气温骤降。加之宿舍老屋厚墙阴暗潮湿,屋里气温如初春寒凉。
晚上熄灯后,我打着手电,趴在被窝里偷偷抄着小说。整夜鏖战,其他的没觉得怎样,就是饥饿难以忍受。将近半夜时分,饿得前心贴后心,整个身体似乎只剩下1副皮囊,头晕心慌。穿着背心、大裤衩轻轻爬起来,在脚底拽过褂子披上,去到水房水龙头边,继续采用娘教给我的扛饥饿方法——喝水,喝个水饱。
睡在身边的周玉华听见动静,低声问我:“瑞僖,不舒服呀?”
“没有,渴了喝口水。”
“怎么半夜突然起来喝水?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我敷衍说:“可能改了习惯。”不敢告诉周玉华,我偷抄小说的事。
“这半夜喝凉水,总不是个事,我明天晚饭时,再给你多抢点热水。”
我轻轻说声“好”,蹑手蹑脚走出宿舍。想到周玉华抢水,不得不佩服,是真有韬略。
学校只在午饭、晚饭后各供应1次热水。值日生抬着两桶热水从后门1进教室,同学们会争先恐后拿着饭盆舀水,动作迟了无热水可喝。
周玉华和我的座位在前排,等我们到跟前时,热水桶已经被团团围住。我当班长的只好在圈外等,最后轮到我,把桶里的热水根倒在饭盆里,能有个盆底就是万幸。
周玉华责怪我:“你这么讲究干什么?”
“我是班长,哪能和同学们抢啊。”
“这常喝凉水,胃怎么受得了,你别管了,热水的事交给我。”
周玉华信守承诺,第2天午饭后,1见值日生把热水桶抬进来,小跑过去,但还是晚1步没抢到水桶边,于是抻着脖子站在人群外,瞅准空隙,把饭盆举过头顶,然后抛出去,饭盆稳稳落在水桶里,边使劲往里挤边高声喊:“让让,让让,我饭盆掉到水桶里了。”
同学们闪开1条缝,让他进去拿饭盆。
他顺势舀上满满1盆,端出来,分我半盆。
徐中成1见,点头称赞:“这当头炮用得精妙,出奇制胜,1招将死老帅!”
周玉华瞥徐中成1眼,“什么事都能套上棋谱,不简单,不简单,棋迷这个称号,你真当之啊——无愧!”向我眨下眼睛,“是吧,瑞僖。”
我心领神会,明白他话外另有所指,指的是徐中成在地里锄草的事。
徐中成家离我们大队有4里多,放大周时,我和周玉华骑车去看他。
其他家人都是顺着1垄青苗来锄,他是跨着两垄。
他爹1见,就问:“小子,你这是狗长犄角,出什么洋相?”
“这有什么法子,我要跨着楚河汉界才行,在1垄上拱卒,净踩倒苗子。”边说边抽脚回到1垄上,锄头向前1递,同时脚向后1退“拱卒”,伴随着话音,脚下传出“咔嚓”1声,“看看,踩倒了不是?”
他爹举起锄头,作势要打。
他笑嘻嘻地说:“爹,别受那个累了,炮打隔山1溜烟,你还能打着我?小心让我将了军,闪了你老人家腰。”
他的哥哥、姐姐拄着锄头笑个不停。
徐中成抬头看见我和周玉华,把锄头1扔,高声喊着:“马踏连环,马踏连环……”跑过来,1棵棵青苗在他脚下倒了下去。
他爹气得1屁股坐在地上。
徐中成跑到我们身边,回头手1指他爹,“将,死棋!”随即扭回头跟我俩笑笑,“这庄稼活太累了,跟我爹闹闹,就不让干了,走,去杀1盘。”
想至此,我端着半盆热水,向徐中成做个怪脸,“将,死棋!”
徐中成脸红了。“哎呀,不就是锄地时耍了点小聪明,你们还嘲弄起来没完了。”
我沿着漆黑的走廊,边走边想着这些趣事,不禁哑然失笑。
走廊西尽头的1个房间,是学校为改善我们的起居环境,新开设的水房。房顶上的电灯,不知是电源电压低还是钨丝氧化所致,暗黄亮着,不过,倒也能看清水池边3个并排着的水龙头。
我打开中间的水龙头,弯下身子,嘴对着水龙头嘴,喝了个水饱。
快速回到宿舍,钻进被窝,用被子密实地盖住脑袋,不让1丝光亮透出去。想想,真有点被窝放屁独吞的感觉。
今天是奋战的第3个晚上,《绿色尸体》已经抄完,《1只绣花鞋》还剩薄薄几页。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指,打开本子,握紧圆珠笔,聚精会神抄着……抄完最后1个字,用手电照照手表,凌晨3点2十3分。轻轻关了手电,在被窝里钻出脑袋,合上本子,连同圆珠笔、手抄本放到枕头下边,心满意足地侧身屈膝,沉沉睡去。
上早操的铃声没有听见,开早饭的铃声才把我吵醒。刚想起身,就觉得身子发软,肌肉酸痛,脑袋发胀发昏,脑子像缺了油的轴承转动迟缓。
早饭没吃,中午啃了半个捧子,硬撑着上完1天课。
8月6日,分班考试正式开始。
我1进教室,顿时傻了眼,考试单人单桌,桌子的距离拉得很大。
上午数学还可以,英语会的题寥寥无几。
下午考语文、历史。语文1直是我的强项,觉得有把握考好。
作文是修改电文。我1拿到卷子,认真阅读了1遍给出的两篇材料,胸有成竹地开始答题。考题的要求,是把两篇材料缩写成2十字以内的电文。应该包括拍报人的姓名、地址、中心意思2十字以内,我理解为把两篇材料的中心意思缩写到2十字以内,也没有按照电文的格式要求书写。因为从来没见过电报,老师也没讲过。
考试后,沮丧不已。
晚上开始不停流鼻涕、打喷嚏。早饭没吃,上午坚持着考完地理、政治,1走出考场,喉咙火烧火燎疼,头昏心闷。我没有苦恼,反而暗自庆幸,现在疾病缠身,倒给了自己逃避下午物理、化学考试的借口。平时物理、化学作业和考试都是抄周玉华的,现在单人单桌,还打乱了座位,1上考场准露出马脚。考两门0蛋,必然丢人现眼到家啦!又好生奇怪,怎么偏偏这节骨眼儿上生病了呐?病恹恹地找到贺老师,请了病假,逃过了物理、化学考试。
回到宿舍,孤00躺在大通铺上,辗转反侧地忍受着病痛折磨,头疼转成了肚子疼、出虚汗。
到县医院挂号、开了点药。
实在饿得拉不动腿,狠了狠心,在医院门口吃了碗烩饼。
这碗烩饼的香味,深深嵌进我的脑海。参加工作后,1回老家,就绕道县医院,坐下来吃上1碗,可再也找不到当时的那种香入骨髓的味道。
药钱、饭钱总共花了我8毛2。
服药后,晚上病情有了好转。
有的同学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细粮票拿出来,给我买了馒头,有的买了热菜,有的端来热水。
我迷迷糊糊地辨不清是谁,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当班长的辛劳,没白付出!
为做好分班工作,学校特例放了3天假。
我骑车回到家里,已近中午时分。
2哥问我:“怎么这么没精神,分班考试没考好,受了打击?”
“没有,这两天病了。”
“啊,什么病?吃药了没有?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挤出些笑容,“别担心,已经好了。”
5弟从屋里抱着雨荷跑出来,高喊着:“3哥,你可回来了,咱2哥结婚了,快进屋看看2嫂去。”
雨荷好像1生下来,和我有特殊的缘分,1见到我,小嘴嚷嚷着:“3舅,3舅。”
姐笑着对我说:“看这舅舅外甥女,真是有感情,等雨荷长大了,送给你得了。”
我接过雨荷,抱在怀里。雨荷紧紧搂着我的脖子,脸贴着我的脸,看着姐美美地笑。“这么好的女儿,你舍得就行。”
“舍得,绝对舍得!雨荷,来,3舅累了,让3舅歇会。”姐1边说,1边从我怀里接过雨荷。
5弟拉着我进了屋,用手1指,“3哥,这是咱2嫂。”
2嫂坐在灶前,正低着头1手往灶膛里添着柴,1手“咕哒咕哒”拉着风箱。娘站在灶台边,把和好的玉米面在手上拍扁,迅速贴在锅边。
我生涩地喊了声:“嫂子!”
2嫂抬起头,莞尔1笑,“瑞僖回来了。”
爹怕影响我的学习,没通知我回来参加2哥的婚礼,现在结婚已经6天了。
不知是孩子多的缘故,还是怕刺激我,反正,几个弟兄结婚,都没让我参加。1辈子觉得遗憾。
2嫂是农家女儿,高中生,看上去脸皮白净,身材高挑匀称,模样伶俐俊俏。
我回头看了看2哥,向他挑了挑大拇指。
2哥满脸笑成了1朵花。
爹在屋里独自坐在板凳上抽着烟袋,看我1眼,问:“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别舍不得吃,爹供得起你。”
“爹,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胖过,1直是这个样子。”
“学习不能松,可身体也不能垮,该吃就吃,爹敞着口供你。”
“嗯,知道。”
我心里明白,爹的愁事又碰脑门子了。“爹,我2哥1结婚,是不是又操心盖房子、分家的事?”
“你大哥闹分家,搞得我灰头土脸,到你2哥这儿,我得主动提出来。”
我觉得爹说得有道理,“目前这种大趋势,和2哥分家是迟早迟晚的事,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来得好。”
爹“嗯”了声,又细致地问起学校的1些情况……直到2哥进屋招呼吃饭,爹才打住话头。
午饭后,又拉了1些家常,姐带着雨荷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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