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四日,夏,晴。
张玉官被屋外的一阵吵闹声搅了好梦,刚想发脾气,转念一想,却又坐了起来。
“这么热闹,难不成是常安回来了?”
他赶忙穿起道袍,从屋内走了出来。
却见此刻烈日灼灼,正照在他门前,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却有奇熟悉的话语在他耳畔隐隐回响。
“哪里来的登徒子,大半夜的竟敢调戏我家小姐,来人啊,给我绑了去送官。”
一个尖细声音出现,仿佛是个男子在模仿姑娘家的声音。
然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出现。
“哎呀呀,莫不是在下认错了,这两个女子不是那摸壁鬼?”
随即,那男子又慌忙说道
“娘子莫生气,且听小生解释。”
却未等那年轻男子说完话,张玉官便听到一阵敲击之声,伴随着的还有男子的拟声。
“娘子且听小生解释啊。”
张玉官听到此刻,却是彻底反应了过来,他大惊道
“木偶戏!”
烈日灼眼,他跑到了屋旁的树荫之下,缓缓睁开眼睛。
却见一个男子正操纵着三个栩栩如生的木偶,嘴里不停的发出声音,那三个木偶扭打在一起,引得周围围观的孩子们阵阵雀跃欢呼。
张玉官眉头紧皱,仔细的盯着那个在耍木偶戏的男子,却见那男子身材魁梧,国字脸,一身布衣。
不远处,正扎在孩子堆里的林老头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城里的木偶戏大师,鲁先生,特意来这里给孩子
们表演木偶戏的。”
张玉官面色阴沉,昨日刚刚才见了那诡异之事,今日怎么又来了一位所谓的木偶戏大师?
“这位鲁先生怎么会到乡下来。”
林老头解释道
“昨个儿与孩子们说起这木偶戏的事,便突然想起来这位城里的鲁先生,就请他来给孩子们演一出戏。”
张玉官依旧对那鲁先生很是戒备,又说道
“那他怎会愿意来。”
林老头神秘的说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虽然小翠平日里都是自己琢磨这木偶戏,但小时候,却是受这位鲁先生启蒙才入了行,他与小翠也算有些交情,昨日我托人捎信去城里,他便欣然答应了。”
张玉官缓缓点头,可突然,他的脑海里竟然突兀的又浮现出昨夜梦见的那个血娃娃!
他一阵头痛,痛苦的蹲在了地上,林老头不知他为何如此,忙说道
“你这是咋了!”
这边的异状惊动了另一边的鲁先生和孩子们,鲁先生缓缓走了过来
“这位道长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张玉官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可这一看不打紧,他的头又是一阵剧烈晕眩,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片画面。
“小翠!”
他痛苦低吼,脑海中,小翠竟被人一剑穿心而死,她绝望的眼神,仿佛无边灰暗笼罩着张玉官。
怎么会突然浮现出这样诡异的画面?
张玉官头疼欲裂,面上已是大汗淋漓,他努力伸出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他。
良久,头疼之感渐渐消
退,他大喘了几口粗气,缓缓站了起来
“多谢关心,应该是老毛病又犯了。”
他边说话,边抬起了头,此刻视线却正好与那鲁先生的视线相撞,他微微一惊,却见鲁先生眼神清澈,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拥有这样一双清澈眼神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坏人。
可张玉官看着他的时候,却隐隐有些不安,为何一见到他,便头疼欲裂,脑中竟然还浮现出如此画面?为何他的木偶戏竟然他感觉到如此熟悉,这是小翠从前演过的最多的一场木偶戏,虽然这故事流传甚广,这鲁先生会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为何鲁先生的表演竟然他隐隐有种在看小翠表演的感觉?而又为何,在这位鲁先生的身上,他分明感觉到了一丝煞气?
眼前的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让他一下子脑海里出现了一连串的问号。
“鲁先生,你这木偶做的可真是细致。”
张玉官突然走过去,拿起了一个木偶,却见那木偶雕刻的极为细致,竟然比小翠做的还要好上不少,心想不愧是一代大师。
那鲁先生朝着张玉官笑了一下,说道
“没什么,我们做木偶戏的,起初其实都是因为喜欢这些雕刻精致的小人,才慢慢走入这一行的。”
张玉官点了点头,又问道
“鲁先生,这木偶如此精致,我也甚是喜欢,不知我能不能买一个留作纪念。”
鲁先生面上却是出现了一丝微不可
查的变化,但张玉官和林老头都不曾察觉。
“道长喜欢,我便送道长一个好了。”
鲁先生说道。
张玉官一愣,笑道
“那便多谢道长了,他随手便挑了一个年轻男子模样的木偶,说道,这便是那戏文里说到的柳官人吧?”
鲁先生眼中透出一丝惊讶,说到
“鲁某原以为道长只是喜欢着木偶,看来平日里没少看木偶戏。”
张玉官笑道
“小翠是我的好友,所以这些戏文我自然都听过。”
鲁先生叹道
“可惜了,小翠这么好的孩子,却遭此厄难。”
张玉官也是默然,随即,又说道
“那我便要这个柳官人吧。”
鲁先生笑道
“道长请便。”
张玉官将木偶收入怀中,又对那鲁先生说道
“我也不好白拿鲁先生的东西,要不,我给鲁先生算一卦作为回报?”
身旁那个林老头附和道
“啊对,这张胖子虽说平日里好吃懒做,但算卦算的可准了,就是他算的卦,没几句好话。”
张玉官白了他一眼,笑骂道
“砸我招牌呢。”
那鲁先生倒也爽快,便说道
“巧了,在下确实有一事想要测测,麻烦道长替我测测,我要做的事情,吉凶如何?”
张玉官笑道
“敢问先生要测何事?”
鲁先生双眼微眯,淡淡说道
“生平最重要之事,极为要紧。”
张玉官一愣,看着鲁先生的眼神越发不安,双手背负,却见他的右手捏起道诀,暗自推演,却一无所获,他额间微有汗珠,
说道
“即是如此大事,便得用大卦,如此,待我焚香沐浴,以草筮法为先生推演一番。”
鲁先生朝张玉官恭敬行礼
“如此便多谢道长了。”
却见张玉官朝些孩子说道
“你们去给我寻五十根蓍草来。”
又对林老头说道
“给我弄一桶热水,我要焚香沐浴。”
孩子们飞奔而去,张玉官缓缓走回了屋子。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张玉官焚香沐浴完毕,此刻,孩子们取得五十根蓍草,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吱呀”
张玉官推门而出,从孩子们手中去过蓍草。
“进来吧。”
然后,众人纷纷走入了张玉官的屋子。
却见此刻的张玉官表情肃穆,面容圣洁,手中抓着那五十根蓍草,口里振振有词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终点即是起点,五十复归于零,四十九数已尽其用!”
随即,他随意从五十根蓍草之中取出一根,弃之不用。
“四十九数已尽其用,你便为遁去的一。”
“而一变四营,分二,挂一,揲四,归奇。”
“第一营,分二以象两。”
只见张玉官手握四十九根蓍草,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将四十九根蓍草随意在桌上分成两簇。
“第二营,挂一以象三。”
然后,他从左边的一簇中取出一根蓍草,夹在四五指之间。
“第三营,揲之以四象四季”
他将两簇蓍草以四根一组分成数组。
“第四营,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
。”
此时,左右两簇分别余下数根不能成四一组的蓍草,所有零散的蓍草夹在了三四指之间。
“此为第一变,而三变为一爻。”
此刻,他又将桌上剩余的蓍草重新抓在了手中,重复之前的过程,完成了第二变,又将第二变之后,桌上剩余的蓍草再一次进行第三变。
这时,他长舒一口气
“十八变为一卦。”
他重新将四十九根蓍草窝在手中,开始跟之前一样的步骤,每过三变,便记下一个数字,直到十八变结束,他一共记下了六个数字。
直到此时,大衍之数推演完毕,张玉官缓缓的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看着那六个数字,心中暗暗推算,良久,他面色一变
“睽卦。”
他看向鲁先生,面色难看
“鲁先生,对于你要做的事来说,这可是下下卦,前方未卜,困难重重。”
鲁先生面色一紧,随即又松了开来,他朝张玉官再次行礼
“无论如何,多谢道长了。”
林老头哈哈一笑,猛的一拍张玉官的脑袋,张玉官推算大衍之数本就心力交瘁,被他这一下,顿时整个人都蔫了
“你干嘛。”
林老头看着鲁先生说道
“我就说这小子嘴里没几句好话,鲁先生莫要介怀,他说的话也未必都可信。”
张玉官白了他一眼,暗道:刚刚你不还说我算的准吗。
林老头随即又拍了他背一下,朝鲁先生说道
“鲁先生,今日表演累了吧,村里备了酒菜,也备好了屋子
,要不您先回去歇息?”
张玉官一听,顿时一怔,这家伙竟然要住在村子里。
林老头见张玉官那样,便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
“好不容易将鲁先生请来,可不得让他多住几日。”
鲁先生微笑点头
“道长,那鲁某先行告退了。”
张玉官强笑了一声
“鲁先生请便。”
没过多久,屋子里又只剩下张玉官一人,此刻他趴在桌子上,回想着刚刚的事情,便觉越想越不对劲,他取出了怀中的木偶,眉头紧皱。
他怎么看,都觉得那鲁先生实在可疑
“我不会看错,他身上却是隐隐有一丝煞气,通常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是戾气较重之人,那人的眼睛如此清澈,可那人的笑容却如此不自然,像是在假笑一般。”
他思考了许久,依旧没有答案,他索性站了起来,重新将桌子布置了一番。
又取出一个火盆,他拿起从鲁先生那里得来的木偶,面色庄重,口中默念天目术咒语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只见他将那木偶扔进火盆之中,顿时火盆之中光焰大盛,一缕青烟缓缓升起,然后,缓缓在空中变成一条蜿蜒曲折的青色细线,不断向远处延伸,带着张玉官的视线,也不停的向远处延伸。
而此时,张玉官已经是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脸颊滑落,浸湿那破旧的道袍,可张玉官面色狰狞,
死死的咬着牙,自语道
“给我顶住!”
他推演大衍之数不过一个时辰,已经是耗尽心力,现在,却又马不停蹄的使用天目术想要窥探天机,早已是强弩之末,去见他此刻手捏道诀,却双手不断的在颤抖,耳边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
可他还在咬牙坚持,那青烟不断延伸向远处,终于,在半晌之后,他的眼中出现了模糊的画面。
可他刚刚看到那个画面,却被惊的一口老血喷出,顿时天目术失效,他整个人倒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面上仿佛惊魂未定,一脸大骇,回想着刚刚那个画面,满嘴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
他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刚刚的画面,那个画面极为短暂,却也很是清楚明白,因为那画面里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滴血的木偶,静静地躺在地上,而那个木偶,竟然与他昨晚梦见的一模一样,正是那个酷似小翠的木偶!
却见那木偶的嘴咧的很开,不断的发出凄厉的惨叫
“救救我!救救我!”
他面色煞白。
难道,那梦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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