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要求文艺宣传队在上课期间,也要加紧排练节目。
我和3个同学打扮成老汉,你1段我1段来演天津快板。张蓉说数来宝。
李校长感觉我们演得不错,决定到3个合校的大队进行试演,在我们排练室,做了动员讲话,最后鼓励我们:“认真点,演好了,我带你们参加公社会演。”
晚上在我们大队演出,大人孩子早早搬着长板凳,拿着小凳子占好了地方。
我们学校的同学大都赶过来,临近大队的男男女女也来了。当时,无论周围哪个大队晚上放电影、唱戏,还是搞什么集体活动,只要得到消息,人们跑个十里8里去凑热闹算是常事。其间,有在黑影里“搞破鞋”被抓批斗的,有大队和大队之间的小伙子们为报日常恩怨打群架斗殴的……往往比放的电影、唱的戏还热闹。
当场被揪出来的所谓“搞破鞋”的小伙子,无非是对熟悉、有好感的女孩子,贴身说了几句悄悄话,胆大的牵了下女孩子的手,被好事者窥见,便大声吵吵:“这儿有人搞破鞋,耍流氓!”周围的人1拥而上,押到人前戏耍批斗1番。压抑的青春激情缺少出口,夜幕下、无聊下的悲欢故事,不可避免地发生,发生着……
为了照明,大队在小广场周边竖起了5盏马蹄灯。为防止意外,张武义安排了十几个基干民兵,提着棍子在4周巡逻。
吃过晚饭,我们在大队部化好妆,依序进行节目演出。可能长期缺乏娱乐活动,人们看得津津有味,掌声1阵接着1阵。
演出结束,大队书记张武义紧紧握住李校长的手,激动万分,“这帮孩子演得太好了,有时间再给我们加几场。”
“看情况,再联系。”李校长高兴地说。
张蓉走过来和我告别,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兴奋的小脸宛如盛开的花朵。
“天黑漆漆的,你家住在大队边上,走回去害不害怕?要不我送你吧。”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关心起她来。
张蓉晃了晃脑袋,低声说:“还有其他同学呐,让你送多不好意思。”说着,挤挤眉,眨眨眼。
我心里1阵发酥。
回到家里,大哥1个劲夸我演得好。
2哥边往东屋走边说:“1般,装老头没个老头的样子,直挺挺的像根木头,还是说数来宝的张蓉,嗓音好,吐字清晰,说得还溜。”
我在堂屋洗完脸,随大哥走进东屋,心里明白,在2哥眼里,我永远是个不成器的弟弟。不过,细细回想1下,觉得自己是有些呆板,不如张蓉演得好,但嘴上不服气,“别只会笑话人,让你演可能还不如我!”
大哥坐在躺柜前的长板凳上,附和着说:“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光会笑话别人黑,其实自己更黑。”
“嗬,你俩1唱1和,这是结成统1战线了?说来也不奇怪,瑞僖干点事就自认为长着长颈鹿的脑袋,高人1头。大哥呀,你在我看来就是长着长颈鹿的脑袋,在家什么事不干,还处处高我们1头。”2哥坐在炕沿上,看着大哥说。
“哎哟,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垂涎我这当老大的位置。当老大有什么好,我就像那探出头来的房檐,太阳出来要先晒着,风霜来了要先打着。这还不算,还要为你们遮雪挡雨,哪怕有1滴水漏下来,就要遭全家人1顿抱怨。要是能转让,我早想转给你了。”大哥眯眼看着2哥说。
2哥和大哥对视1眼,扯高嗓门,“你呀,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在咱爹跟前受了那么多宠爱,怎么还觉着1肚子委屈?”
“委屈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咱爹要求太严苛了,举手投足要考虑自己形象,1言1行要在意别人感受,凡事都要争个出人头地。唉,咱大姐仨哪个感觉不累?所以,我就想捧着、哄着瑞僖他们,让小哥仨成长得轻松1些,这有什么不对?”
大哥、2哥说的这些话,我似懂非懂,插不上话,站在他俩面前不停转动着脑袋,谁说话看向谁。
“你这是从咱爹严苛的极端,走向了放纵的另1个极端,对瑞僖他们危害更大。你都高中毕业了,有些道理1定明白,遮阳遮雨的大树下的小树,肯定长不起来;长期偎在大鸟翅膀底下的小鸟,即便你把它捧上了天,软塌塌的翅膀能扇动几下?转眼就得掉下来摔个半死。”
“你呀,这是……”大哥据理力争。
“我就是……”2哥针锋相对。
“你就是个犟眼子,死咬着自己的理,3头牛都拉不回来,生冷硬倔常有理……”
“那,你就是个顺眼子,逢人便说3分好,最擅长溜须拍马奉承敬……”
大哥和2哥好像上辈子是对冤家,谁也不服谁,1拌起嘴,没完没了。
4弟、5弟已经钻进被窝。
我感觉累了,上炕铺好被褥,扒掉衣服钻进去,蒙头大睡……
第2天上午1进教室,同学们都纷纷跑到我们几个演员面前,赞扬几句。我努力抑制住内心自我膨胀的感觉,抿着嘴笑。
上课期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我双脚1搭在凳子橕上,张蓉就把两只脚伸到我的凳子底下,用脚尖轻轻蹭我的鞋底。我感觉出奇得舒服,晕晕乎乎的,听不清老师讲什么。
下午自习课上,陈老师走进教室,宣布了1个消息:“瑞僖,校长认为你们演出很成功,特意请来照相师傅,给宣传队照张集体合影。放学后,到校长办公室门前集合。”
这是我平生第1次照相。我们2十几个人分成3排,第1排蹲着,第2排半蹲着,第3排站着。
照相师傅弓腰贴在1个架起的大盒子后面,用1块黑布盖住头,右手举握着1个小瓶子似的皮囊,喊:“同学们都睁大眼睛看向我,1——2——3。”我紧张地瞪大眼睛。
“咔嚓”响过1声后,师傅说声:“好了。”
我们不肯离去,围着这新奇的照相设备指手画脚,激动地说着各自的猜想、感想。
李校长微微张开两片薄嘴唇,“好了,散了,3天后到我办公室领照片。”两个尖眼角纹丝不动。
我天天盼着……
终于拿到了照片,第1眼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张蓉。别的女同学都蹲在第1排,只有张蓉挤在第2排,我的身边。
“你怎么跑到男同学这1排了?”我问低头看照片的张蓉。
“我愿意,我愿意站在这1排。”张蓉冲我闪闪眼。
“真是奇怪,也不害臊。”
“我有什么奇怪的?要说奇怪是你奇怪,看看,像个大冬瓜上戴着团毛线,1边1个耳朵立着,忽闪忽闪多招风!”张蓉点着照片说。
我仔细1看,也被自己的模样惊呆了。我1直觉得长得和2哥1样5官端正,英英俊俊的,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立马如泄了气的皮球,瘪了。家里有个油乎乎的圆镜子,是娘和姐的专利。长这么大,我从没照过镜子,都是每天洗把脸后,用手指刮几下头发就上学,从不关心,也不知道自己真实的长相。现在知道了,长得是有点无地自容,可张蓉的话,还是刺伤了自尊心,脸立时耷拉下来,“我是丑8怪,别再理我了!”拿着照片扭头就走。
“瑞僖,我跟你开玩笑呐,怎么这么不识逗?”张蓉见我生气,快跑几步拉住我,扭扭捏捏地说:“其实你这个傻样,挺可爱!”说完,1甩辫子,掉头跑了。
我愣在原地。
因为学校放麦假,到各大队演出的事停了。
麦假开学后,张蓉的座位1直空着。
下课后,我追着陈老师问:“老师,这两天,张蓉怎么没来上课啊?”
“她去公社当广播员了,能吃上商品粮,真有福气!”
“她年龄那么小,能行?”
“行不行不重要,有个在县里当局长的舅舅最重要!我闺女年龄够,还不是被挤下来!人家舅舅有权有势,给她改了年龄,上班去了。”扫了我1眼,觉察出有点失态,“嗨,我跟你这孩子发什么感慨。你们1定好好学习,学习越好,本事越大,在社会上飞黄腾达的机会越多。做老师的唯1愿望,是盼着你们个个有出息、成才,到那时,老师脸上也有光彩。”
“哦。”我回到座位上,把脚搭在凳子橕上,心里空落落的。
1个月后,临近中午,我去公社联社买了1瓶墨水,想起张蓉在公社广播站,央求看大门的爷爷,放我进院去看看她。
爷爷说:“你来巧了,今天该张蓉值班,现在准在广播室。”用手1指,“进门左手边第3排平房第4间屋子。”
“左,左手,哪是左手来着?”
爷爷被我逗乐了。“看着挺精神,怎么左右手都分不清楚?写字的那只手是右手,不写字的自然是左手,这孩子!”
我怕把左右搞混,用左手的大拇指紧紧掐住中指。
房间上挂着广播站的牌子,我轻轻敲了两下门,见没动静,慢慢推了推,门开了。
张蓉梳着短发,穿着白底蓝花的小褂、蓝裤子坐在凳子上,看上去很像小学老师——彭老师。我有些诚惶诚恐。
桌上摆着1个点燃的煤油泡子灯,竖着1个头上捆着红布的话筒,还有1排忽闪着亮光的设备。1个长方体的盒子里,正放着歌曲,“1条大河波浪宽……”
我轻抬腿进屋,顺手带上门。
张蓉听到动静,扭过头,1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奔向我,“啊,你怎么来了?”
我伸手扶住她,“我来看看你。”
“哎呀,真不巧,中午十2点到1点,是我值班广播时间。你在家里的小喇叭里,没听到过我主持的声音?”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轻。
“小喇叭里的声音,和你现在的声音不1样。”我小声说。
“傻了吧,我广播的时候用的是假声。”
“噢。”
“歌曲要放完,到天气预报时间了。等着,等我播报完,请你吃饭。”
她转身坐回凳子,拿起1张广播稿,“现在播送天气预报,据县气象站预测,今天天气晴,东南风3到4级……”
我1听,跨两步凑到她的耳边,“现在,下着小雨呐。”
她停顿1下,不慌不忙地说:“晴转多云渐阴,有小雨。”快速向我顽皮地翘了下嘴巴。
我笑了笑,不敢出声。
“接下来,播报今日要闻……”
我看了看书桌,上面还有厚厚的1打广播稿,不好意思再干扰她,慢慢退出房间。
走到院子里,感觉左手中指根有点疼,明白这是自己掐自己劲大了。搓着中指,突然有些迷茫起来,爷爷说,左手边是广播室,可是,我现在往大门外走,广播室明明是在我的右手边啊!
“走啊?小伙子。”爷爷跟我打招呼。
我“嗯”了1声。
爷爷小声嘟囔,“这是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向前走,这边是左边。转过身,这边又是右边。到底哪边是左,哪边是右?我边走边不停地转过来转过去,搞得头大迷糊。定1定神,管它哪左哪右呐,知道东西南北就行了。自己心里想明白,浑身轻松起来,“穿林海,过雪原……”冒着淅沥小雨,1溜小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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